接下來的情節頗有意思。宋麻聽劉流說過,他怎樣把錢一紮一紮地堆在朱巍眼前。堆得高時,婉瑩驚叫一聲,朱巍才接下了醫院圖紙。宋麻決心效仿劉流,他的公文包裏鼓鼓囊囊塞滿了人民幣。他直截了當地對婉瑩說:有件事情我想請你幫忙,你答應不答應?
婉瑩問:什麼事情?
宋麻道:你先答應,我再說。
婉瑩一臉天真:你總要先把事情說給我聽,我才能考慮答不答應呀。
宋麻不說話,在桌子底下拉開公文包,拿出一疊鈔票放在婉瑩麵前。這可是百元大鈔,這麼一紮就能頂上劉流放在她丈夫眼前的一堆人民幣。
婉瑩有些吃驚:你這是幹什麼?
宋麻說:給你。
婉瑩咯咯笑:無功不受祿。你要請我幫忙,就得先把事情說清楚。
宋麻又拿出一疊百元大鈔,摞在婉瑩麵前。婉瑩笑得更厲害,卻還是搖頭。宋麻不聲不響,再加一萬。婉瑩不說話了,隻是笑……宋麻沉著地,堅定地把一疊一疊百元大鈔放在婉瑩麵前,直到她笑不出來為止。
婉瑩歎了一口氣:好吧,我答應你。
宋麻勝利了。他在婉瑩麵前足足堆放了十萬元人民幣。如果他知道婉瑩心底的秘密,本來用不著出那麼多錢的……
我要盯住你,母親說。你把我趕走,我住在荔枝園裏,一樣會盯住你。
朱巍望著搬得空空蕩蕩的小屋,有些自鳴得意:盯吧,那麼遠,你起不了作用的。
母親知道如何製約兒子。她凝視著他,平靜地說:我會禱告,求主救你,使你不至於陷入罪。
朱巍的心好象被火燙了一下。他竭力冷靜,使出那把殺手鐧:幹嘛禱告?你幹脆到政府去告發我,就象當年告發父親一樣。
母親的心被利劍刺中,痛苦地哆嗦起來。她閉上眼睛,頭顫動得更加厲害。
朱巍欣賞著母親的痛苦。他摘下黑色寬邊眼鏡,擦擦,又戴上,象審判者一樣背著手在母親眼前走來走去。父親死於心髒病,這是事實。但是,他在哪裏患上了心髒病?監獄!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他為什麼被關入監獄?誰使他進入監獄?我很想知道。
母親沉默。她在忍受著酷刑。
你不說話,好吧,我來說。父親犯了什麼罪?這麼多年我一直在猜測。他是1957年入獄的,那正是反右運動高潮。中國發生了多少冤假錯案?你比我清楚。父親是醫生,一名優秀的知識分子,他能逃脫時代強加給他的命運嗎?我憑直覺,就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他肯定說過許多犯禁的話,這些話他隻能對你一個人說。而你,他的愛人,卻把他告發了!
不——母親無法忍受下去,以從未有過的聲音尖叫起來:不!
朱巍魁梧的身材象一座大山逼近母親:難道不是嗎?你就象猶大出賣耶穌一樣,把父親說過的話統統報告給領導。多麼可悲!在那個時代,不是經常發生這樣的悲劇嗎?
母親站不住了,癱坐在梳妝台前的小方凳上。她全身顫抖,悲愴地喊道:主啊,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為什麼?
朱巍心頭湧起快感,愉悅而瘋狂的快感!他知道,堅韌、頑強的母親馬上就要崩潰了!他一直在盼望這個時機,所以毫不憐惜地刺出最後一劍。他俯下身臉貼著母親的臉對著鏡子說:你看,我長得很象父親,對嗎?當年你很愛他,銘心刻骨地愛。你幾乎把奉獻給耶穌的愛,全都奉獻給他了。可是,在強大的政治壓力下,你卻對這樣一個人下毒手!是你害死了他,真不可思議!你怎麼能不受良心的折磨呢?無論你怎樣禱告,一輩子都無法解脫!
令朱巍深感意外的是,母親平靜下來。她拿起鋼筆,在梳妝台一個破舊的筆記本上寫字。朱巍有些意外,她在寫什麼呢?難道她說不出話來,要用紙和筆回答他嗎?
朱巍更低地彎下腰,努力辨認母親的字跡。
她寫道:主啊,你熬煉我們,如同熬煉銀子一樣;你試煉我們,如同試煉金子一樣……
母親在抄錄她心中湧現的聖經詞句。朱巍感到那些文字放出強烈的金光,刺傷他的眼目。他嚎叫一聲,奔出小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