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媽媽忽然病倒了。她聽說兒子出事的消息,一頭栽倒在床前。樓塌了!她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老太太倚靠著枕頭,閉著眼睛,不吃飯也不說話。老姊妹們為她禱告,勸慰她,她卻無法釋懷。兒媳婦婉瑩來看望老太太,老人拉住她的手說:我沒攔住他,倒底沒能攔住,我有罪啊……說著,老淚打濕滿是皺紋的臉頰。
聖媽媽病情迅速發展,很快就不行了。婦女們描繪她臨終的情景,又一次讓惶向人震驚。
一天,她對姊妹們說:你們去,摘一筐荔枝回來,我們分吃……
宋麻老婆劉三姐說:荔枝都是青的,不能吃啊。
聖媽媽微笑:熟了,它們已經熟了……
那時天已擦黑,姊妹們跟劉三姐到院裏,胡亂摘了一小筐荔枝。回屋打開燈一看,荔枝竟然鮮紅!糯米糍、妃子笑,顆顆皆名品。剝去皮,香氣四溢,放進嘴甘甜無比。
眾人驚奇,問聖媽媽是何緣故?聖媽媽含笑回答:他就要來了,聖徒……
老太太隻吃了一顆荔枝,就含笑離世。
那些日子,朱巍就象喪家犬一樣,東奔西撞,惶惶不可終日。有人告訴他,老人快要死了,他噢噢答應著,顧不得去荔枝園看看。他忙著找律師為自己辯護。他又到處托關係,希望減輕自己的罪行。他憔悴、消瘦,頭上竟生出大量白發。往日從容的風度不見了,說話急促,手足無措,腦袋竟也象他母親微微顫抖……
賴五宋麻一夥人都說:這個人毀了!聖媽媽一離開家,頂梁柱沒了,屋頂便忽啦啦塌下來。這是人們意料中的事,也是人們盼望已久的結局。
夜裏,朱巍坐在空蕩蕩的家中。窗外雨聲淅瀝,他滿心淒涼,坐立不安。他從這間屋子走到那間屋子,到處空空蕩蕩。
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孤獨的滋味實在難熬。法院就要開庭審理樓房倒塌案件,有人向他透露:他可能被判緩刑,用不著坐牢。他負有間接責任,因為按照他的圖紙,陽台還不至於坍塌,主要是包工頭用了俄羅斯鋼材。但朱巍的非法勾當被揭露出來,判刑、罰款是不可避免的。他的好日子到頭了,聲名掃地,在惶向無法立足。他考慮離開這裏,去一個新地方去闖蕩……
我走,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自己走,誰都不管!
朱巍來到母親的小臥室。牆上掛著一幅畫,耶穌正在十字架上受難,憂鬱的目光正注視著他。朱巍避開那目光,在梳妝台前坐下。他拉開抽屜,胡亂翻弄母親遺留的東西。忽然,他在抽屜深處摸到一隻塑料袋,拿出來一看,裏麵裝著厚厚一疊信封。這些信都是母親寫的,全都未寄出。朱巍好奇:老太太給誰寫信呢?他把信倒出來,一封一封閱讀……
信全是寫給他的。小巍,母親呼喚著他的小名,我該把你父親的事情告訴你,可是我很難張口。我不想破壞你心中的父親形象,這對你來說很殘酷,對我來說也同樣殘酷!我實在無法說……
信的內容基本相似,它們都在訴說同一件事情:朱巍的父親,那個改變了母親一生的男人,那個英俊瀟灑、學識豐富的婦科醫生,竟因刑事案件被判刑!他利用職務之便,多次猥褻、奸汙女病人,甚至導致其中一位病人死亡。有一次,他在家裏用安眠藥麻醉了一個女病人,被母親發現,報告單位,他被判處無期徒刑,不久病死獄中……母親艱難地寫出這些事實。她是被兒子逼迫不過,寫下這些信,想給兒子一個交待。但是每次寫完信,她都沒有勇氣交給兒子。就這樣,一封封信在塑料袋內收藏起來。
朱巍的血衝上頭頂,感到頭暈惡心。他的血中有毒!那是一個魔鬼遺傳給他的。朱巍雙手蒙住臉,發出長長的哀嚎。他的黑色寬邊眼鏡掉在地上,被他一腳踏碎。他奔到窗邊,拉開鋁窗,把頭探到窗外的雨簾中。雨水衝洗著他的臉龐,心底有某種意識清醒過來。
他有罪,罪孽深重。隻有一個人才能寬恕他的罪——母親。母親忍受了多少痛苦,多少汙辱,她聖潔的品格在罪惡的沼澤中閃耀發亮!
朱巍跳起來,奔出房門。他在雨中奔跑,奔向荔枝園。雨淋透他的全身,使他越來越清醒。他明白自己災難的由來,如果早聽母親的話,哪怕隻聽半句,就不會是今天這樣的結局了。現在,隻有母親能救他,如果母親寬恕他,給他悔改的機會,他就會一天一天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