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聖媽媽都是一些婦女。在惶向,婦女,特別是本地良家婦女,處境十分痛苦,又很難用語言表達。她們的皮膚粗糙幽黑,相貌又醜陋,南方的農家女子通常如此。與北方的城市姑娘相比,她們劣勢顯而易見。改革開放使惶向老鎮一躍變為都市,本地婦女做夢也沒想到,她們穩定的家庭關係會受到如此眾多的美貌女子的侵略、挑戰。惶向發達了,男人們炒地皮都賺了大錢,當年的農夫搖身一變成了老板。他們扔掉鋤把的同時,也把結發妻子丟在一邊。他們夜夜鶯歌燕舞,小姐們掏盡了他們口袋的同時,也掏盡了他們旺盛的精力。發廊、桑拿、夜總會,到處是妖精的魔窟。包二奶、玩小姐成為時尚,男人們不諳此道便無地自容。惶向是客家農民的聚集地,民風純樸,一向比較落後,比較保守。大開放帶來大衝擊,金錢與魔鬼的力量掃蕩著一切傳統。人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眼花繚亂的變化,婦女無奈地承擔起觀念改變的代價。她們的生活通常還算富裕,但是被男人扔在家中,孤獨、寂寞且不敢發出怨言。時尚如此,男人們不離婚就算有良心了,你還敢有什麼奢求?原有的鄉間陋習並未完全革除,男人醉酒或者火起,一頓老拳打得妻子鼻青眼腫仍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生活如水緩緩流淌,惶向婦女的痛苦也在心間漸漸積累……
聖媽媽說:有一座教堂就好了,惶向應該有一座教堂。
她對姊妹們講,北京、上海、廣州,所有的大城市都有教堂。教堂,是一座城市的良心,惶向為什麼沒有呢?惶向經濟高速發展,很快就要變成一座大城市,它應該有一座教堂!婦女們開始捐錢,她們口袋裏並不缺錢。宋麻的老婆也是姊妹中一員活躍分子(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大家都叫她劉三姐,她負責保存這些捐款。究竟怎樣才能建起一座教堂呢?這些婦女心中並不清楚。但是,有了聖媽媽的小屋,她們心中已經感到極大的喜樂,這小屋就是她們心中的教堂。聖媽媽教她們唱讚美詩,她們歌唱的時候眼睛裏閃動著晶瑩的淚光。歌聲,在夏末的夜晚隨風飄蕩,為金龍汽車城那些荒草叢生的曠野增添了一層美色……
小駝子挺直身子,遙望小屋的燈光。他的小板車無法通過一段坎坷不平的土路,所以隻能停留在水泥大道上。荔枝林樹影婆娑,小駝子多麼希望走進那座小屋,坐在頭頸不斷顫動的聖媽媽身旁。但是,他無法越過那段艱難的道路,也無法縮短心靈上與聖媽媽的距離。他仰望星空,一次次發出心中的疑問:真的有神嗎?如果有,他會照看我嗎?
聖媽媽送走最後一批姊妹,發現了趴在草叢中的小駝子。老人慈祥地笑著,在他身邊坐下。你在看什麼?看星星嗎?小駝子搖搖頭:我不看星星,我在等聖徒。聖媽媽說:快了,他快要出現了。小駝子眼睛裏燃起希望的火焰:聖徒能治好我的駝背嗎?聖媽媽的手撫摸小駝子高高隆起的駝背,歎息道:我如果能治你的病就好了。可惜我無能為力……
聖媽媽回小屋。小駝子望著她那疾走的背影,那絞絆著的匆匆的腳步,心靈忽然產生強烈的感動。他喊:我信——我信!
聖媽媽耳背,沒有聽見。但小駝子相信冥冥中至高者已經聽見他的聲音。
朱巍終於出事了。
災禍的降臨並不是一次性出現,它象衝擊波似的,一波接一波地粉碎朱巍的生活。最先到來的打擊使他莫名其妙,惶向日報刊登一篇文章,題為《工程師趕走八旬老母,虐待老人情理難容》。他不知道這是誰寫的,也不知道記者從哪裏得來詳盡的細節。他與母親的思想衝突、神秘的宿怨全被抹殺,單純成為一樁虐待老人的社會新聞。朱巍很惱火,很不服氣,去惶向報社找記者論理,卻也奈何不得人家。社會反響很強烈,朱巍的孽子形象已無法改變。走在街上,到處都有人在他背後指指劃劃。朱巍相貌堂堂,文質彬彬,又有知識分子愛麵子的毛病,這樣的處境使他非常難堪。
接下來又出奇聞:朱巍老婆半夜驚逃,隻戴胸罩,穿一條三角內褲,赤著腳在富華樓狂奔。她一邊跑一邊喊:朱巍殺人啦!朱巍殺人啦!若不是平日打麻將的姐妹們出來相救,婉瑩恐怕要在希望大道上表演一場裸奔!她流著淚對姐妹們訴說,朱巍如何對她實行性虐待,毫不留情地揭露那衣冠禽獸種種令人發指的行徑!這事件太刺激了,頓時傳遍惶向大街小巷。婉瑩從此不再回去,先與姐妹們住了兩天,以後又在淺塘花園租了一套公寓。那裏與宋麻的家隻隔了一條街道,其他秘密就無人知曉了。
致命一擊來自於朱巍自己設計的樓房。醫院尚未竣工,萬幸沒出問題。可是一年前南三路上新蓋的一座商住樓,外飄陽台發生斷裂,整個兒坍塌下來!一死兩傷,路人驚魂。這樓是包工頭黃鱔兒蓋的,這家夥黑心,為省錢采用了俄羅斯進口鏍紋鋼,並且對朱巍修的圖紙進一步偷工減料,結果導致惡性事故發生。黃鱔兒立即被逮捕,朱巍也受到法院傳訊。他名聲壞到極點,人人都希望法院伸張正義,快判重判,把這衣冠禽獸打入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