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嗬,愛情給他們帶來幸運,愛情使珍郵保存下來。愛情賦予這隻信封價值,這隻信封又使愛情升值。真是奇妙的、難以探討清楚的關係啊!
要賣掉它了,真舍不得。你再讀一讀吧,你把它讀給我聽聽。珍珍不住地央求。秦笙朗讀他在暴風雨中寫下的情書。珍珍就撫摸信封。信封左下角一片細細密密的針眼,使她陷入回憶。那天她正在繡花,妹妹拿著信奔到她麵前。哦,看完了信,她心裏亂極了亂極了,就拿繡花針在信封上戳、戳、戳……珍珍抱住秦笙,臉緊貼著他的胸膛。她聽見男人的心髒雷鳴一般轟響。她哭了,淚水滾燙滾燙。秦笙總是不能把信讀完,因為青春的火焰在體內燃燒起來。他迫不及待抱起妻子,熱烈地吻、吻……
最後,他們終於做出決定:不賣,給多少錢也不賣!
這話是珍珍先說的。那天夜裏,珍珍在被窩裏不斷翻身,怎麼也睡不著。窗外伏著一隻黑幽幽的怪獸,那是K市唯一的山巒——東山。夜深了,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雨絲無聲地飄撒在廣闊的江南田野。珍珍披衣坐起,望著窗戶沉思。我們短暫的一生,倒底什麼是最可珍貴的?秦笙問她為何不睡,她就把這個問題告訴丈夫。於是秦笙也坐起來了。他們這次並沒有討論,隻是各自默默地思考。他們想得很深、很遠……
八
小厲最後一次約見珍珍,是在東山頂上。
K市是清初大學者顧炎武的故鄉。地方政府在東山建起公園,以顧炎武的字“亭林”為名。亭林公園有顧炎武紀念館,他們就圍著紀念館轉圈兒談話。這背景倒挺有文化氛圍。
小厲已經禿頂,人極肥胖,爬一座小山累得氣喘籲籲。出於習慣,珍珍還是叫他小厲。小厲,你倒底有什麼事情?搞得這樣神秘兮兮?小厲臉紅了,仿佛又回到青春時代。他想講一件事情,吭吭哧哧老是不開口。珍珍非常奇怪:已經這樣的年紀了,小厲還對她抱著幻想?從紀念館西側俯瞰,正好看見珍珍家的陽台、鋁窗。珍珍盯著自己的小家,心中湧起無比親切的情感。她等小厲說話。
我還是想談那封信……看見珍珍警覺的神情,厲老板馬上伸出一根手指搖晃:你別誤會,我是純粹談生意。我感興趣的也隻是那隻信封!
珍珍吃了一驚。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吃驚,卻還是驚得兩眼怔怔瞅著對方。小厲有些焦燥,馬兒似地不住跺腳。噢,我知道,好多人上你家買那隻信封,你們一直不賣。不,是你不賣,你把信封留著,要賣給我。瞧,我心裏清楚,所以我來了。你一定在等我,是嗎?
為什麼?珍珍更加驚訝。現在明白了,她是為小厲這種態度吃驚。她又問一遍:為什麼?
你怎麼不明白?我真要奇怪了!二十多年前你們結婚那個晚上,我就向你討過郵票,你不是答應了嗎?是秦笙小氣,不肯給我。後來,我經常找你,我想你會把郵票給我的。你呢,你老給我讀那些信。難道我要聽另一個男人寫給你的情書嗎?我走了。又過許多年,我有錢了。我想好吧,我花錢買!我把你請到鬆竹齋樓上,準備與你商量個價錢,可是你說你不賣。你瞧,我幾乎一輩子在追求這隻信封!今天你要賣了,能夠不賣給我嗎?於情於理說得過去嗎?所以,你必須賣給我!
聽了厲老板慷慨陳詞,珍珍鼻子都要氣歪了。她盯住他有些發紅的眼珠,一字一句地問:你給我說實話,小厲,你早知道這種郵票值錢,是嗎?
是的。任何寶貝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你對我這樣、那樣,都是為了那隻信封——為了不花本錢得到那隻信封,是嗎?
不全是這樣。我對你一直有好感。到了今天,我也不怕對你講實話了。你是我一生中最喜愛的女人。所以,我曾經兩樣都想要——你和信封。你別生氣,今天隻好現實一點了,我隻想要信封……
啪!
珍珍打了小厲一個耳光,聲音清脆響亮。然後,兩人好象都嚇了一跳,稍稍後退,互相對望。時間雖然不長,卻澄清了一個人生的誤會。珍珍轉過身,沿著台階緩緩走下山去。財富和聲望達到頂峰的厲老板,摸著臉腮思索這記耳光的含義。
在他們身後,顧炎武高大的石雕像凝視這場戲劇。這位哲人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