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似練,晴空碧洗。東南雲台山赤霞峰頂,一人愴然迎風獨立,正是無常庵了苦。
但見她一雙充滿無限傷懷沉痛的雙眸,已被層層晶瑩的水霧所迷,幾番凝眸,卻已看不清眼前孤墳,究竟是真是幻!此時荒塚退卻,宛若新墳初立,分明記得上次探視,早是在三年以前,除了我,還有何人記得起你?難道?難道?白影狂魔?了苦不敢相信,但卻殷願是真。
一朝死別,每次夫妻相見,隻有久別重逢的無盡淒冷,以及無法跨越的生死天塹。恩愛夫妻,驄忽永訣,轉瞬,已是幾十年了!
了苦踉蹌踱到墓旁,一字一字,輕撫碑上,那自己親手刻下的:夫君大白之墓!六字,下方署著:妻立!二字。每一字,皆是刻骨沉痛,每一字,皆是銘心泣血,淚,對於深懷死念之人,早已不是淚,因為每一滴,都是對過去百般恩愛的無限眷戀,每一滴,都是對往日甜蜜歲月的無盡緬懷,每一滴,都是對往時無數卿卿親昵的細細咀嚼。一幕幕,一聲聲,往昔朝朝相對的點點柔情,如潮般狂湧心間,了苦久抑的情感暗流,也如閘門大開,洶湧澎湃而難以自遏了。
了苦肝腸寸斷的痛哭了一場,直到淚流盡,哭無聲,方覺墓前石板上,赫然壓著一束雪白絨發。了苦大驚,撲過去拿起那束絨發,卻見石上新刻著數行字跡,了苦凝神一看,卻是一闋蘇軾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尾處落款,赫然,竟署著:大白二字。
了苦見此,心下大驚大喜,大慟大樂,癡狂如若癲子!無詞能說此時心境,無話能言此刻心情,更無任何詞句可形容此翻情狀。
了苦欣喜若狂,極運全身內勁,砰然一震,嘶聲裂帛過後,一身紅豔裙衫赫然而現,一頭飄然白發亦全露出。
原來,了苦拜了常苦為師,一直隻是帶發修行。由於思懷大白,她二十年來一直是外穿丘尼灰袍,內裏時刻穿著大白最喜愛的紅豔裙衫。
隻是,這二十年對大白的苦念冥思,竟使她年當三十,便已滿頭華發!此刻了苦難抑心中狂喜,一震掀去陳年束縛,再一躍,運勁昂聲四處長嘯:“大白!大白!大白!你聽見嗎?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啊!”
一聲聲清麗狂嘯,穿山透嶽,響徹峰頂,卻隻是不聞,半點回音。了苦不死心,在赤霞峰頂四下躍躥高喚,直至力竭而衰,方才在斷魂崖前怏怏佇立。
斷魂崖上,依舊孤影獨立,但希望之光,已煦然照下!了苦暗暗在心底下決心:不管天南海北,大白,我總是找到你為止!
楚方舟不忍再看一個如此美豔、前一刻還在武力上跟他分庭抗禮的女人,此刻卻因為一個自己憎恨的人,如此失魂落魄,如喪考妣,真是讓人不解!便喊道:“人在這,不要找了!”
步香塵聞言,:“嗯?”了一聲,心中深感疑惑:楚方舟適才一直在跟穀幽幽激戰,何時竟又有餘暇帶走杜子衿?難道他真還有朋友在此?無論是楚方舟,或者是他的朋友,何時帶走杜子衿,我竟然都毫無察覺,這實在讓人十分駭然!
步香塵轉頭,認真看著楚方舟,心中似有所感:嗯!適才打了穀幽幽一耳光的,身形頗是熟悉,但卻絕對不是楚方舟!
穀幽幽聽得楚方舟之言,狂態一頓,方覺自己失態狼狽之狀,當下深感尷尬!但又不甘就此離去。
穀幽幽百思不得其解,心道:杜子衿明明一直在我身側,那小子也一直在跟我激戰,如何救得她去?難道他真有這神乎其神的能力?也不對!他的實力確實驚人,但也還達不到一邊跟我交戰,一邊毫無痕跡地從我身邊取人的地步。
思及此,穀幽幽身形一翩,飄然躍至汀岸,雖然滿身水淋淋地,狼狽萬端,但神態仍是百般的傲然風流。穀幽幽冷冷地朝楚方舟看去,不想,不看不打緊,這一望去,直嚇得三魂出了六竅,心中一陣突突直跳,隻見杜子衿昏厥著,橫躺在一高大威武,雄風颯颯,全身晶瑩雪白的白猿懷中。
難道?難道那就是二十年前,劫走杜煙的白猿?它,它怎會出現在此?不是說已經跳崖而亡了嗎?
步香塵見那白猿懷抱杜子衿,自亭角轉出時,也是大吃一驚。但看楚方舟眉目豪朗,氣質剛正,當不是宵小奸邪之輩,那他的朋友,自也不會是殺人作惡,禍害武林的白影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