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脫魏東下的機會,梁王蕭詧於次年(555)正月,在江陵即皇帝位,改元大定。追尊昭明太子為昭明皇帝,廟號高宗,妃蔡氏為昭德皇後。尊其生母龔氏為皇太後,立妻王氏為皇後,子巋為皇太子。國中的刑賞製度並同王者,唯上疏於魏則稱臣,奉其正朔。官爵亦依梁氏之舊,其勳級則兼用西魏“柱國”等名。任命谘議參軍蔡大寶為侍中,尚書令,參掌選事,外兵參軍王操為五兵尚書。追贈邵陵王綸為太宰,諡曰壯武;河東王譽為丞相,諡曰武桓,以莫勇為武州刺史,魏永壽為巴州刺史。

蔡大寶字敬位,濟陽考城(在今河南蘭考)人,他嚴整有智謀,能通達政事,文思敏捷又擅辭采。被蕭詧推心任用,比為諸葛孔明。王操字子高,太原王氏後裔,詧母龔氏表弟,他性敦厚,有籌略,博涉經史,勤於公務,是僅次於蔡大寶的一位信臣。邵陵王綸是梁武帝蕭衍第六子,大寶元年(550)二月,河東王蕭譽被困長沙已半年,蕭綸想去救援而兵糧不足,於是寫信給湘東王蕭繹勸解。信中指出“骨肉之戰,愈勝愈酷,捷則非攻,敗則有喪”(《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三),況“今社稷危恥,創巨痛深”(同上),首要任務當奮勇對敵,內部的小矛盾,應予以寬恕。但蕭繹的複書執意先滅河東,再討侯景。這種六親不認的態度,讓蕭綸深感不安,因為就皇位繼承次序而言,他尚先於蕭繹,可以推測蕭繹下一個清除目標無疑是他了。果然,同年八月,蕭繹派王僧辯、魏泉率舟師一萬東趣江州、郢州,假意攻討侯景部將任約,實際意在圖謀駐兵郢州的蕭綸。九月,蕭綸不欲與戰,攜子棄城出走,之後稍收散卒,屯於齊昌(今湖北薊春),又遣使求和於北齊,齊立他為梁王。蕭繹聞訊,急與北齊連和,齊人便不再出兵助綸進擊任約。蕭綸不敵任約,撤軍途經西魏占地汝南城(在今湖北孝感),城主李素曾為其故吏,便開城接納了他。蕭綸在汝南,修城池,集士卒,準備進攻附近為西魏所占的安陸。十二月,宇文泰獲悉此事後,遣楊忠率兵救安陸。大寶二年正月,楊忠圍汝南,李素戰死。二月,楊忠攻陷汝南,執殺邵陵王綸,其屍首被投諸江岸,蕭詧特意派人收而葬之。稱帝後,蕭詧念及這位曾有心幫助他們兄弟、後受蕭繹逼迫而死於非命的叔父,故追贈他為太宰。

承聖三年(554)十二月,蕭繹被弑後,陳霸先及王僧辯定議,以蕭繹第九子江州刺史、晉安王蕭方智為太宰、承製。次年二月,蕭方智被奉迎還建康,人居朝堂,即梁王位,年僅13。三月,北齊派大軍護送蕭衍之侄貞陽侯蕭淵明來奪帝位。齊主事先遣書與王僧辯,以蕭方智年幼為辭,希望他改迎蕭淵明,王僧辨複書拒絕。但當齊兵壓境,攻城斬將,率軍迎戰的王僧辯因懼怕而改變了主意。經過一番談判,五月,王僧辯迎立蕭淵明人建康為帝,以蕭方智為皇太子,他本人任大司馬,陳霸先為侍中,梁就此稱藩於北齊。陳霸先並不讚成此事,故密謀起事。九月,他率部襲殺王僧辯父子,蕭淵明遜位。十月,蕭方智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紹泰,即梁敬帝。

後梁大定元年(555)二月,巴、武二州遭到王琳別將侯平進攻,王琳為蕭繹所除湘州刺史。後梁建立後,他為蕭繹舉哀,三軍縞素,誌圖匡複。五月,侯平擒二州刺史莫勇、魏永壽,領土本已逼仄的後梁又失去了江陵南岸的二州之地。此後至大定二年(556)六月,後梁軍與侯平屢有交鋒,梁軍敗多勝少。侯平因王琳兵力衰弱,漸不服其指揮,至此月,矛盾激化,侯平奔江州,與侯瑱結為兄弟。侯瑱曾為王僧辯部下,不附陳霸先而自立。不久,侯平與侯瑱又不合,七月,侯瑱歸降陳霸先,侯平被誅。大定四年十二月,後梁大將軍王操率兵略取王琳之長沙、武陵、南平等郡。據《周書?蕭詧傳》載,大定五年,王琳遣其將雷又柔襲陷梁監利郡,太守蔡大友戰死。不久,王琳與陳人交戰,反向後梁求救,蕭詧正欲出師相助,琳已兵敗,歸附於北齊。後梁兵患得解。

此時,西魏與蕭梁皆已被新政權所取代。大定二年十月,宇文泰去世,十二月,其三子宇文覺被封周公,在堂兄宇文護輔助下受禪於魏恭帝。次年(557)正月,周公宇文覺即天王位。九月,宇文護廢之,改擁宇文泰長子宇文毓即天王位。十月,陳霸先受禪於梁敬帝,尋即皇帝位,國號陳,改元永定。大定五年八月,周王始稱皇帝,改元武成。大定六年(560,陳文帝天嘉元年)四月,宇文護毒殺宇文毓,複立宇文泰第四子宇文邕,即為周武帝。之後,北周政權趨於穩定,它與北齊、陳三方鼎立的局麵維持了較長的時間。

天下兵事稍息,後梁也漸入安定期。然而蕭詧不堪夾縫中求生存滋味,居常怏怏。每讀“老馬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曹操《步出夏門行》)之詩?,便舉眉揚目,扼腕歎息不止。這已不僅是悲歎壯誌難酬,而更流露出落寞悲涼的情緒。試想後梁初建,蕭詧才37歲,向後推數年也不過40出頭,卻已自傷暮年,可見從坐擁要_地的蕭梁藩王到名實不符的附庸國主,蕭詧產生了強烈的心理落差,他因絕望而自感走到了人生的末路。大定五年,他派太子巋人長安朝見,也許已在為後梁的易主做準備了。大定八年二月,蕭詧因常年抑鬱,背部發疽瘡而卒,年44,在位八載,諡號宣皇帝,廟號中宗。

雖然,蕭詧對後梁“封疆褊隘,邑居殘毀,幹戈日用”(《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八)的狀況極端灰心,但他尚能知賢養士,做藩王時任用的一班臣僚仍追隨於他,成為後梁的政權基礎。正如《周書?蕭詧傳》所雲:“詧之在藩及居帝位,以蔡大寶為股肱,王操為腹心,魏益徳、尹正、薛暉、許孝敬、薛宣為爪牙,甄玄成、劉盈、岑善方、傅準、褚珪、蔡大業典眾務。張綰以舊齒處顯位,沈重以儒學蒙厚禮。自餘多所獎拔,鹹盡其器能。”

三、後梁世宗蕭巋

蕭巋(542—585),字仁遠,蕭詧第三子,後梁大定元年(555)正月,被立為皇太子,大定八年(562)二月,蕭詧去世後,周武帝宇文邕命語嗣位,改年號為天保。傳見《周書》、《北史》、《隋書》。@蕭巋聰辯而有文學才華,不僅能繼承其父善於用人的優點,且更具包容心,《周書》稱他有“君人之量”,能夠安撫團結百官,親賢並用,所以朝中人才濟濟,皆樂於效命。

蕭巋繼位之初,北周貫徹東進戰略較為積極,與北齊常有戰事,和南陳則相安無事數年。天保四年(565,北周武帝保定五年)正月,周武帝令荊州、安州、江陵等總管並隸襄州總管府,以柱國大司空衛國公宇文直為襄州總管(《周書》卷五《武帝紀上》)。襄州即西魏從蕭詧手中奪走的雍州,改名後置總管府(《隋書卷三十一《地理誌下》)。以襄州總管統領江陵、安州等地總管,不僅給後梁以雙重監控,而且能夠加強荊襄地區的聯動,為北周最終的南拓做準備。宇文直為武帝同母弟,這一任命也表明朝廷對此地的重視。

天保五年四月,陳文帝蓓去世,其嫡長子陳伯宗即位,由文帝弟陳頊輔政。天保六年正月,陳改年號為光大,二月,陳頊設計誅殺文帝親信右衛將軍韓子高,曾受文帝親任的湘州刺史華皎便深感不安。四月,華皎送其子華玄響至後梁為人質,以求歸附。?五月,陳頊以丹陽尹吳明徹為湘州刺史,並調度軍馬謀襲華皎。六月,華皎派使者至長安,蕭巋亦上書武帝請兵伐陳。其時,北周部分朝臣看重與南陳的睦領關係,不主張出兵,而權臣宇文護卻不願放棄這個機會。閏六月,武帝詔衛公宇文直督柱國陸通,大將軍田弘、權景宣、元定等出兵。八月,陳巴州刺史戴僧朔亦受命於華皎。九月,後梁以華皎為司空,遣其柱國王操將兵二萬助之。北周權景宣將水軍,元定將陸軍,宇文直為統帥。周、梁諸將在巴陵(今湖南嶽陽)和華皎軍會合後,水師沿長江順流而下,至沌口(今湖北漢陽東南)與吳明徹所統陳兵交戰。陳軍大勝,梁、周水師皆奔還江陵,唯元定率陸師孤軍進退,不知凶險,直趨巴陵,遭陳將徐度所欺,全軍被俘,後梁大將軍李廣亦被擒,元定憤恚而亡。長沙、巴陵並陷於陳。宇文直將此役失利歸咎於後梁柱國殷亮,蕭巋明知周人推卸責任,卻不敢抗命,隻能違心地殺了殷亮。陳將吳明徹乘勝攻克後梁河東郡。陳光大二年(568,後梁天保七年)三月,吳明徹繼續進攻江陵,並引江水灌城。蕭巋與周所派江陵總管田弘,退保城北十餘裏的紀南以避其鋒芒。江陵副總管高琳與後梁尚書仆射王操拒守,後梁馬軍主馬武、吉徹等出擊吳明

徹,敗之。吳明徹退於公安(今屬湖北荊州),蕭巋乃還江陵。

十一月,陳以太皇太後令誣帝與華皎等通謀,遂廢帝陳伯宗為臨海王。次年(569)正月,陳頊即皇帝位,改元太建。太建二年七月,陳又遣其司空章昭達來攻後梁。《陳書》卷十一《章昭達傳》載,此次,蕭巋與周軍有所準備。他們造舟艦儲備於青泥河中?;周人又於西陵峽口南岸築安蜀城,在江上橫拉大索,編葦作橋,以運輸軍糧。但經驗豐富的章昭達一一破之:他分遣偏將錢道戢、程文季等乘輕舟突襲清泥河,焚燒舟艦;命軍士在樓船上安置長戟,從下往上割斷鎖鏈。鎖斷橋毀,糧道斷絕,安蜀城很快便被攻下。在章昭達圍攻江陵前夕,蕭巋告急於襄州總管宇文直,直派大將軍李遷哲率兵救援。李遷哲與周江陵總管陸騰據城力戰,章昭達攻城不利,便決城外堤防,引水灌城。陸騰急速出戰,終將陳兵擊退。

天保六年至九年來的幾場戰事,從用兵看,後梁軍事力量比之前又所有削弱,已漸無獨立作戰能力,對周的依賴日深。而陳、周的交鋒則互有輸贏,雖消耗不少兵力,卻都未有明顯斬獲,陳獲取的也僅是後梁的零星土地。故後梁天保八年(569,陳宣帝太建元年)十二月,周主動遣使聘陳,請複修舊好,周、陳遂逐步恢複了邦交。華皎、戴僧朔因梁、周的救援得以保全,且又皆在後梁獲封官爵,故存感激之情。天保十年,華皎入長安朝見,途徑襄陽,勸說宇文直:“後梁主幾年來失去了江南諸郡,民少國貧。朝廷興亡繼絕,理應給以資助,希望能借給後梁數州。”宇文直表示讚同,便請示武帝,武帝應允,即將江陵以北的基、平、鄯三州詔賜後梁。

北周天和七年(572,後梁天保十一年)三月,武帝誅滅權臣宇文護,實際掌握了朝政,改元建德。建德六年(577)正月,武帝率大軍攻下齊都鄴城(今河北臨漳西南),俘獲逃亡途中的齊主,吞並了北齊。二月,蕭巋為示慶賀,人鄴城覲見武帝。《周書?蕭詧傳》載,武帝雖依古禮鄭重接待,但內心並不重視蕭巋。蕭巋知道後,在宴席上適時地追述後梁與北周唇齒相依,共同應對南陳進攻、共度患難的經曆,並對武帝之父宇文泰拯救、扶持後梁的恩義深表感激。蕭巋言辭辯暢,說至動情處,涕泗交流,武帝亦為之動容。北周自宇文泰創基以來,步步推進東進南擴的大業,終由宇文邕取得平定北齊的關鍵勝利,在此慶功場合,蕭巋以後梁主的身份誠懇感恩,並以回顧曆史的方式高度讚美宇文父子的功績,效果極佳。自後,武帝對蕭巋大為稱賞,禮遇日隆。此月,蕭巋經常受邀赴國宴,一次武帝酒酣,命人取來琵琶自彈,並說是為後梁主盡歡,蕭巋便起身請求獻舞。武帝問:“梁主能為朕起舞?”蕭巋從容應對:“陛下親自為臣彈奏,臣豈能不效百獸?”《尚書?舜典》有“百獸率舞”之語,以百獸聞聖樂感動起舞,形容帝王修德、政治清明。蕭巋暗引經典的機智回答,令武帝大悅,並賜以重賞。

蕭巋以其機敏風雅贏得武帝好感,鞏固了梁、周邦交。然而次年(578)六月,周武帝染疾而亡,長子宇文讚即位,為周宣帝。皇後之父楊堅逐漸掌握了大權。579年,宣帝改元大成。二月,周宣帝因沉湎遊宴,無心國事,傳位於太子宇文闡,即周靜帝,改元大象。宇文闡年僅七歲,楊堅權勢日重。大象二年(580)五月,宇文讚病故,朝政完全由楊堅掌控。六月,老臣尉遲迥因不滿楊堅專權,遂興兵討伐。之後,王謙、司馬消難等人舉兵響應。據《周書?蕭詧傳》載,當時後梁將帥多建議蕭巋興師策應尉遲迥,以為此舉進可報效周氏,退可借機擴展國土。

一直關注北周政壇變遷的蕭巋,此前特遣中書舍人柳莊奉書入賀周靜帝即位。柳莊返回前,正值三方構難,楊堅擔心後梁與之聯合,便與柳莊執手相談說:“家父(楊忠)當年參加江陵戰役,深得梁主(指蕭詧)眷顧。現今主幼時艱,我蒙先帝顧托,常夜不能寐,深懷慚懼。梁主(指蕭巋)累世盛德,歸順朝廷,如今,朝廷正需這樣的忠節之臣。君返國後,望能向梁主轉達我的心意。”大象二年八月,柳莊回江陵後,便將楊堅結托之意如實稟報。並認為:楊堅挾天子以令諸侯,較尉遲迥更易取威定霸,且朝中諸臣多新歸附者,與周室並無多深情義,見楊堅勢重,都願效命,故尉遲迥等恐難逃敗局,而北周國祚亦必移於楊堅之手。對後梁而言,保境息民以觀其變方為上策。蕭巋深以為然,眾議遂止。果不出所料,楊堅很快平息了變亂(柳莊事跡參《隋書》卷六十六《柳莊傳》)。

周大定元年(581,後梁天保二十年)二月,楊堅受禪於周靜帝,建立隋朝,改元開皇,是為隋文帝。文帝即位後,對後梁恩禮彌厚,不僅賜予金銀、布帛、馬匹,且於開皇二年(582),備禮納蕭巋女為晉王(楊堅子楊廣)妃。因有了姻親關係,隋便廢除江陵總管,由蕭巋專製其國。開皇四年(584)正月,蕭巋入長安朝見,文帝對他甚為敬禮,尊其位於王公之上,臨別時,親執其手說:“梁主久滯荊楚,未能返回舊都,定然思鄉心切,朕將揮師長江,護送您回建康。”(語據《周書?蕭詧傳》)可見,其時隋文帝已有進攻陳朝之意。但蕭巋卻未能見證這一曆史時刻,他於開皇五年(585)五月去世。年44歲,諡曰孝明皇帝,廟號世宗。

蕭巋在位二十三年,經曆了與陳朝的摩擦及周、隋易代,仍能保全其疆土,安定其百姓,殊為不易。《周書》本傳稱他“孝悌慈仁,有君人之量。四時祭享,未嚐不悲慕流涕。性尤儉約,禦下有方,境內稱治”。他慈孝尊親,為人自律,用人有方,故能在亂世保一方之平安,亦使蕭氏昭明一係得以繁衍生息,並通過與隋結好聯姻,使此一脈能夠由隋入唐,在大一統政權下,繼續展示其家世傳承的學養才具。

四、莒國公蕭琮

蕭瓊(558—607),字溫文,蕭巋之子,初封東陽王,很快被立為太子。後梁天保二十四年(585)五月,蕭巋去世後,隋文帝即命瓊嗣位,次年(586)改年號為廣運。傳見《周書》、《北史》、《隋書》。?嗣位之初,隋文帝特賜詔書,《隋書》本傳載其文,大意為:“紹繼祖先遺業,其事重大,需用盡己力,不懼憂勞。朕期望你能信用良才,使內外安諧。你的疆土,毗鄰陳國,每年水漲時,特宜警備。陳氏雖與我國維持邦交,但邊境上摩擦不斷,你切勿掉以輕心。聯與梁國累世相知,加之聯姻,情義彌厚。江陵曆來為朝廷所重,你為國為民,應勤儉自持,以禮存心。”詔書表明在周即將對陳宣戰前,作為兩國緩衝帶的江陵,地位十分敏感。有識者從年號“廣運(運)”中也看出了類似的端倪,議論說:“運字由軍、走組成,豈不意味吾君將奔走於道路了?”

天保二十四年即位後,蕭琮遣大將軍戚昕領舟師突襲陳荊州治所公安,結果敗績而歸。同年,隋文帝征瓊叔父、蕭詧第八子蕭岑入朝,拜大將軍,封懷義郡公,因留不遣。據《周書?蕭詧傳》雲,蕭岑性簡貴,禦下嚴整,及琮嗣位,仗著望重屬尊,頗有不法行為,所以文帝征之入朝。無論蕭岑是否真會危及梁主,文帝突然將之扣留不返,總顯突兀,實際上是有意加強了對後梁的控製。不久,隋恢複了廢置四年左右的江陵總管,以密切監視後梁。蕭琮亦對鄰陳加緊戒備,其所署大將軍許世武暗中聯絡陳荊州刺史、宜黃侯陳慧紀?,欲引陳兵人江陵,事未行而謀泄,許世武隨即被殺。

廣運二年八月,隋文帝忽征蕭琮人朝,臣下二百餘人隨行,江陵父老悲傷地預感到:“吾君將不返矣。”(語據《隋書。蕭瓊傳》)文帝更遣武鄉公崔弘度將兵入戍江陵。軍至都州,後梁諸臣皆感恐懼,瓊弟蕭讞及叔父蕭岩不願束手待斃,便率部眾男女二萬餘口逃奔於陳,荊州刺史陳慧紀領兵接應之。隋文帝順勢和平廢除梁國,並遣左仆射高潁安集江陵遺民,給予免除十年徭役的待遇(此據《隋書*蕭瓊傳》)。中宗、世宗二主,各給守墓十戶。拜琮為柱國,賜爵莒國公。後梁自555年蕭詧初即位,至587年蕭琮被廢,前後共曆33年。

自此,蕭瓊在隋都大興城(今陝西西安)生活了二十餘年。《隋書?蕭琮傳》雲,隋煬帝楊廣嗣位(604年)後,立太子妃、蕭瓊之妹為皇後。蕭瓊因國戚之故而得到厚遇,被拜內史令,改封梁公。他原本倜儻不羈,博學有文義,兼善弓馬,人隋後則僅顯露其性寬仁、澹雅的一麵。任內史令時,他“不以職務自嬰,退朝縱酒而已”,煬帝特派其同僚內史令楊約宣旨誡勵。楊約傳畢聖意,私下繼續開導蕭琮,瓊答曰:“我若認真做事,與您又有何區別?”可見這種適度的頹廢,正是蕭琮用以自全的保護色。另外,在族人的婚嫁上,蕭瓊也一反高門世族不與寒門庶族通婚的常態,嫁妹於鮮卑侯莫陳氏,嫁從父妹於羌族鉗耳氏。第二件婚事,甚至遭到尚書令楊素的質疑,他認為蕭氏乃“帝王之族,望高戚美”,豈可與鉗耳氏聯姻?蕭琮泰然答之:“先前已嫁妹於侯莫陳氏,這回又有何奇怪的呢!”楊素反駁道:“鉗耳,羌也,侯莫陳,虜也,怎能相提並論?”虜是與漢族相對的北方部族的通稱5在此並無特別貶義,楊素認為侯莫陳氏是北魏以來的鮮卑貴族,在隋朝有顯著的地位,非羌族鉗耳氏所可企及。但蕭琮回了一句:“從來沒聽說過羌和虜還有差別。”此語流露出南朝世族對北方貴族的輕視,楊素聽後慚愧無言。不過對南蘭陵蕭氏來說,這種自恃門第的優越感僅可停留於氣度,在現實境遇中,實應多所抑製、妥協,從而逐漸淡化其帝王之族的身份標誌,以更平庸、從俗的姿態融人隋朝的政治格局,這樣才能保證家族平安地生存延續。蕭琮在族人婚嫁上表現出的隨意性,便是與此相適應的。即便如此,蕭琮本人亦難逃宿命。大業三年(607),平陳有功但為煬帝所忌的賀若弼,因私議被奏而遭誅殺。(見《隋書》卷五十二《賀若弼傳》)曾與賀若弼深相友善的蕭瓊,立即暴露於煬帝的視線下。當時有童謠雲:“蕭蕭亦複起。”煬帝認為這喻示著蕭氏將重新崛起,對他造成威脅,於是斷然廢除了蕭琮的封號、官職。如履薄冰二十餘年的蕭瓊,被罷黜後不久便離世而去,終年50歲。

蕭瓊去世後,其子蕭鉉為襄城通守,梁公爵位改由其侄蕭钜襲封。蕭矩為瓊弟蕭珣之子?,因得煬帝親昵,受千牛之職,即任其親身護衛,經常出人宮掖,參與遊宴。大業十四年(618),宇文化及等發動江都(今江蘇揚州)兵變,縊殺煬帝,蕭钜不幸死於此難。

隨著梁公蕭钜的去世,後梁國便已消失得了無痕跡。而蕭氏此係卻在強大、自信的李唐政權下,以高門顯族的身份獲得了尊崇和發展。當隋唐嬗代之際,蕭琮幼弟瑀歸附李淵,被封宋國公。蕭瑀早年與姊隋晉王妃同人長安,煬帝即位後,因後弟之親,被委以要職,任至內史侍郎。然而因屢次直言忤旨,漸被疏遠排斥。入唐後,蕭瑀雖仍直言不善通融,常得罪同僚,數遭貶官,但高祖、太宗二帝知其用心國事、守道耿直,故又數次起用他任尚書右仆射、左仆射等宰輔之職。貞觀二十二年(648)蕭瑀去世,時74歲,冊贈司空、荊州都督,賜高級棺槨,陪葬昭陵。蕭琮諸弟中另一位人唐為官的是蕭璟,他於高祖武德(618—626)中任黃門侍郎,累轉秘書監,封蘭陵縣公。太宗貞觀(627—649)年間卒,贈禮部尚書。

蕭瓊諸侄中,蕭珣之子、蕭钜之弟蕭鈞,博學有才望。貞觀中,累除中書舍人,為房玄齡、魏征所重。高宗永徽二年(651),曆遷諫議大夫,兼弘文館學士。後為太子率更令,兼崇賢館學士。高宗顯慶(656—660)中卒。@蕭鈞有子名蕭璀,自瑙子蕭嵩起,更是相繼出了七位宰相,分別為:鈞孫蕭嵩,嵩子蕭華,華孫蕭俛、蕭仿,嵩孫蕭複,複孫蕭寘,寘子蕭遘。@加上蕭瑀,梁世宗蕭巋後代共有八人在唐朝官至宰輔,幾乎貫穿唐王朝始終,這在世家大族中也是相當突出的。《新唐書》卷一百一《蕭瑀傳讚》對此作了簡要總結:“梁蕭氏興江左,實有功在民,厥終無大惡,以寖微而亡,故餘祉及其後裔。自瑀逮遘,凡八葉宰相,名德相望,與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也。”它認為蕭氏繁盛受益於後梁為江左遺民提供了暫時的安歇之地,收獲民心,之後又能平穩融人隋一統政權,得享安定。如果梁中宗蕭詧能目睹後裔“八葉宰相”的盛況,對當年委曲求全、抑鬱以終的憾恨也定能釋然。

此外,蕭氏之盛,與其傳承已久的門第風教亦有直接關係。錢穆先生《略論魏晉南北朝學術文化與當時門第之關係》一文特別述及梁武帝蕭衍一家,指出蕭衍的政治生涯雖以悲劇收場,但他“少而篤學、洞達儒玄”,“感染於當時門第風尚者至深”。文中將六朝門第風教概括為:“戒輕薄,戒驕奢,重謙退,重敦厚”。蕭衍長子昭明太子蕭統“三歲受《孝經》、《論語》,五歲遍讀五經”,以孝友自勉,驕奢自戒,內行敦篤,顯亦濡染於此門第傳統風教。錢先生還強調,蕭統的作風“絕難於尋常帝王家庭中求之”。這種孝友謙退、以禮法自律的家風,實非一般帝王之族所能持守,但南梁蕭氏自蕭衍起,即以世家大族的門風學養要求自己及子弟,故蕭氏家族終能從一般的帝王之家,上升為有家學門規依托的世家大族。這一內在的提升和蛻變,加以因緣際會,使得其中蕭統一蕭詧一蕭語一蕭詢這一支,在梁滅亡後,仍然人才輩出,並於新政權下保持相當髙的地位和影響。

五、後梁三主的文學創作

後梁三主繼承蕭衍、蕭統以來家風,都勤於學習,擅長寫作。史載蕭詧著《華嚴》、《般若》、《法華》、《金光明》諸經義疏,蕭巋著《孝經》、《周易》義記及《大小乘幽微》。此外,三人皆有文集流傳,《隋書》卷三十五《經籍誌四》有蕭詧集十卷?、蕭巋集十卷、蕭琮集七卷。從題目看,蕭詧、蕭巋的著述涉及對佛典及儒家經典的研究,這與其父祖蕭統、蕭衍的治學傾向也是一致的。盡管上述著作及文集皆已失傳,但三人的詩、賦、文仍有個別篇章通過類書、史傳、選本流傳至今,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及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對此都有輯錄。

(―)蕭詧的作品

蕭詧現存詩十首(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梁詩》卷二十七),除《建除詩》外,其餘九首皆為詠物詩。“建除體”屬雜體詩。建除是觀天象以占吉凶的一種術數,以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子、醜與人事的建、除、滿、平、定、執、破、危、成、收、開、閉十二種情況對應。《建除詩》是以建、除、滿、平等十二字依次作為每聯首字,每首為二十四句。鮑照有《建除詩》,宋嚴羽《滄浪詩話?詩體》自注認為,鮑詩雖見功力,但未詠及建除本意,作為“建除體”並非上佳。(參張健《滄浪詩話校箋》)觀《藝文類聚》卷五十六所收宋鮑照,梁蕭詧、範雲,陳沈炯四首《建除詩》,皆與建除本意無關,而僅以此特殊形式,寫一首意義連貫的詩而已。推測《建除詩》作為詩體之流行,應在於它僅規定形式,而不限定內容。創作前先設定每聯首字,對詩人不啻為新鮮的挑戰。蕭詧此詩吟詠國家初建,可能對應他在555年後梁初立時的心態。詩以“建國惟神業,十世本靈長”始,對國祚延綿充滿期望。二聯“除苛逾漢祖,溪後類殷湯”,自認功德已超過漢高祖廢秦苛法,可與商湯伐夏、救民於水火比肩。三、四聯寫否極泰來,重到治平之世。五至八聯回顧四處征戰、平寇定亂、建立功勳之事。九、十聯言此後應收戟放馬,息兵務農。第十一聯“開山接梯路,架海擬山梁”,說想在山上開路、海上架橋,壯誌滿懷。末聯“閉欲同彭老,延壽等東皇”,自感可功成身退,靜心修煉,以期與東皇太一、彭祖同壽。此詩雖無警句,但通篇貫暢,已屬不易。不過對照附庸國後梁的實況,便覺詩中諸句皆顯浮泛、誇張,也許這隻是寄托了蕭詧的政治理想。從這一與現實大為脫節的理想,便可明白,他為何會這麼快被現實擊垮,抑鬱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