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

《答釋法雲書》(《弘明集》卷_〇)

弟子琛和南。辱告:伏見敕旨所答臣下審《神滅論》,妙測機神,發揮禮教,實足使淨法增光,儒門敬業,物悟緣覺,民思孝道。人倫之本,於茲益明;詭經亂俗,不撝自壞。誦讀藻拃,頂戴不勝。家弟闇短招愆,今在比理。公私前懼,情慮震越,無以仰讚洪謨,對揚精義。奉化聞道,用竦怍;眷獎覃示,銘佩仁誘。弟子蕭琛和南。

(本文作者胡文波係上海古籍出版社編輯)

蕭詧、蕭巋、蕭琮評傳

奚彤雲

中國曆史上出現過兩個後梁政權:一在五代時期,由梁王朱溫篡唐所建,定都開封;另一個便是南朝梁代末期、西魏扶植的蕭梁宗室附庸國,起於555年,延至587年,被隋文帝楊堅廢置,轄地僅限江陵(今屬湖北荊州)周圍三百裏,又稱西梁。後梁三主蕭詧、蕭巋、蕭琮,祖孫三代相繼,在西魏、北周、隋三朝庇翼、監控下,經營著一方彈丸之地,並目睹了北方東、西政權的角逐及北齊的覆亡。隋統一北方意欲南下滅陳前夕,因南北的製衡無需再維持,作為牽製南朝陳而存在的後梁已無足輕重,隋文帝楊堅便強征蕭瓊入朝,順勢廢除了後梁。值得一提的是,蕭氏這一脈,也因此由隋人唐,綿延發展,甚至在唐代政治格局中占有一'席之地。

一、蕭詧與後梁的建立

(―)家世影響

蕭詧(519—562),字理孫,南蘭陵(今屬江蘇常州)人。梁武帝蕭衍(464—549)之孫,昭明太子蕭統(501—531)第三子,傳見《周書》、《北史》。?蕭詧出身顯赫,何以會決然背叛家族,投靠西魏政權,細究之,除了身逢梁末侯景之亂,難免身不由己之外,也與其家世不無關係。

據《梁書》卷八《昭明太子傳》記載,蕭衍在建立帝業前一年,即齊中興元年(501)九月,才得長子蕭統。年近40,初為人父,又當大功垂成,蕭衍自然對此兒頗為珍視,立國當年(502)十一月,便將方滿周歲的蕭統立為皇太子。蕭統生性聰慧仁孝,一直以父親為自己成長的參照,不僅記誦、賦詩表現卓異,而且聽訟斷獄,亦見識力。梁武帝在天監年中(502—519)開始弘揚佛教?,蕭統青少年時期便受此影響,遍覽佛經,並於宮中別立慧義殿,招集名僧,講解佛法。武帝信佛後,行事恭儉,身著布衣,日止一食,不近葷腥。蕭統也盡力步趨,常穿洗濯多次的舊衣,飲食雖未徹底禁葷,但減膳少肉,十分節製。

但令人倍感意外的是,中大通三年(531)三月,這位孝謹天至的太子卻突染惡疾,一個月後便病篤去世,而武帝至最後一刻方知此事。正當而立之年的蕭統,為何會幾無征兆地不治而亡呢?《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諸子傳》之蕭統本傳提供了一種解說:當年三月,蕭統與姬人浮舟采荷,姬人搖蕩小船,導致蕭統落水,腿部受傷。事後,蕭統執意隱瞞病情,四月,病勢已沉,方有人報知武帝,武帝趕到時,他已離世。蕭統染疾不告武帝,是如史官解釋的那樣恐讓父親擔心,抑或是與姬人采荷落水,有違他一貫在父親心中立身持重的好形象,隻能隱而不言?遊湖采荷,本非出格的事,但與太子靜心事佛的形象形成了反差,令人不禁猜測年長威嚴的君父對太子蕭統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壓力,青春正盛的他終究未能將真性情徹底掩飾,而一次偶然的泄露,竟致以性命為代價。

當然,事實可能更為複雜,《南史》進一步披露,蕭統在母親丁貴嬪於普通七年(526)去世後,先求得一塊墓地,後有人賄托太監俞三副代為售地,俞三副密啟武帝,說太子看中的地對帝不吉,武帝晚年多忌諱,便選擇了新地。落葬後,又有道士說此地對長子不利,並教蕭統用蠟鵝等物埋於墓側以厭之。有宮監向武帝密告此事,武帝悄悄派人掘地,果然查獲厭勝之物,盛怒之下,本想窮究,幸有大臣力諫才平息。可以推測,此事即使蕭衍念於父子情分,不再追究,但對蕭統已造成極大的心理陰影,《南史》稱“太子迄終以此慚慨”。

因《南史》有“好采異聞”(見趙翼《廿二史劄記》卷十一“《梁》《南》二史歧互處”條)之嫌,曆來學者對上述兩條材料有各種懷疑,但亦無法確證其偽。平心而論,《南史》較《梁書》增加的這部分內容實給認識蕭統及其早逝的原因提供了新的觀察角度。

蕭統去世當年,武帝舍蕭統長子、嫡孫蕭歡,而立三子晉安王蕭綱為皇太子。《南史》對此特加說明:“歡既嫡孫,次應嗣位,而遲疑未決。帝既新有天下,恐不可以少主主大業,又以心銜故,意在晉安王,猶豫自四月上旬至五月二十一日方決。”學界傾向認為梁武帝未立蕭歡,主要考慮到“不可以少主主大業”,因他即使對蕭統有所不滿,也不至因此而影響皇位繼承人的確定。@盡管如此,蕭統諸子在經曆喪父變故後,又遭奪嫡,必受極大震動。武帝本人亦心存愧歉,據《梁書》卷三《武帝本紀下》載,作為彌補,他在中大通三年(531)六月,策拜皇太子前,各封蕭統三子蕭歡、蕭譽、蕭詧為大郡郡王,大同三年(537)三月,又立蕭統年齡更小的兩個兒子蕭警、蕭譬為郡王。其中蕭詧由曲江公封為嶽陽郡王,但從《南史》所載“嶽陽王詧流涕受拜,累日不食”來看,他對皇太子人選由其大哥換為叔叔非常不滿,即使受封郡王也並未平複心中的怨氣。其長兄蕭歡,在蕭統死後,立即被武帝派使者從南徐州刺史任上接回都城,但遷延數月,皇儲易人,他止封豫章郡王還任,心中必然苦楚。大同六年(540)二月,蕭歡被任命為江州刺史,卻於十二月亡於任所,英年早逝,不知是否與心境有關。(參《梁書?武帝本紀下》)

史書中未載蕭詧兩位兄長蕭歡、蕭譽的年齡,從蕭統去世時為31歲推想,531年,他們應該不會超過18歲,很可能隻有十五六歲,否則武帝也不會以年幼為由不立蕭歡。生於天監十八年(519)的蕭詧,此年13歲,可以說與他們年齡差距不大,所以對其遭遇容易有代人感。《周書》本傳又稱他在蕭統諸子中表現較為突出,他從小好學,善寫文章,也擅長佛義,特別受到祖父蕭衍的嘉賞。普通六年(525),即被封曲江縣公。蕭統去世後,他繼續受到蕭衍的眷顧,不僅與兩位兄長^起受封郡王,且曆官宣惠將軍,知石頭戍事,琅琊、彭城二郡太守,東揚州刺史。據《資治通鑒》卷一百二十八載,東揚州於劉宋孝建元年(454)由揚州分置。當時所謂的“揚州”範圍較大,包括南朝帝都建康,“京畿穀帛所資”皆出於此,宋孝武帝“惡其強大”,便將其所轄浙東五郡分立為東揚州,治所在會稽(今浙江紹興)。之後,東揚州一度被罷省,梁普通五年(524)複置(《梁書?武帝本紀下》)。梁武帝正因會稽物產豐富、人物薈萃,為支撐蕭梁經濟的重要都會,所以授予蕭詧此職,以平複他心中的不滿。但蕭詧再次不領情,他見祖父日益衰老,似有敗亡之象,便憑藉會稽的富庶,蓄積財貨,招徠門客俠士,對有才識的人有意折節交往,以此吸引了數千人投靠於他。

中大同元年(546),蕭詧28歲,得到了一份重要的軍事任命:除持節,都督雍、梁、東益、南北秦五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隨郡諸軍事,領寧蠻校尉,雍州刺史,鎮守襄陽(今湖北襄陽)。襄陽扼守漢水中遊,地勢優越,和平時可於此樹立根本,戰亂時可據此圖謀霸業,最好的例子便是梁武帝,他在齊末曾任雍州刺史,正是在襄陽積蓄力量,起兵奪取帝位。梁武帝授此地予蕭詧,除了一貫地隻放心安排皇子、皇孫或姻親出守軍事重鎮外,可能也考慮到襄陽為蕭統的出生地,讓其子鎮守,正顯示出自己對子孫的溫情。而蕭詧也深知此地的重要性,便勵精圖治,不斷完善法度政令,樹恩於百姓,境內獲得治理,他的勢力也就此得以鞏固。

(二)叔侄仇釁

太清二年(548),梁武帝以河東郡王蕭譽為湘州刺史,徙原湘州刺史張纘為雍州刺史以代替蕭詧(《周書?蕭詧傳》)。張纘(499一549),範陽方城(今河北固安)人,字伯緒,梁武帝從舅張弘策第三子,過繼給弘策堂兄、武帝之舅張弘籍。年11歲尚高祖第四女富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封利亭侯。他年輕時神采俊朗,又極為好學,曾晝夜披讀其兄張緬的萬卷藏書,17歲任秘書郎後,不願按常例數十百日便遷任,而是花費數年時間讀畢閣內四部圖籍後,方遷轉。中大通年間張鑛任吳興太守,治郡省煩苛,務清靜,民吏便之。大同二年(536),征為吏部尚書後,他積極提拔寒門子弟,不為貴要所屈,受到了士人的普遍好評。大同五年,武帝手詔曰:“纘外氏英華,朝中領袖,司空以後,名冠範陽。可尚書仆射。”稱讚張纘有其先祖西晉武郡公張華的風範。張纘既得到梁武帝的重用,又在朝中積累了相當的聲譽,可謂

仕途順遂,但這也助長了其性格中傲慢褊狹的一麵?。

大同九年(543),張纘遷使持節、都督湘、桂、東寧三州諸軍事、湘州刺史。為政四年,戶口增加十餘萬,州境大安。太清二年(548)四月,梁武帝任命蕭譽為湘州刺史,五月,征纘為領軍(《梁書?武帝本紀下》),俄改授雍州刺史。在湘州經營多年的張纘對繼任者相當在意,武帝初定為第六子邵陵王蕭綸(約507—551),後改為輩分更低的蕭譽,這令張纘深感不滿。他毫不掩飾對這位孫輩的輕視,安排的迎候規格及物資待遇都很簡陋,讓蕭譽懷恨在心。蕭譽也非忍氣吞聲之輩,到了湘州,托病不見張纘,拖著交接事宜不辦,使張纘無法離州赴任。如在通常情況下,這最多是暫時的習難泄憤。誰知當年八月,東魏降將侯景舉兵謀反,十月攻入京城建康(今江蘇南京),圍困台城,太平已久的梁朝就此被拖人了戰亂的深淵。在突變的大時局下,張、蕭的意氣之爭也被裹挾著不斷升級而走向極端。蕭譽非但未與張纘消除恩怨、同仇敵愾,反而更肆無忌憚地欺淩他。張纘深感恐懼,隻能俟機尋求生路。

十一月,荊州刺史、武帝第七子湘東王蕭繹(508—554)將入援建康,移檄所督湘、雍、江、郢等諸州刺史發兵,蕭詧遣府司馬劉方貴領兵為前軍,蕭譽則率軍親行。推測張纘即趁蕭譽整裝出征、無暇顧及他的時候,棄其部曲,輕舟夜遁。?他未敢去雍州蕭詧處,因與蕭繹有交情,便直接去了江陵。十二月,蕭繹派世子蕭方等將步騎一萬人援建康,竟陵太守王僧辯將舟師萬人,載糧東下;他本人將三萬銳卒最後出發,留其子蕭方諸居守。太清三年(549)二月,蕭繹進駐於郢州的武城(今湖北黃陂東南),蕭譽軍於青草湖(在今湖南洞庭湖南),信州刺史桂陽王懺至西峽口(在今湖北宜昌)。當諸路人馬逡巡觀望之際,梁武帝接受侯景請和,詔敕罷除援軍。蕭譽當即返回湘州,蕭怵因信州受荊州刺史所督,想等蕭繹回師、拜謁過後,再返本州。身處江陵、前途無著的張纘,此時一心想置蕭譽兄弟於死地,便趁機撥弄是非,給蕭繹寫信說:“河東王譽將率舟師溯江而上,偷襲荊州,嶽陽王詧在雍州,亦將與譽互為掎角之勢,圖謀不軌。”而江陵遊軍主朱榮又遣使報告:“桂陽王怵駐軍不動,是想掣應譽、詧。”兩處子虛烏有的情報,也許擊中了蕭繹潛在的擔心,所以他寧願信其有,遂忍心殺害了勸阻其回師的中記室參軍蕭賁。三月,蕭繹以數倍於人援的速度,鑿船沉米,斬纜而歸。到了江陵,便不分青紅皂白地捕殺了蕭造。

太清三年四月,太子舍人蕭韶至江陵宣密詔,以蕭繹為侍中、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承製,餘如故(《梁書》卷五《元帝傳》)。蕭譽驍勇得士心,張纘密報的陰影更讓蕭繹對他心存防備,便藉機遣使征兵於湘州。蕭譽哪肯輕易交出糧眾,斷然予以拒絕,使者去了多次都無功而返。蕭繹大怒,六月,以少子蕭方矩為湘州刺史,並派蕭方等率精卒二萬護送他前往。軍至麻溪(在今湖南長沙東部),蕭譽率七千人迎戰,蕭方等軍敗,溺死,蕭方矩收餘眾還江陵。?七月,蕭繹又遣竟陵太守王僧辯、信州刺史鮑泉進擊湘州。他要求二將刻日就道,王僧辯因竟陵部下未到齊,想等軍眾集結後再出發,便與鮑泉人見蕭繹,請求緩行。蕭繹懷疑王僧辯心存觀望,竟拔劍斫傷僧辯,僧辯被擊中大腿,當場痛暈過去,待蘇醒後,即被送人牢獄。後經王母流涕人謝,自陳教導無方,蕭繹才緩解怒意,賜藥解救僧辯。王僧辯是蕭繹最為倚重的將領,遭遇至此,可見蕭澤急於鏟除河東王的焦慮心理。僧辯被囚,便由鮑泉領兵出伐湘州,八月,出師迎戰的蕭譽一退再退,最後被圍困於長沙。

蕭繹深嫉蕭譽,也與擔心詧、譽兄弟會聯合與他對敵有關。自太清二年十一月,蕭繹向雍州征兵開始,就與蕭詧有了嫌隙。蕭詧不願親行,派遣府司馬劉方貴出兵。劉方貴與蕭詧有舊怨,竟暗中與蕭繹接觸,密謀偷襲襄陽。行動之前,蕭詧正好有事召見他,方貴以為被人泄密,不敢前往,遂據樊城(在今湖北襄陽)抗命,並乞師於江陵。蕭繹即遣張纘正式赴襄陽就職,同時給予厚重的裝備,讓他俟機援助劉方貴。張纘剛到襄陽城外的大堤,蕭詧已攻陷樊城,殺了劉方貴。張纘進入襄陽後,蕭詧仍牢牢掌握州政,不肯離任。他讓張纘住於城西白馬寺,表麵以禮待之,內心則因張纘曾構陷其兄弟,一直圖謀報複。大約在太清三年四月?,台城失守的消息傳至襄陽,蕭詧便無所顧忌了。他讓州中杜岸兄弟假意與張纘結盟,設計騙張纘至城外西山聚眾起事,在張纘喬裝往西山途中,率兵追討之。張纘被逮捕後,先被逼剃發為僧,數月後終見害。其間,蕭譽與蕭繹矛盾激化,據《周書》本傳載,蕭詧未馬上助力其兄,而是派親信蔡大寶出使江陵以探究竟。蕭繹很看重大寶的文才,給他豐厚的賞賜,蔡大寶卻看出“湘東必有異圖,禍亂將作”,回襄陽後勸詧不可受命下援台城。

如果說,太清二年十一月至次年三月,蕭繹首次移檄諸州,入援建康時已表現出鞏固一己地盤重於拯救國難的私心,那麼太清三年四月後,對河東王蕭譽步步緊逼,竟致以兵戎相見,則是此私心變本加厲,進而規覦皇位,欲事先掃清一切障礙的反映。太清三年,他在入援台城前,非但沒能以長輩應有的寬容,彌縫與譽、詧兄弟的嫌隙,反而挑起更大的仇釁。其時身陷台城的父兄命懸一線,國家社稷幾乎不保,他卻首先盤算如何穩固甚至擴張自己的領地,將相鄰的湘、雍當作對手,視親侄如寇仇,必先滅之而後安。這就是蔡大寶看出的“異圖”及預言的“禍亂”。

九月,對蕭繹失去希望的蕭詧,在接到二兄蕭譽的告急後,便舉兵響應。他留谘議參軍蔡大寶守襄陽,親自率眾二萬伐江陵。《周書?蕭詧傳》載,陣前,蕭繹遣參軍庾奐質問詧為何以侄伐叔,他答得不失底氣:“家兄無罪,累被攻圍。同氣之情,豈可坐觀成敗。七父若顧先恩,豈應若是?”並承諾如果蕭繹退兵湘州,他一定馬上返回襄陽。但蕭繹豈肯輕易放手,他急忙放出獄中的王僧辯,委以城中都督之任。蕭詧則攻城不利,又逢大雨,士氣受挫,諸將離心,其中杜岸、杜幼安兄弟突然帥所部投降蕭繹。杜岸歸降後又請求以五百騎突襲襄陽。幸得守將蔡大寶及時發覺,登城閉門拒戰,蕭詧也連夜撤回襄陽,但在渡鍵水時,武器糧帛損失慘重。杜岸見大軍已至,逃奔廣平(僑置郡,在今湖北襄陽),兩月後方被剿滅。蕭詧敗撤當月,蕭繹即派王僧辯替換鮑泉圍攻湘州。僧辯築土山以臨城內,日夜急攻,矢石如雨,城中將士死傷者太半。這樣苦戰了大半年,至大寶元年(550)四月,王僧辯方攻克長沙。蕭譽被執問斬,傳首江陵,蕭繹反其首而葬之。此時距梁武帝去世(太清三年五月)幾近一年,蕭繹方敢為他發喪,並於當月下令大舉征討侯景,移檄遠近。

(三)附庸西魏

在蕭譽堅守長沙期間,蕭詧常懷唇亡齒寒之憂,為了自保,於太清三年(549)十一月,遣使求援於西魏,請為附庸。西魏丞相宇文泰遂派相府東閣祭酒榮權出使襄陽,榮權是位稱職的使者,蕭詧與之商談諸事甚為融洽。

不久,湘東王蕭繹令司州刺史柳仲禮鎮竟陵(在今湖北天門)以圖襄陽,蕭詧急遣其妃王氏及世子寮為質於西魏,宇文泰讓榮權至襄陽報命,並遣開府儀同三司楊忠率兵救援。楊忠為隋文帝楊堅之父,西魏權臣之一,宇文泰為了謀侵梁江漢地區,早已安排他都督十五州諸軍事,鎮守穰城(在今河南鄧州)。當柳仲禮占領安陸(治今湖北安陸),接著率眾一萬直驅襄陽時,楊忠及行台仆射長孫儉即出兵南下,大軍一路攻占下搓(今湖北隨縣西)、隨郡(在今湖北隨州),大寶元年(550)正月,包圍安陸。柳仲禮聞訊馳兵回救,楊忠選騎兵二千奇襲,敗之於漂頭(今湖北安陸西北),盡俘其眾。此戰楊忠得安陸、竟陵,於是漢東之地盡入西魏。二月,楊忠乘勝折西至石城(今湖北鍾祥),欲進逼江陵。蕭繹急遣舍人庾恪以助侄攻叔,易失民心為由,勸楊忠息兵,並送子蕭方略為質以求和。魏人同意了他的請求,在楊忠撤兵前,又讓蕭繹與之結盟曰:“魏以石城為封,梁以安陸為界,請同附庸,並送質子,貿遷有無,永敦鄰睦。”(《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三)可見,宇文泰實利用雍州的歸服及此次出兵,順利控製了江陵東北地區,為進一步吞噬荊州地區打下了基礎。

梁武帝太清三年去世後,侯景立蕭綱為帝,次年改年號為大寶。因朝政受侯景把持,各地勤王之師並不承認此次嗣立,蕭繹即不肯從大寶之號,仍以太清紀年。西魏、東魏也想乘機扶持自己的勢力。大寶元年六月,西魏要求蕭詧為武帝發喪嗣位,蕭詧不敢貿然接受。正在襄陽的榮權立即回長安稟報蕭詧的想法(此據《周書?蕭詧傳》)。宇文泰便派榮權持節冊命詧為梁王,使建台省,置百官。七月,梁王詧人朝於魏。至此,因良使榮權數月來不辭奔波、居中聯絡,使蕭詧終與宇文泰達成共識,稱藩西魏。此次入朝,蕭詧應該是受到禮遇的,他在長安停留兩月後方回。

大寶元年四月至承聖元年(552)四月,蕭繹主力部隊正式投人與侯景的正麵交鋒中,無暇顧及蕭詧。倒是蕭詧因有了西魏的背景,報仇之心蠢蠢欲動。大寶二年四月,蕭詧聽說侯景攻克郢州(治今湖北武昌),立遣蔡大寶率兵一萬進據武寧(今湖北鍾祥西北),並遣使至江陵,詐稱赴援。蕭繹知其來者不善,便不客氣地回應道:“我將派天門太守胡僧祐帥精甲二萬、鐵馬五千駐紮漣水,待時進軍。”蕭詧本是試探性的,聽聞蕭繹有兵來將擋之成算,報出的兵力不僅明顯占優,且所提鍵水又曾為己軍丟盔棄甲之處,便無心戀戰,隻能回師了之。

大寶二年八月,侯景廢帝為晉安王,矯詔立豫章王蕭棟。十月弑廢帝蕭綱。十一月蕭棟禪位於侯景。承聖元年四月,梁武帝第八子益州刺史、武陵王蕭紀便在僚佐的擁戴下即皇帝位。蕭紀安居蜀中,於平定侯景之亂無尺寸之功,此番即位實難服眾。大寶元年十一月,蕭紀曾有意出伐攻侯景,蕭繹忙遣使送書止之曰:“蜀人勇悍,易動難安,弟隻需維持穩定,滅賊之事當由我承擔。”他還附書強調:“荊、益若吳、蜀之分,應各安其境;你我兄弟情深,常通書信便好。”(參《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三)蕭紀慣於安逸,又向視蕭繹為文士,以為將來不需費力,即可收漁翁之利,故打消了出兵的念頭。與蕭紀相比,蕭繹更能從長計議。他安頓益州,是為了避免後院起火,影響前方戰事;承聖元年二月,都督會稽東陽新安臨海永嘉五郡諸軍事、平東將軍、東揚州刺史陳霸先與王僧辯會師於白茅灣(在今江西九江),三月陳、王大軍收複建康,四月侯景被斬首,蕭繹並未急於登基,而是繼續剿滅侯景餘黨,平複內亂,至十一月,一切就緒,他方即皇帝位於江陵,改元承聖。然而經過四五年的大亂,因蕭氏內耗及西魏、北齊(大寶元年五月,高洋取代東魏,建立大齊)乘機蠶食,留給蕭繹的國土僅剩千裏,民戶不足三萬。

蕭繹即位後,重視與西魏的邦交。承聖元年八月,蕭紀舉兵東下,次年三月,蕭繹便求助於西魏,宇文泰以為“取蜀製梁,在茲一舉”(《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五),便派尉遲迥率眾伐蜀。七月,蕭紀被蕭繹部將樊猛俘獲殺害後,成都守將投降於尉遲迥,益州便為西魏所有。十一月,蕭繹令侍中王琛出使西魏,梁王詧聽說此事,隨即增加了對西魏的進貢。承聖三年三月,魏侍中宇文仁恕出使蕭梁,恰逢齊使者亦在江陵,仁恕見自己的待遇不及齊使,回去便向宇文泰作了彙報。從戰略眼光看,宇文泰一直有圖謀江陵的誌向,但蕭繹並未警覺於此,反於此時向西魏提出應據舊圖重定疆境,這不啻與狼謀皮,且促使宇文泰定策攻取江陵。九月,西魏遣於謹、宇文護、楊忠將兵五萬南下,十月,自長安出發。守衛江陵北麵的武寧太守宗均向蕭繹報告此事,江陵諸將卻因兩國通好,未有嫌隙,拒不相信。出使過西魏的王琛亦相附和,蕭繹僅令琛複使西魏。當月,於謹大軍進入雍州地界,蕭詧已率眾與之會合,而行至半路的王琛卻報書說:未見魏軍,平安無事。正因蕭繹疏於防範,其主力王僧辯軍未能及時征還,故魏軍推進神速,幾乎如人無人之境:十一月癸未,渡漢水,甲申克武寧,丁亥至江陵城外木柵下,甲寅始百計攻城,俄而,守將胡僧祐中流矢死,城陷,梁帝蕭繹被俘,並受辱於梁王蕭詧。十二月,帝為魏人所殺。

蕭詧終於借西魏之力報了殺兄之仇,但實際卻成了宇文泰南擴布局中的一粒棋子。自侯景之亂後五六年間,蕭梁的腹地益州、荊雍皆成西魏的囊中之物,其間蕭繹也犯了同樣的錯誤,所謂借兵西魏攻打蕭紀,實是將益州天府之地拱手相讓。蕭繹、蕭詧在梁武帝子孫中,屬於有才華和誌向的,所以蕭繹終能殲滅侯景,成為彼時的中流砥柱,蕭詧能在強勢的北方政權下保有一方領土,亦需有與之周旋的智識和耐性。蕭繹對自己的評價是:“我韜於文士,愧於武夫”(《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五),蕭詧也長於文才,短於武略,而文才又顯遜於蕭繹。另外,兩人還有共同的弱點,即都偏向維護轄地利益,胸量有限,故在大局謀劃上,遠非宇文泰的敵手,終將受其擺布。宇文泰之所以最後選蕭詧,棄蕭繹,當是滅強存弱使然,蕭詧對西魏而言既毫無威脅,且若運用得當,又能成為南擴的一招妙棋,即此便可見出宇文泰的高明。關於蕭詧的性情,《周書》、《北史》本傳皆有一段總結性的文字,內容相仿,《北史》所述更為生動,茲引錄如下:

少有大誌,不拘小節,雖多猜忌,而知人善任使,撫將士有

恩,能得其死力。性不飲酒,安於儉素。事母以孝聞。又不好聲

色,尤惡見婦人,雖相去數步,亦雲遙聞其臭。經禦婦人之衣,更不著,並皆棄之。一幸姬媵,病臥累旬。又惡見人發,白事者,必方便避之,擔輿者,冬月必須裹頭,夏月則加蓮葉帽。其在東揚州,頗放誕,省覽薄領,好為戲弄之言,以此獲譏於世。

一位有點任性、怪癖,卻能在行為大端,如善於用人、待將士有恩、事母至孝上有所持守的蕭梁貴族形象,躍然紙上。蕭詧在家難、國難並作之時,委身於鄰邦,與投靠敵國本不可同日而語,他雖非完全不知西魏對梁地的覬覦,但若說對西魏的後患早有體察,也非實情,未來八年的境遇,應該是出乎他預料的。

二、後梁中宗蕭詧

承聖三年(554)十二月,魏人殺害蕭繹後,即立蕭詧為梁主,但也順勢奪走了他的本土雍州,限他留居江陵,所轄僅周邊三百裏地。蕭詧住江陵東城,魏設防主?,領兵居西城,名曰助防,實際是監視、防範新立的梁主。魏將於謹收府庫珍寶及諸法物,俘虜王公及百姓男女數萬人為奴婢,封賞三軍,驅歸長安。路上,年弱多病者盡被殺,人馬踐踏及凍死者十之二三,能免於難的隻有三百餘家,這一慘酷景象豈是蕭詧願意看到的?魏克江陵,得取襄、樊之地,此正滅虢取虞之計,詧雖後悔,亦何及矣。

魏軍剛破江陵時,蕭詧部將尹德毅便勸他說:“臣聽聞人主的行為與匹夫不同。匹夫追求的是小事上的廉潔,人主則應係心於安定國家的大事功。當前,魏人貪婪、放縱、殘忍,殺掠軍士百姓,搶奪財物。江陵百姓受此塗炭,他們在江東的親屬必然痛心疾首,並會將這一切歸罪於殿下。他們既視殿下為殺其父兄,使子弟淪為孤兒的仇人,又怎會支持您返回建康,重新立國呢?現在西魏的精銳部隊、將領都在此,您若設宴,請於謹等參加,在宴席上預先埋伏武士,趁魏人酣飲,出而擊斃之。再派諸將,突襲魏人營壘,掩殺其軍眾,使無存遺。隨後殿下可安撫江陵百姓,隨材銓授文武群僚。魏人遭此挫敗,定不敢馬上派軍前來,我們則可寫信招致王僧辯等猛將,助殿下朝服濟江,還建康即帝位。這豈非晷刻之間,大功可立?古人說"天與不取,反受其笞,時至不行,反受其殃。’望殿下恢弘遠略,不要停留於匹夫之行。”蕭詧回答說:“卿此策非不善,但魏人一直厚待我,豈可背德?若驟然用了您的計策,我必遭人唾棄。”蕭詧未用此計,除有擔心失手的考慮外,也因他一直受西魏相助,不願輕易背叛。然而魏人助詧殺滅蕭繹,實為自身清除了南下障礙,事成後,蕭詧的存在價值降低,魏人對他的態度便也一落千丈。而蕭詧當江陵全城長幼被俘,襄陽又被奪後,才意識到這一現實,不禁深歎:“恨不用尹德毅之言!”(參《周書?蕭詧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