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代的火車工藝有限,車鳴聲整晚沒個停歇,在寂靜的也裏傳出很遠很遠。
非塵在踏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她多年不曾做過火車,早忘了這個中滋味,本就是淺眠的人,一點點響動就得徹夜難眠。
夜晚很暗,隻有微弱的光照進窗來。這是二等車廂,雖比不上頭等,但條件也算不錯,軟座,可做臥鋪,比起三等車的一座難求已是享受,這倒是多虧了莫家老爺向來端著的架子了。
車裏的人都睡得很熟,非塵四下瞧了瞧,竟朦朧地看見對麵窗子邊坐著個人,仔細一辨,是莫非煙。她靜靜地坐著,臉上的表情如夢似幻,手裏抱著一個深色的布包,顯然也是未睡。
那包非塵見過。在上馬車的時候,莫非煙不小心把它掉在地上,被莫非武咋咋呼呼地撿起來看,非塵無意一瞥,便看到了那上頭精致的並蒂蓮花,是一件嫁衣。
莫非煙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時下的女子流行新學,可她沒有。莫老爺自己喜歡傳統的女子,便把她按著心意培養,在他看來,陸家需要的就是這樣識大體的媳婦,而不是新學教出的那些刁鑽又不安分的。
非塵可以理解莫非煙的慕艾情懷,年近二十的女子,亦會為了備嫁或喜或憂。第一世的時候,非塵沒有經過這一關就離世了,但第二世時卻原原本本經曆過。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她始終記得那一天,自己身著華彩的鳳冠,站在搖車上,身後三千精兵悍馬,當真是風華絕代。那男子打馬上前,牽了她的手,圍觀之人盡皆歡呼雀躍!
一朝出嫁便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許是非塵看過去的目光過於灼熱,莫非煙似有所覺,扭頭望來,見是她便抱著那包小心翼翼地靠過來,笑道:“四妹也想嫁人了麼?”
莫非煙與非塵的感情向來淡漠,兩人雖是姐妹,但接觸不多,平日裏見麵也隻是客套幾句。若說冷漠,非塵比誰都更甚,她學不來莫非武那般。所以說,難得莫非煙願意跟她分享心事。
非塵假裝羞澀一笑,也不發言,隻默默扮演好一個聽者,聽她聲裏帶笑地揣測那陸家少爺脾性如何,麵貌如何,喜好如何,諸如此類。莫非煙精神很好,連咳嗽都少了。
天色漸漸轉明,有微亮的光破雲而出,正是逆著火車的方向。
莫非煙說得累了,已經睡下了,懷裏仍抱著那隻布包。她右前方睡著莫非武,這人是個適應力強的,隻要給他張床,就能睡得昏天暗地。
非塵瞧得有些眼熱,便湊過去捏他的鼻子,誰想手還未挨著他,他自己就醒了,睡眼蒙蒙地呆了三秒,才口齒不清地呢喃一句:“廁所呢?”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倒把非塵驚了一下。她用手指了一個方向,莫非武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那走,還沒到地兒就先撞了幾個包。
非塵看得好笑,回身趴在自己的鋪上準備眯一會兒,免得下了火車沒精神,卻不想剛躺下火車就是一個劇烈的顛簸,氣鳴聲尖銳而悠長,顫動間又是一個猛地前傾,火車停了。
還在睡夢中的乘客大多被顛到了地上,不過片刻便是“哎喲”聲四起。非塵也被顛得有些頭暈,恍惚間聽到一聲莫非武的慘叫,這才清醒一些,來不及站穩就廁所那跑。
火車停得急,還有些晃動,非塵一路跌跌撞撞,也顧不得流鶯在後麵喚她。到的時候便看見莫非武扶著門蹲著,嘴裏不時發出細細的抽氣聲。她走近一看,才發現他額角撞破了一塊皮,血從那裏流出來,染紅了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