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天氣漸熱,官邸裏托了陸淩約的福,早早的就用上了冰。
流鶯從廚房裏出來,手裏端著盛冰沙的盤子,走到門口往廳裏瞧了瞧,磨磨蹭蹭的,又不進門。
廳裏茶幾上正插花的陸淩霜看見了,就把手裏的鮮花一擱,顛顛地跑過去幫忙。
流鶯忙側了身子避過,小心地拉著她的袖子,低聲道:“陸小姐,要不您去問問?”
陸淩霜聽了趕緊搖頭,隻推說剛來認生,不敢多嘴。
兩人你推我讓的,就在門口唧唧咕咕,磨蹭半天。
廳裏,茶幾就放在沙發之前半步,這是當初特意配的,藤花纏繞的布藝配上剔透的玻璃茶幾,光花相映,看了就讓人心中愉悅。
非塵伸手撿了幾上被人擱置的花朵,用一旁的剪子仔細修了修,然後輕輕地插進瓶裏。
這瓶子有些來頭,是明朝時期的宮廷禦用,可謂珍貴非常,木家拿它孝敬督軍,他們是打著結親的主意,所以是萬分的舍得。聽說那木家小姐年方十八,天生麗質,也是正統的華夏閨閣女子,都說涼州的督軍喜歡老式女子,他們早在來之前就定妥了主意。
隻是陸淩約這人,看著沉穩內斂,卻偏偏在骨子裏藏了根反骨,這邊收了禮,那邊轉手就送人了。他送的時候沒說珍貴程度,是非塵自己眼力好看出來的。在想著,股東再好,也好不過就是一個瓶子,煉金的人不稀罕這些東西,而桌上正好缺一個插花的,如今正好散散暑氣。
花茶好了,抬眸瞥了眼還在拉扯的兩人,她淡淡地出聲提醒:“流鶯,你若再不端過來,冰就要化了。”
流鶯恍然驚覺,忙端著盤子過來,嘴裏連連討饒:“小姐勿怪,我就是轉不過彎來。”說著,在幾上放了盤子,乖乖的束手立在一旁。
陸淩霜見了,也巴巴地走過來,在對麵的皮質沙發上端正而坐。
非塵徑自端了碗,拿了勺子,瞥了眼前這架勢,又無奈地放下,歎道:“怎麼了這是,看著有點三方會省的味兒呀!”
流鶯心裏沒底,偏頭給了端坐的陸淩霜一個眼色,奈何人家功夫深,麵上淡淡,理也不理。她無奈,隻好重又看向自家小姐,癟嘴道:“小姐,你真要嫁給軍長了?”
非塵一怔,斂了眼不答,好一會兒,才輕聲應著:“啊。”
這下小丫頭急了,小嘴巴巴地開始說個沒停:“軍長可是還沒娶妻就有七個姨太太的,小姐你怎麼能嫁他?嫁了以後還不得被那些女人生吞了!那一天您不是沒瞧見,那些女的多厲害,您還沒嫁呢就讓人罵得什麼臉子都沒了!”
“這個大哥會處理好的,再說大哥也不喜歡他們。”陸淩霜小聲地在一旁插話。
“哪裏處理了?小姐不說,他就當沒事兒。再說軍長又是個脾氣大的,哪裏知道疼惜夫人?您要不去信問問老爺和大少爺,可不能隨便就嫁了!他是督軍,咱們雖不敢得罪他,但小姐也不用委屈自己,大不了回西山,以後不在涼州——”
流鶯性子直,尤其是激動起來便刹不住嘴,非塵看她越說越過,眉頭一皺,正要出聲嗬斥,不想已有人搶先一步——
“砰——”地一聲,大廳虛掩著的半扇大門被人一腳踹開,然後便是經久不變地“噠噠”的靴跟觸地聲,如躁動緊繃的鼓樂一般傳來。
流鶯轉頭一看,立時嚇得目瞪口呆,還是坐在沙發上的陸淩霜先回過神來,趕緊起身,恭敬地喚了一句:“大哥!”
陸淩約從拽開的門裏進來,臉色黑沉如水,眸子裏洶湧的風暴緒著滿滿的怒意,他走路的步子又快又沉,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人心上。
劉副官垂首跟在他身後,看了眼廳裏的情景,連忙自覺地立在門口,在不往內進一步。
有些人生氣的時候麵色猙獰,有些人瞪眼揚眉,還有些人心中越怒麵上越平靜,而陸淩約卻不是這樣。他生氣起來,麵上肌膚不動,隻有眼睛裏緒著灼目的火,讓人一看便知,一看便懼。
他不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很像幾月前的某個女子。
流鶯僅僅是被他這樣看著,便覺得雙腿發軟,不敢直視,隻能顫抖著唇,嚅囁道:“我,隻是,小姐,不不——”
她怕了,很怕。以前雖然也怕,卻從來沒像這次嚴重過。
“軍長!”非塵起身,繞過茶幾,上前一把把小丫頭拉到身後,然後仰頭看向那盛怒的男子,緩著聲道:“她不懂,軍長很好。”
她的目光柔軟如水,正好盛滿他所有的火光,交纏,對峙,直到那灼人之氣漸漸散去,回歸濃黑的漩渦。
陸淩約輕聲歎息,轉身便大步往樓上去,靴子的聲音格外得響亮,快到拐角時又冷聲說了一句:“你跟我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