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章·菜牛(1 / 3)

4章·菜牛

秦進勇等四個犯了錯誤的知青被判罰進山伐木,並沒有完全消除連隊的混亂。第二天,115連又進行了第二次緊急集合。依然是夜深時分,緊急集合的鍾聲再次把夜空敲破。當全連的人都集合攏來後,知青們便發現這次的氣氛與上次不一樣,連長老朱和指導員老許都板著臉,神情異常嚴肅。歐陽曉星悄聲對姐姐說:“這次可能真的要抓特務了,最少也是一次軍事演習。”很興奮的樣子。歐陽晴月說:“那怎麼說得準呢,也許有別的事,你可別再亂說話啊!”歐陽曉星聽話地點點頭,說:“我什麼也不說了。”

歐陽晴月很快放下心來,不再擔心妹妹會惹什麼禍了。連隊領導說的事,幾個女知青都不知道,歐陽曉星自然也沒有看見。

連隊兩個老戰士報告說,他們飼養的兩隻雞突然失蹤了,找遍連隊各個角落都沒有找到,這天傍晚卻在連隊上遊的格拉河邊發現了雞毛、內髒、骨頭和壘灶燒火的灰燼。他們懷疑是連隊知青偷去悄悄殺掉吃了,因為在燒烤現場發現了膠鞋印,而那些膠鞋隻有從城市來的知青才穿。知青們來連隊前,城裏有關部門統一為他們配發了質量很好的膠鞋。從那些膠鞋印的尺碼看,有大有小,有深有淺,因此偷雞賊除了老戰士不可能外,知青們則不能排除男知青或女知青。指導員老許要求偷吃了雞的人自動站出來認錯。

指導員老許這樣說後,卻把目光看向了男知青隊列。女知青們鬆下一口氣來,不說話。男知青們則互相看著,又都聲明自己不會幹那事。操場上於是便亂嚷嚷起來。

“都別嚷,安靜下來!”指導員老許威嚴地喊一聲,操場上立即沒了聲音。指導員老許以同樣威嚴的眼光把所有人掃視一遍,然後走到裘向東和俞力等人麵前,突然大喝一聲:“把他們捆起來!”幾個老戰士立即走上來,把裘向東、俞力和另兩個男知青曹文亮、夏商音抓住,用繩子把他們反綁起來。連隊領導早有準備,對如何控製局麵事先已作了安排。這四個男知青正好就是前些時候在河邊強迫蘇紅幫洗衣服,又跟李華珍動過拳腳的人。俞力、曹文亮和夏商音都把裘向東當成頭。

“為什麼捆我,我沒有偷雞!”裘向東首先抗議起來。俞力等人也奮力掙紮,又連喊冤枉,要求控告者拿出證據。老戰士們沒讓他們掙脫,把捆綁的繩子收緊。指導員老許說:“當然有證據,很多老戰士都證明,連隊就是你幾個和秦進勇他們做事最搗蛋。現在秦進勇他們去了月亮山伐木場,不可能再幹偷雞摸狗的事。既然他們幹不了,那就隻有你們才幹得了這樣的事。其他人還會幹嗎?不能。”

很多人都聽出了指導員話語中的邏輯錯誤。女知青隊列裏發出竊竊議論。李華珍對歐陽晴月說:“這好像並不能證明裘向東他們一定偷了雞吧?”。

歐陽晴月有些猶豫,說:“但我們也不能證明他們沒有偷。你們說是不是?”肖夢瑤和蘇紅也說的確不能證明。歐陽曉星看看姐姐,卻說:“我可以證明裘向東他們偷沒偷雞,他們可以……”沒有說完,卻被歐陽晴月打斷。歐陽晴月說:“叫你別說話,你看,許指導員過來了!”

指導員老許被她們的議論吸引過來,問她們說什麼。又特別期待地看著歐陽曉星。老許仍然對她上次指認秦進勇等人亂撒尿的行為印象深刻。但這次歐陽曉星沒有滿足指導員的期待,她紅著臉說:“許指導員,我這次沒有看見他們撒尿,也沒有看見他們偷雞。我姐姐歐陽晴月和李華珍她們也沒有看見。”

老戰士和知青們又發出一片笑聲。指導員老許也笑了,問道:“既然你們都沒有看見,那你們議論什麼呢?”歐陽曉星說:“我在說,我可以證明裘向東他們到底偷沒偷雞。”

“哦,你怎麼證明呢?”指導員很驚訝。

“可以把他們穿的鞋拿到燒雞的地方比一比,如果鞋印相同,就證明他們偷了雞也吃了雞。如果鞋印不同,就證明他們沒有偷。”歐陽曉星說。

指導員老許遲疑了一會兒,又問歐陽晴月和李華珍有沒有不同看法。歐陽晴月說沒有。李華珍則說她也認為沒有證據證明那些腳印是裘向東他們的,所以現在也不能證明裘向東他們真的偷了雞。知青中立即有人表示讚同。裘向東也扭過被綁住的身體看向李華珍點點頭,眼裏燃起希望。

指導員老許有些難堪了,隨即語氣嚴厲地對李華珍說:“你要考慮一下自己的立場,李華珍!前次他們強迫女戰士洗衣服,把蘇紅都逼得哭了,你沒有向連隊領導報告。他們現在又幹了壞事,你怎麼還為他們辯護?”

李華珍沒想到指導員老許會提到洗衣服的事,轉而看看蘇紅。蘇紅把頭低下來。指導員老許不容李華珍再說什麼,轉向大家說:“最近連隊出了那麼多事,有的新戰士違反紀律,亂撒尿,調戲婦女,武力強迫女戰士幫忙洗衣服,現在又偷了老戰士的雞。這樣的歪風邪氣不煞怎麼得了?當然,我們不放走一個壞人,也不冤枉一個好人。這樣,既然有人提出來了證明的方法,我們就去試一試。現在我命令,全連戰士都到河邊去看看現場,都去比比腳印。我相信,誰偷了雞一定逃不過群眾雪亮的眼睛。有不願意去的嗎?”

操場上立即安靜下來,沒有人表示不願意去。知青們不分男女,都想證明自己的清白。老戰士則希望看到一個最終結果,丟失的雞會得到賠償,同時也避免今後再丟失。全連的人於是排成行向上遊河邊走去。裘向東和俞力等人仍然被反綁著手臂,由幾個老戰士看押著走。他們此時也不再掙紮了,耐心地等待著證明的結果。

夜空很黑,沒有月亮,前後隻有兩盞馬燈,不足以照亮河邊的路。好在知青們很多帶了手電筒。那時馬燈和電筒光一道,星星點點地把隊伍的輪廓晃出來,蜿蜒曲折,仿佛夜晚遊走在大地上的一條長龍。

但夜遊的結果卻讓所有的人感到了失望。包括連長老朱和指導員老許在內,都沒有判斷出一個明確的結論。現場的痕跡已經變得很淩亂了,燒過火的灰燼濺開一地。雞毛和雞骨也散落得到處都是。原有的膠鞋印有的被劃開,有的覆蓋著沙土和樹葉。幾個老戰士把裘向東、俞力等人的鞋脫下來對比,都不能完全合上尺碼,但也排除不了相似的性質。

新老戰士對於現場痕跡被破壞紛紛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有的說是自然風吹的結果。有的說是偷雞賊所為。也有的說可能是豹子、熊或鱷魚、蟒蛇來找過吃的。連隊四周本來都是原始森林,格拉河上遊還有野象群活動,誰說得定啊。

“好了。”指導員老許最後擺擺手讓大家安靜下來,然後說:“今天的事對我們都是一個很好的教育。我們要繼續尋找證據,還是那句話,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冤枉一個好人。在沒有得出明確的結論之前,裘向東和俞力他們可以不必綁起來,先回去睡覺。但你們幾個新戰士仍然需要反省,對包括強迫女戰士洗衣服在內的所有錯誤作出深刻的檢查。至於偷雞的問題,本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原則,要接受教訓,以後也不能偷。”

幾個女知青站出來為男知青洗罪的行為,使裘向東很感動了一陣。他對俞力、曹文亮和夏商音說:“沒想到歐陽曉星和李華珍還敢反駁許指導員的話,不然我們可能也要被罰到月亮山去伐木了。”俞力說他也沒有想到,本來還擔心李華珍等人會趁機報複那次他們在河邊的挑釁行為,但她們沒有。

“不過……”俞力又說:“歐陽曉星和虎背熊腰她們其實也沒有為我們證明什麼,那兩隻雞究竟是誰偷的,她們也不知道。連我都不知道,裘大哥你呢?”曹文亮和夏商音也看著他。裘向東便笑起來,說:“你幾個心頭有鬼啊,懷疑是我偷了老戰士的雞。我如果真的偷了,能瞞著你們自己吃獨食嗎?”

俞力也笑了,說:“我想也不可能。但想起來覺得很虧。我們沒有偷雞吃,卻被冤枉成偷雞賊,還被捆起來,真是太虧了。早知這樣,還不如真的去偷隻雞來吃。來連隊已經好幾個月了,食堂也沒有殺過豬。除了在山上燒過幾隻蚱蜢來吃,連肉是什麼味道都忘掉了。”

俞力越說越饞,眼裏有了賊似的光亮。曹文亮和夏商音也期待地看著裘向東,要他拿個主意。裘向東看出了他們的心思,說:“我拿什麼主意,難道你們真的還想去偷雞?”俞力點點頭說:“是,裘大哥,反正已經被冤枉過了,別人偷得,我們為什麼不能?”

“那你一個人去試試看。”裘向東不屑地說:“現在大家都盯著我們,老戰士也提高了警惕,怕是還沒等你下手逮雞,許指導員已經先把你逮了。”

“這樣,這樣,”俞力擺擺手,說:“我有個主意,我們去向許指導員和朱連長請願,要連隊解決吃肉問題,這要求合理合法。否則就別怪我們搗亂了。我們這是先禮後兵。”另兩人也說這樣好,又推裘向東帶頭去找領導。裘向東說:“光靠我們幾個人也不行,要讓所有的知青都提出要求來,吃肉才有希望。到時候許指導員要怪罪,也怪不了那麼多人。”

曹文亮和夏商音也認為裘向東想得周到,便分頭去找人簽名。

第二天,裘向東和俞力等人拿著全連知青簽過名的請願書找到連長老朱和指導員老許,要求殺豬吃肉。裘向東神色嚴峻,心裏卻忐忑不安,感覺自己既像電影裏的罷工領袖,又像一群流氓無賴的頭領。

讓人意外的是,連長老朱和指導員老許看過他們的請願書卻並不生氣。指導員老許扭頭對連長老朱說:“看看,我已經猜到他們會來了,還寫了請願書呢?老朱,你對他們說。”

連長老朱是老墾荒隊員中成長起來的幹部,年歲比指導員大,平時為人謙和。這時便說:“知道你們想吃肉了,我和許指導員也同樣想吃肉。但不能去偷老戰士的。現在的問題是,連隊自己養的豬還沒有長大,殺掉也吃不了幾口,不相信自己去菜地的豬欄看看。你們說怎麼辦?”

幾個知青沒有想過這問題,都麵麵相覷。裘向東說:“可以向營裏說,請他們想辦法調 劑解決。”

“喲嗬,還知道調劑解決。但兄弟連隊憑什麼要給我們,何況人家跟我們也差不多。”指導員老許嘲諷地看著裘向東。見幾個知青都沒話了,又說:“這樣吧,實話告訴你們,上午我和朱連長去營部開了會,說的就是吃肉問題。現在正在想辦法呢。”

原來,營裏通報說,近期各個連隊都接連發生了老戰士養的雞鴨丟失的事。有的已經查實確屬知青所為。這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使老戰士和知青之間關係空前緊張。因為老戰士們大多有家有口,負擔拖累重。所以知青偷吃老戰士雞鴨的事就成了一個原則問題。為了不致使老戰士和知青的矛盾激化,也為了保證墾荒生產的順利進行,營部決定允許各連自行解決吃肉問題,一個連隊可以殺一頭豬。連隊如果沒有能殺的成年豬,可以去地方集市上向少數民族群眾購買。

連長老朱說,營裏的通報雖然對解決吃肉問題開了一個口子,但連隊仍然沒辦法滿足大家的願望。因為115連地處偏僻,距少數民族集市最遠,派去買豬的老戰士已經空手而歸,說是早被其他連隊買光了。

“既然這樣,我們可以把野牛坪的戰備牛殺一頭來吃啊!”俞力眼睛轉一轉,提出一個建議。

“看看,這小子還真有本事,膽子比我們都大。”指導員老許又看看連長老朱,調侃著說。連長老朱也會心一笑,搖搖頭,卻不再說話。

115連後山的野牛坪放養著一批黃牛,屬連隊代營部放牧的戰備牲畜,現在有四五十頭,連隊沒有處置權。營裏養黃牛主要用來犁地,駕車。因為是邊境新開墾地區,營連之間隻有機耕道,可走手扶拖拉機和牛馬拉的車。如遇緊急情況,牛車也可以擔負軍事運輸任務。所以那些牛就稱為戰備牛,一般情況下是不允許宰殺的,除非出現意外傷亡,如有牛生病或受傷。因115連無豬可殺,連長老朱和指導員老許正商量向營部提出申請,特別允許殺一頭牛,哪怕小點也行。不過,估計即使提出了申請,也很難獲得同意,兩個人正為此傷腦筋。

“可是,其他連隊都有肉吃,我們不能不吃肉啊!”裘向東等人繼續叫苦。

俞力偏著頭想想,說:“我提個建議,這事你們領導不管,我們去牽牛來殺,就說摔死了一頭牛。過後再向營部報告。”

“這小子,歪點子倒不少。”指導員老許向連長老朱交換下眼神,又說:“但,這是不能允許的。裘向東,俞力,昨天夜裏雖然沒有證明老戰士的雞是你們偷的,但我知道你們一定也想偷雞吃,是不是?這麼說來,我把你幾個捆起來,你們也不冤枉。當然,連隊現在也不想再追究什麼偷雞的事了。好了,我再說一遍,我和朱連長什麼也沒答應過,什麼也不知道啊。”

“是,是,是,我們自己去找朗甩,請領導放心。”知道得到了默許,幾個知青不再與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糾纏,歡天喜地往後山走。朗甩是野牛坪戰備畜牧場的放牧員,也是一位少數民族老戰士。俞力跟他去過山上,看他放過牛逮過牛,因此熟悉。

裘向東和俞力等人走出連隊時碰上了歐陽姐妹。歐陽晴月對昨晚緊急集合又搞得人心惶惶仍有芥蒂,攔住他們說:“那兩隻雞可能就是你們殺的吧,害得大家睡不好覺。”

裘向東仍然否認。俞力說:“哪可能啊,許指導員都說不再追究那事了。這不,他還讓我們去野牛坪殺牛呢。”說著把手裏的牽牛繩晃一晃。

歐陽曉星不相信,眼睛睜得老大,說:“俞力,你瞎吹什麼?就憑你那個頭,還能殺牛,不怕牛把你殺了!”歐陽晴月拉一下妹妹,說:“別瞎說!”又轉向裘向東問是不是真的。裘向東說是真的,這就去牽牛。

歐陽曉星仍然將信將疑,對俞力說:“你們要真能把牛殺了,就把牛角給我行不行?”俞力說:“那是黃牛,角很小,給你有什麼用,又不能做梳子。”歐陽曉星說:“我拿來做酒杯,也可以做號角。”俞力說:“但是,我為什麼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