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章·綁架
秦進勇、羅與衛、徐吾裳和熊建中去月亮山之前,作了認真的準備,都穿上了螞蟥套。螞蟥套是土白布做的,比普通的襪子長大厚實,穿在褲子外麵,在腿彎處有棉繩係紮起來,除了防螞蟥叮咬外,還可以保護腿腳,防止荊棘和峭石之類掛傷。老戰士安多把螞蟥套領來交給他們的時候說,這是連長老朱特別關照發的。連長老朱還派安多帶他們上山,教他們伐木。又讓司務長為他們配了米、油、鹽、菜。菜有兩種——茄子和辣椒。新摘下的辣椒顏色鮮紅,隻有螺絲釘大小,但辣味很厲害,稱為小米辣。用鹽水泡熟,或蘸上鹽生吃,兩三顆小米辣就能解決一頓飯。
“這叫關照呀,打算讓我們在山上住多久啊?”熊建中首先叫起來。他個頭瘦小,平時幹活老完不成任務,現在就有些害怕。安多說:“總會幹上十天半個月吧,山上的活很多呢。”羅與衛有些緊張地說:“那,這點米哪夠呀?”安多說:“山上有很多野物,可以采來吃,也可以打來吃。怕什麼,幾個大活人哪能就餓死了?”
“可是我們沒有槍,要碰上野豬、豹子和熊,就憑幾樣伐木工具怎麼打得贏?”熊建中說這話時臉上的肌肉微微有些顫抖。他看到徐吾裳和羅與衛也有些害怕,便壯了膽向安多提出建議,向朱連長和許指導員說說,設法為伐木場配支槍。安多不解地看他一眼,說:“怎麼事情越來越多了,還要拿槍?這不可能,你們也不要問我了。”
115連因為是新建連隊,盡管地處邊境,全連也沒有配槍。有兩支獵槍,屬少數民族老戰士私人所有,民族習慣也不興把槍借給別人。秦進勇知道再說什麼也不管用,瞪了熊建中一眼,說:“好了,別再做夢了,要什麼槍,倒讓人家安老戰士為難。走,去了山上再說。”幾個人不再說了,都跟著安多爬山。
月亮山伐木場很大,四周都是黑壓壓的原始森林,一眼望不到邊。伐木場所在的位置已經砍倒了很多樹,沒有遮蔽,陽光直射下來,曬著倒在地上的樹木和林中原有的腐葉,蒸騰起一縷縷白色的煙霧。不時還有木屑和果核被太陽曬得炸裂開,發出清脆的聲響。場地中央立著兩架用粗樹枝做成的馬架。馬架上橫臥著一棵已經鋸斷的大樹,樹身上有墨鬥彈出的粗粗的墨線。馬架旁還躺著幾棵彈了墨線的大樹。秦進勇等人要做的便是將這些大樹鋸成木板拖回去,連隊將用這些木料為知青們做木床。此前他們睡的竹床很多已被蟲子蛀空,接二連三有人因竹床垮塌摔下地。
除了樹木和馬架,伐木場也有供人住宿的窩棚。窩棚是用木頭做的,兩邊斜麵從天到地成人字形搭建,既是屋頂也是牆。隻是窩棚都很矮,高處剛夠人站立。卻夠長,十幾個人躺進去也沒問題。安多帶著秦進勇等人鑽進窩棚,伸手指了棚子角落的兩件鐵器說:“可看見了,這裏有鍋和鐵架,煮飯燒水都可以的。山上木柴很多,伐木砍下來的木屑也夠燒幾個月。可要小心,不能把山火引著了。不然讓森林燒起來,很快就會燃到外國去,那可不得了。你們要煮飯就在這棚子裏,支上鐵架就是火塘。”
“這怎麼煮飯啊?”徐吾裳又叫起來。幾個人都看見,像麵盆一樣大的鐵鍋除了布滿塵土外,還有黑糊糊的斑塊,顯示那鍋從來沒有洗幹淨過。
“從溝裏打水來洗幹淨不就得啦?”安多說罷,也不管幾個人滿臉的驚愕,接著從窩棚裏拿了一把解鋸出來,把秦進勇等人領到馬架旁,要教他們使用解鋸鋸木頭。幾個人仍然一臉驚愕,看著那鋸子發愣。解鋸很大,有近兩米長,像古代士兵使用的大弓。由於很久沒有用,寬寬的鋸條此時滿是鐵鏽,在陽光照射下紅得耀眼。
安多似乎對那鐵鏽視而不見,卻彎下腰把手伸到馬架下,變戲法似的摸出一隻竹節做的小油筒來。油筒裏塞著棉布,黑黑的浸著機油。安多拿那油筒把鋸條上下用力擦幾遍,鋸條上的紅鏽便紛紛褪去,露出鋼片亮晃晃的本色來。安多把解鋸橫過來端平,自己拿一頭,讓秦進勇拿另一頭,便把鋸條斜著靠上木頭一端,又指了木頭上的墨線說:“看準墨線用力拉!”一邊就使了勁拉,鋸齒一下吃進木頭幾厘米去。
秦進勇那時雙手把著鋸子,沒注意到安多突然用了力,身子便被鋸子帶著往前傾,腳下也一個趔趄往前走。他有些狼狽,埋怨地看一眼安多,卻咬下牙,心裏發了狠,重新站穩腳跟,便也使勁拉動鋸子。兩人一來一往,解鋸竟平穩地照著墨線吃進去,又把粉紅色的鋸末吐出來。鋸末散發著清香,還有些甜味。旁邊三個人一時便看得有些發呆。秦進勇說:“看個卵哪,還不來接著都學點本事!”
羅與衛、徐吾裳和熊建中等人並沒有心思學什麼本事。在老戰士安多離開伐木場回連隊後,幾個人就開始喊手膀子痛。秦進勇體力比他們好些,但與安多較勁拉鋸時用力過猛,酸痛的感覺也持續不斷,便也罷了手。幾個人在伐木場中央幹燥的碎木塊上躺下,眼看著太陽投在森林裏的影子越拉越長,最後拉上林梢,天黑了下來。
“餓了。”羅與衛終於忍不住,在窩棚裏站起身,把角落裏的鐵鍋拿起來,走到窩棚門口向外探望。什麼也看不見,又退回來,神情怯怯地說:“不知道哪裏有水。”秦進勇問徐吾裳和熊建中願不願意去找水。兩人都不回答。秦進勇便罵一聲:“懶豬!”要過鐵鍋自己去找水。很快也折了回來,把鐵鍋往地上重重一丟。鐵鍋翻幾個滾,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清脆而響亮。羅與衛、徐吾裳和熊建中立即圍上來,異口同聲地問:“怎麼啦?”秦進勇說:“有狼,林子裏有綠光在閃。”
“啊!”熊建中驚恐地叫出聲來。
“不可能哪,安老戰士沒說這山上有狼,隻說有野豬、豹子和熊啊?”徐吾裳對秦進勇的說法表示懷疑。羅與衛卻讚同說:“可能是耶,狼的眼睛在晚上就會發綠光。”又問秦進勇,綠光多不多。秦進勇不說話,隻擺擺手讓他們自己去看。
羅與衛、徐吾裳、熊建中便走到窩棚口,探出身子向外張望。果然看見很多綠光,遠遠近近忽悠忽悠地閃。有的還移動著,起起伏伏像飄浮在水麵的航標燈。一會兒,又有一些說不清是鳥還是野獸的叫聲傳來,夜晚的森林裏仿佛很熱鬧。天空也不安靜,不時有細小的光亮劃過,像流星,又像是別的什麼。
幾個人都怕了,反過身圍著秦進勇要他拿主意。秦進勇說:“我有什麼主意,又不可能去打那些野獸,老實守著這窩棚就是。”
“如果狼圍過來進攻怎麼辦?我們赤手空拳不白白讓狼吃掉啊?”熊建中臉色變得很難看了。
“不會,窩棚裏有燈光,野獸就不敢進攻。”徐吾裳說,又看看木棚裏掛著的馬燈。
“可是,馬燈裏煤油不多,照不了幾夜就沒了。”熊建中更加擔心起來。
“哪裏還能讓你照上幾夜,我看這燈油很快就會燒完了。”秦進勇看一眼熊建中,責怪地說:“上山的時候你沒把燈拿好,油都差不多漏光了,還說呢。”
恰在這時,馬燈裏的火苗忽然飄動起來,似乎要印證秦進勇的說法。眾人都屏住氣息凝住神,盯住那火苗。卻眼著著馬燈玻璃罩裏的火苗一點一點收縮下去,最後果然熄滅,冒起一股青煙,直往眾人鼻孔裏鑽。熊建中慌忙搶上前去,把馬燈取下來,雙手捧了使勁搖。“馬燈已經空了。”熊建中絕望地說。
“算了。”秦進勇把空馬燈接過來,掛上原處,說:“還是把火塘燒起來。火塘比馬燈更管用。”徐吾裳等人恍然清醒,都表示讚同。
火塘燒起來後,窩棚裏的氣氛也變得明朗起來。羅與衛、徐吾裳和熊建中又說起連隊作為懲罰措施給他們安排的伐木任務,都說要把那些樹木都鋸成木料拖回去,就是累死也不可能完成。又埋怨秦進勇惹了麻煩。“聽說就是你對歐陽曉星說了挑逗的話,指導員老許才罰我們到山上來的。”徐吾裳這樣說。
“哪裏為這個?”秦進勇為自己辯解說:“那晚上連隊緊急集合,還不是因為大家都站到宿舍門口撒尿?最先偷懶不上廁所的是誰,就是你徐吾裳。早就跟你們說過不要在自己門口撒尿,你們不聽,都要當懶豬。”
“怎麼能怪我?”徐吾裳反駁說:“半夜三更的大家都懶得上廁所。那次你到菜地拉屎,還撒謊說是在唱歌,結果被歐陽晴月取了外號叫竹蟲。還有歐陽曉星,她站出來揭發亂撒尿,首先指認的也是你。”
羅與衛也說:“連隊那麼多女知青都不敢說話,就歐陽曉星敢說。還當著全連的人揭發說,她看見我們站成了一排撒尿。她姐姐歐陽晴月拉她都拉不住,歐陽曉星是不是頭腦不正常啊?”
“別那麼說人家!”卻見秦進勇揮起手打斷他們,說:“歐陽曉星沒有什麼不正常。她 那是天真沒有受汙染,有什麼說什麼。”
“啊,秦進勇,你可能是愛上歐陽曉星了吧?”徐吾裳語氣誇張地說,臉上還有一種別有意味的調笑。羅與衛和熊建中也看著秦進勇。秦進勇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燒。不過,在火塘的映照下,別人看不出來。他分辯說:“哪有那種事,她隻是個小姑娘。”
徐吾裳卻不放過,又說:“她害得我們到這山上來,你還讚揚她,不是愛上了是什麼?要是你也恨她給我們惹了麻煩,把她綁到山上來,那我們就服了你。”秦進勇說:“說到哪裏去了,我們怎麼可能把一個女知青綁到山上來,還嫌惹事惹得不夠大呀?”徐吾裳看秦進勇話說得很認真了,就沒有再說下去。
窩棚裏的火塘那晚上燃燒了多久,秦進勇他們一個都說不出來。當他們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火塘的火已經熄滅了,隻剩下一堆白色的柴灰。
秦進勇等人在月亮山伐木場幹了幾天鋸木頭的活兒。連隊發生了什麼事,幾個人一點也不知道,隻知道現在他們已經麵臨了吃飯問題。窩棚裏米和鹽還有些,而菜和油頭天中午就沒有了。看看鋸下的木頭,離連隊規定的任務還有一大半,算起來回家的日子便遙遙無期。羅與衛和熊建中首先泄了氣,躺在窩棚裏很久不動。秦進勇看著幾個人搖搖頭,說:“不行,要想回連隊,都得打起精神來。何必讓許指導員和朱連長罵我們無用當逃兵。這樣,你兩個繼續鋸木頭,我和徐吾裳回連隊去搞點菜來。總得把活幹完才行,啊?”
“好吧,哎……”羅與衛和熊建中有氣無力地歎一聲。徐吾裳則說:“連隊沒說可以再去領菜啊,莫非回去偷?”
秦進勇看他一眼,不動聲色地說:“什麼叫做偷?亂說。我們隻到菜地去,自己動手,白天拿的不算偷。”徐吾裳便收拾起一條麻袋,跟著秦進勇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