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章·逃亡
歐陽曉星和幾個男知青在月亮山伐木場守著火塘說話的時候，連隊裏卻仿佛炸開了鍋。到她在山泉邊遇見那隻雄鹿的時候，連隊也沒有一刻安寧。
歐陽晴月自那天下午起就一直在找她妹妹。她向老戰士唐班長請了假，先在女知青宿舍找，沒有。又闖進男知青宿舍挨個地查看，也沒有。
歐陽晴月把宿舍找遍，又到河邊連隊劃分給女知青們遊泳洗澡的河段搜尋，希望意外發現歐陽曉星。但也沒有。歐陽晴月便急起來，待到傍晚收工時候，便問李華珍、肖夢瑤和蘇紅看見過歐陽曉星沒有。幾個女知青便很詫異，都說沒看見她。又幫歐陽晴月猜想她妹妹可能的去向：是不是跟其他連隊的老同學玩去了，或者讓壞人騙走了，要不被河水衝走了，或者故意到哪裏藏起來跟她姐姐慪氣了？
種種可能都被歐陽晴月一一否定。歐陽晴月說：“曉星從來不跟其他連隊的同學來往，她隻在我這裏嘴硬，跟其他人說話還有些怯生。曉星也不可能被河水衝走，她遊泳技術比我好。讓壞人騙走也不可能，我經常警告她不能輕易相信人，還起點作用。她故意藏起來幹什麼，中午還好好的，我也沒有跟她慪氣。你們有誰惹著她啦，沒有吧？華珍把她當妹妹，從來就喜歡保護她。夢瑤自己管自己，也從不跟她拌嘴。蘇紅，你惹著她沒有？”
蘇紅的臉立即變了顏色，驚恐地慌忙否認，說：“我也沒有跟曉星說過什麼。她什麼時候離開宿舍的我也不知道。中午太陽大，我們都在睡覺呢。”
李華珍見蘇紅急得眼淚都裝滿了眼眶，搖搖頭，對歐陽晴月說：“我看還是馬上向許指導員和朱連長報告，讓他們幫著找。俞力才摔死了，曉星又找不著，肯定大家都會著急。”
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聽了幾個女知青的講述，立即也緊張起來。“這怎麼可能呢？歐陽曉星一個大活人，怎麼會突然就不見了？”指導員老許邊說邊搖頭，滿眼疑問。
連長老朱則沉著臉，好久不說一句話。最後則站起身，對指導員老許說：“馬上集合，讓全連的人都出去找。”
緊急集合的鍾聲破例在吃晚飯時間敲響。待新老戰士都集合起來時，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歐陽曉星失蹤的消息。同時有種菜工老趙和炊事員陶大姐報告說，下午老趙在菜地發現有茄子、白菜、葫蘆瓜散落在橋頭地邊，老趙以為是其他連隊的知青偷了菜沒能完全帶走，於是拾起來交給了食堂炊事員陶大姐。老趙和陶大姐都是老戰士，他們的證詞為尋找歐陽曉星提供了方向。
“我看最有可能的是，有外連隊的人偷菜讓歐陽曉星發現了。”指導員老許分析說：“如果真是這樣，歐陽曉星就有可能去追趕偷菜賊，還與偷菜賊打起來，所以一時回不了連隊。那樣的話，我們都應該向她學習，因為她熱愛集體，敢於同壞人壞事作鬥爭，舍身保護公共財產。但也有另外的可能，我們這裏地處邊境，如果國境外的敵特潛進來搞破壞，碰巧與歐陽曉星撞上。敵人也要吃飯，吃飯就要有菜，所以他們也可能偷了連隊的菜。歐陽曉星既然碰上了，也要跟他們搏鬥。她是個女知青，力量弱小，有可能被敵人抓走，或者被敵人打傷了昏迷不醒，所以才遲遲回不了連隊。不管是哪種情況，總之都是歐陽曉星與壞人壞事作鬥爭，我們都要向她學習。”
指導員老許還要說什麼，卻聽歐陽晴月在人群中“哇”地一聲哭出來。肖夢瑤和蘇紅慌忙把她拉住，也陪她一起哭。李華珍則轉向朱連長，求助似的看著他。
連長老朱站起來，向女知青這邊擺擺手，又轉向指導員老許，伸手把他的話止住，示意他不要那麼羅嗦。然後麵向大家說：“不管哪種情況，現在最要緊的是把歐陽曉星找到。全連的人都分頭去找。格拉河邊，岩石縫裏，森林邊緣都找找。歐陽晴月、李華珍跟我和許指導員去附近連隊訪訪，一定要把歐陽曉星找回來。”
這樣安排停當，連長老朱又把安多叫到身邊，對他囑咐道：“現在連隊還有四個知青在月亮山上，他們那裏千萬不能再出任何問題。今天已經晚了，黑夜裏森林不能走，明天一早你就去月亮山伐木場，把秦進勇他們叫回來，啊？”安多點點頭。
連隊一晚上的尋找當然都沒有結果。那時歐陽曉星正與秦進勇等男知青在月亮山的窩棚裏守著火塘說著無奈的話，唱著傷感的歌。他們沒有料到連隊裏正忙得一塌糊塗。直到第二天一早，幾個人收拾起工具，各拉了一塊鋸好的木頭往回走，才在森林裏碰見了安多。
安多很驚奇。他看到歐陽曉星全身完整，還與秦進勇一樣用葛藤當繩索拉著一塊很大的木頭，更感到不可思議。連隊知青中還沒有一個女的參加過伐木。誰都知道伐木是重體力勞動，還經常會遇到危險。
安多對秦進勇等人的招呼視而不見，卻趕上來一把拉過歐陽曉星，讓她站直了，上下左右地看，最後則跺一下腳，說：“秦進勇他們沒有把你怎麼樣吧？你可讓你姐姐急死了，還有許指導員和朱連長他們，全連的人都在找你呢，擔心你被壞人怎麼樣了！”
“啊，我姐姐她怎麼啦？”歐陽曉星這才感到了嚴重，臉上頓時布滿疑問和驚恐。
秦進勇走上前來要解釋什麼，卻被安多止住。安多轉向歐陽曉星，語氣嚴厲地說：“把木頭給我，趕快跟我回連隊。你們幾個男知青也跟我回連隊！”說罷從她手上奪過藤條，轉過身拉起木頭就走。安多常上月亮山伐木場，對道路很熟，拉起木頭便走得飛快。歐陽曉星不能丟下木頭，也跟著腳步飛快地走。
秦進勇等人回到連隊便被捆了起來，罪名是綁架女知青並涉嫌強奸。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對幾個男知青進行了審問。審問是在連隊保管室進行的。早先秦進勇他們關禁閉也是在這裏。秦進勇和徐吾裳承認了綁架，但否認了強奸。秦進勇分辯說：“我們沒有強奸婦女。我們把歐陽曉星綁上山主要是報複她亂告狀的事。也是在菜地偷菜時碰上了，沒辦法，不把她綁上山，她還會告我們。”
“她告狀你們也不能綁人啊，亂來！簡直無法無天，還用麻袋裝人，那會把人憋死的呀！”連長老朱氣憤得把牙齒咬得格格響。
“我們錯了。”
“我們已經向她道過歉了。”
“我們願意作檢討，當著全連再向她道歉。”
幾個男知青慌忙認錯。
“那是道個歉就能解決的嗎？”連長老朱仍然生著氣，警告秦進勇說：“全連新老戰士都出動去找歐陽曉星。營部也知道１１５連又出了事。你們搞得整個連隊都不得安寧！”
“更為嚴重的是，你們把一個女戰士綁到山上，那跟土匪和日本鬼子糟蹋婦女有什麼區別，啊？”指導員老許的話更加嚴厲，眼神也更加犀利：“說，你們究竟把歐陽曉星怎麼樣了，必須老實交待。不說清楚，就把你們都送上軍事法庭。”
“啊！”幾個男知青都驚訝出聲。秦進勇和徐吾裳眼裏充滿疑問，羅與衛和熊建中則有些恐慌。他們沒有誰見過法庭是什麼樣子，更不用說軍事法庭了。
對秦進勇等人的審問沒有結果，幾個男知青始終不承認強奸。連長老朱下令把他們關禁閉繼續反省。指導員老許則把歐陽曉星叫到自己的宿舍進行調查，要她如實指控秦進勇他們綁架和強奸婦女的罪行。但出乎指導員老許意料的是，歐陽曉星不僅堅決否認自己遭受了強奸，也不願指控男知青對她的綁架。
“他們沒有強奸婦女。”歐陽曉星說：“月亮山伐木場的窩棚裏隻有兩條毛毯，他們都給了我用，還幫我烤幹。毛毯有些濕，還有汗臭味。他們綁我上山也不是想害我。後來我是自己走上去的，我也想看看原始森林和伐木場的樣子。真的，他們沒有犯強奸罪，綁架的事他們也向我道了歉。”
“你糊塗！”指導員老許聽到這裏便生起氣來，語氣嚴厲地說：“歐陽曉星，你要站穩立場，不能是非不分替壞人說話，啊！竹蟲，就是那個秦進勇，他是什麼人，壞人！竹蟲什麼壞事沒幹過，打群架，說怪話，亂撒尿，還綁架婦女。他們在山上那麼遠，誰也管不到他們。你一個女戰士與他們整夜在一起，他們都不碰你，不對你動心思，誰相信哪？何況你，你，怎麼說呢，你長得也不難看。不，應該說你本來也很漂亮的，那幾個壞小夥難道就不會打壞主意？你怎麼能幫他們說話呢，啊？”
“但是，但是……”歐陽曉星為難地不知該說什麼了。指導員老許於是讓她回宿舍去好好想想，並告誡她不能對壞人壞事輕易放過，要敢於鬥爭。“那樣也是為了幫助他們改正錯誤，成為一個好戰士，你懂嗎？”指導員老許說這話時還搖了搖頭，眼裏有一種很惋惜的神情，似乎仍然為眼前這個單純的女知青擔著心。歐陽曉星沒有看到指導員老許的神情，隻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與指導員老許一樣為歐陽曉星擔心的，是歐陽晴月。事實上歐陽晴月遠比指導員老許和連隊其他人更加擔心妹妹的情況。看到歐陽曉星從月亮山回來，歐陽晴月開始有些意外，接著便撲上去把歐陽曉星抱住哭了起來。歐陽曉星沒想到姐姐會這樣，她用力想掙脫姐姐的懷抱，但不成功，歐陽晴月把她抱得很緊。她感到姐姐的胸脯異常飽滿，力量強大，壓迫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樣的情況姐妹之間並不多，歐陽曉星因此覺得有些陌生，也有些別扭。但很快就適應過來了，姐姐的擁抱喚起了歐陽曉星一些過去的記憶，小時候姐姐也擁抱過她，那樣的擁抱很溫暖，也令她渴望。歐陽曉星心裏一動，眼淚便流了出來。看見那情景，李華珍便拉了肖夢瑤和蘇紅悄悄往外走，還把宿舍的竹籬笆門輕輕帶上。
歐陽晴月見李華珍等人都走出去，便推開妹妹，停住哭泣，抬起手臂把眼淚抹去，然後說：“你呀你，曉星，你讓我說什麼好呢。一整夜，全連的人都在找你為你操心。現在你對我說，月亮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竹蟲他們把你綁去伐木場，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啊，你必須如實告訴我，我要對你負責，也要為爸爸和媽媽負責。”
歐陽曉星有些惶然地看著姐姐，搖搖頭說：“剛才許指導員也問過我了。你們究竟擔心什麼？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秦進勇他們已經道過歉了。他們綁我是怕我再告狀。這是一個誤會。”
“你糊塗，曉星！”歐陽晴月大聲叫出來。歐陽曉星嚇了一跳，轉而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姐姐斥責自己的話她剛才也聽指導員老許說過。歐陽晴月繼續說：“那些人拿麻袋綁了你，你卻說是誤會。你被竹蟲他們迷惑住了，要不就是他們嚇唬了你。你讓姐姐不放心。媽媽要是知道了，還不知會急成什麼樣子。不行，你必須對我如實說清楚！”
“姐姐，你不要再叫什麼竹蟲了，我聽著不舒服！”歐陽曉星提高了聲音對姐姐說：“並且我已經說過了，秦進勇他們對我很好。山上什麼也沒有，他們把毛毯全給了我。窩棚裏還一直燒著火塘。”
“不，我不信，曉星！你看你現在就知道維護秦進勇了，還不準我叫他竹蟲！你偏心了，曉星，你得讓我相信。”歐陽晴月更加不放心，語氣裏有了怨憤，說得也苦口婆心。
“要怎麼樣你才相信呢，姐姐？”歐陽曉星第一次被姐姐的不信任弄得很痛苦。
“你把褲子脫下來，把內褲都脫掉，讓我看！”歐陽晴月眼神嚴厲地看著妹妹。
“為什麼？”歐陽曉星很驚訝。
“我看過醫學書。肖夢瑤那裏有《赤腳醫生手冊》。我懂得處女和女人有什麼區別。我必須看到你身體是完整的，才會放心。曉星，你要相信姐姐。我從來沒有害過你。”歐陽晴月說這話時神情裏也有一種痛苦，還有一種母親似的關切。
“不！”歐陽曉星大聲喊出來：“你們都瘋了！姐姐，你們憑什麼不相信我，啊？”說罷便蹲下去，捂住臉大聲哭出來。哭聲很委屈。
李華珍和肖夢瑤、蘇紅聽到歐陽曉星的哭聲，都慌忙走進來。看到姐妹倆的樣子，一時也說不出話來。李華珍蹲下身去，撫著歐陽曉星的肩頭，輕聲勸慰她。歐陽曉星立即抱住李華珍，邊哭邊說：“華珍姐姐，他們不相信我。啊，華珍姐姐！”
李華珍轉過頭去看看歐陽晴月，眼裏充滿了責備。歐陽晴月把頭偏過去，臉上有些尷尬，眼裏卻有一種固執的神情，牙齒也把嘴唇緊咬著。她下了很大決心，一定要把妹妹的全部秘密搞清楚。
因為歐陽曉星不配合，也拒絕再聽她說話，歐陽晴月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李華珍。歐陽晴月說：“曉星太不懂事了。她如果出了問題，我怎麼對媽媽交代，我這個姐姐怎麼當的！而且，她要真出了問題，以後她怎麼辦？我這是為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