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章·搶婚
歐陽曉星在九象山的幾次采藥行動，都有不小收獲。她用連隊食堂的大鍋把采來的草藥熬成湯，讓所有的人都飲服了幾次，果然便減少了瘧疾發病的頻率。歐陽曉星把草藥的治療範圍擴大到防流行感冒，治濕疹瘡癤上，也很有效果。歐陽曉星看著自己的工作成效，心裏很高興。再到檳榔寨見到獵人桑則，便向他表示感謝。桑則憨厚地笑笑，說：“哪裏還用得著感謝。”歐陽曉星說：“不要我感謝，那我可要再提要求啦！”說罷又衝他調皮地一笑。
桑則不知道她還會提什麼要求，仍然寬厚地笑笑。歐陽曉星說：“跟我上月亮山去，我想去看看那隻小豹子。你是獵人，隻有你才能找到它，是不是，桑則酋長？”
“啊，你還記著那隻小豹子？”桑則睜大了眼吃驚地看著她，又說：“可是它早已不是小豹子了，早先我就跟你說過。那時你還不是衛生員。衛生員是另一個姑娘。咦，怎麼一直不見她來檳榔寨，現在是你當衛生員？”
“她已經走了，上大學去了，她叫肖夢瑤。”歐陽曉星把眼睛低下來，語氣沉沉地說。再抬起頭來，便換了語氣，急急地說：“你還沒有答應我呢，去不去月亮山？”她不想把肖夢瑤失蹤的事告訴桑則，故意岔開了話題。
“哦……”桑則看著她，若有所思地歎一聲，卻說：“那就去月亮山。本來九象山近處的草藥也采得差不多了，要再找就得往深處走了。九象山很大，我還怕你走進去找不著回來的路呢。”
歐陽曉星突然產生出要去找找那隻小豹子的想法，自己卻並沒有把這太當回事。她本來是想去月亮山找草藥的，但一提到月亮山，便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那隻豹子。很多年了，每次回想起來，歐陽曉星仍然覺得當初的遭遇奇妙得有些不可思議。那時她不理解那隻母豹把受傷的小豹子往她身邊推的舉動。獵人桑則說那是母豹想把那小家夥交給她救治。她那時覺得桑則的這個說法很奇怪，隻是瞎猜，野獸怎麼會有人的思維？後來便漸漸相信了桑則的說法。尤其是在蘇紅和肖夢瑤相繼出事，甚至連她最依賴的姐姐和最信任的裘向東，也背著自己做出她難以接受的事情後，歐陽曉星更感到了那些動物的可親可愛，相信它們的確具有比人更坦白更真誠的品質。她於是又異想天開要去找找那隻小豹子。也許是兩隻，還有它媽媽呢。那隻把小豹子托付給她的母豹也許還活著，也許那兩母子現在還相認了呢。
想到這裏，歐陽曉星又興奮起來，急急地催促桑則快走。
月亮山與九象山原本是一體的，同屬中國西南高原南部山係的餘脈，因為格拉河的切割才分別叫了不同的山名。兩座山的動植物種類也是相同的，都出產很豐富的草藥。因此，桑則帶歐陽曉星到月亮山采藥，很快便也有了收獲。桑則還教歐陽曉星認識了很多種草藥，除了防瘧疾治瘡癤的草藥外，還有治小兒夜哭和婦科疾病的藥。
歐陽曉星又很驚奇了，問他怎麼知道得那麼多，連婦科疾病也會治。桑則說，那也是他們民族和原先部落的傳統。“過去的酋長同時也是巫師和醫生，既要帶領大家狩獵種莊稼，也要負責守護和祭祀神靈，還要負責為部落民眾解除病痛。有時還要給助產婆當幫手接生孩子，因為生育繁衍從來就是部落的大事。即使現在有了公社和醫院，村寨的疾病防治，當首領的也不能不管。”
“那你不是很累了，你吃得消嗎，什麼都要管？”歐陽曉星眼裏神情有了同情的成分。
桑則又笑笑，說：“這算什麼，我可沒有你們城裏人那麼嬌貴。”說得歐陽曉星有些不好意思了，也衝他笑笑。
到得月亮山森林邊緣，桑則把背上的草藥捆放在一片草叢中，又幫歐陽曉星取下背簍，帶了她往林子裏走。歐陽曉星不假思索地跟著走。走了一程，抬頭四望，見林子很密了，卻仍然陌生，歐陽曉星有些害怕了，停住腳步一臉驚疑地看著桑則。卻問：“這是哪裏了，以前沒有來過呢。”
桑則也不答話，轉過身去，兩隻手舉到麵前合成一隻喇叭狀，衝著林深處扯了嗓子喊起來：“哦嗬，哦嗬嗬……”
嘯叫聲高亢嘹亮。森林裏頓時響起陣陣回聲。歐陽曉星猛然驚覺，想起當初自己與那隻母豹對峙時，桑則及時出現，也是先有這樣的嘯叫。她抬頭再看四周，才發現這時的林子原來就是她遭遇豹子的相同地點，隻是自己所站的位置方向正好倒過來，所以才覺得陌生。她再次驚奇了，猜想那兩隻豹子也許立即就會出現吧。
林子裏響起了一陣節奏急促而均勻的聲音，由遠而近。歐陽曉星更加驚奇了，定定地站著，睜大雙眼往桑則麵對的方向看。她很緊張了，“咚咚咚”的心跳聲清晰可辨。她也很矛盾，心裏既向往見到那隻可愛的小豹子，同時又擔心再遇到危險。那畢竟是豹子啊，凶猛的野獸！她感覺自己的背脊有些發涼了，雙手握得緊緊的，手心裏滿是汗水。兩隻腳也不由自主地往前移，身體便靠上獵人桑則後背，又伸出手緊緊拉住他的手臂。
桑則察覺了她的不安，扭頭看看，卻也不說什麼。隻是把她手握住，穩穩地站立著，等待可能出現的狀況。看到麵前的獵人一副坦然堅定的神情，歐陽曉星稍微心安了些，繃緊的神經也鬆弛了下來。她也期待著，心想不論出現什麼情況，自己一定不能表現得太狼狽，以免讓這個酋長看輕了。
動物跑動的聲音在接近兩個人站立處不遠的地方倏然停止。森林很快恢複了安寧靜謐的狀態，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歐陽曉星正驚疑著，卻見桑則又攏起雙手做成喇叭再次發出嘯叫：“哦嗬嗬……”
歐陽曉星立即感覺到天上的枯樹葉隨著桑則的嘯叫，簌簌有聲地飄落下來，在她頭上，肩上輕輕拂過。一種神奇的說不出來由的預感也升起在心頭，小豹子一定會出現了，她在心裏說。奇怪的是，這時她覺得自己已不再有剛才那樣的擔心和畏懼，期待的心情也更加迫切。林子裏的聲響再次傳過來。很近了。“呼啦”一聲，一團黃黑相雜的色彩在眼前晃過。歐陽曉星看見，果然是一隻豹子躍出林子。又“呼啦”一聲躍上了一蹲岩石頂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麵前的兩個人。
天，是一隻大花豹，很大！歐陽曉星驚奇地發現眼前的豹子跟她當初遭遇的那隻母豹一模一樣，一樣高大的身個，一樣華麗的皮毛，一樣威武的相貌。隻是現在這隻豹子躍動的姿態更敏捷些，眼裏神情也更坦然更自信些。這是一隻年輕的雄豹。不過，它是否就是當初由她和桑則接受母豹托付治傷，並由桑則喂養大的那隻小豹子，歐陽曉星不知道。她猜想如果是的話，這隻由小豹子變成的大花豹應該認得她的，她也願意與它再次親近。
那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種衝動，想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想。她向站立在岩石上的豹子伸出了一隻手，同時嘴裏輕輕翕動著，無聲地向它打了招呼。
“別動！”桑則神情緊張地壓低了聲音喝住她：“它不認識你！”
但這個招呼已經太晚了。隻見那隻豹子聳起肩頭，衝歐陽曉星發出了咆嘯，瞪起的雙眼也噴射出凶光。歐陽曉星嚇得急忙往桑則身後躲。還擔心躲得不徹底，雙腳雙臂都收攏讓獵人的身體整個擋住。手也緊緊抓住桑則的衣服，把頭埋下，幾乎觸碰到了桑則腰間別著的腰刀。她想把那腰刀抽出來，一隻手剛握住刀把，卻被桑則按住。“不能拿刀嚇它，看我來哄它。”桑則沒有轉過頭來，隻是不動聲色地輕輕說，眼睛始終注視著前麵的豹子。
大花豹並沒有撲下來，而是把目光轉向了獵人桑則。桑則一手護著歐陽曉星，一手向前伸出，五指張開，掌心向前，有節奏地上下移動著，仿佛在安撫著豹子。大花豹竟然也服從安撫，頭隨著桑則的手上下移動著，眼裏的凶光也逐漸退去。
“噓，噓，走了，走了，我看過你了，豹崽！”桑則抓住時機，向豹子發出輕輕噓聲。大花豹似乎聽懂了獵人的指令，再次聳起肩頭，卻沒有再發出咆嘯，而是仰起頭，衝天上似嘯非嘯地張張口。再低下頭來，眼裏竟然有留戀的神情。卻也轉過身，輕輕跳下岩石，“呼啦”一聲竄進林子裏，很快便沒有了蹤影。由近而遠的那一陣響動過去後，整個森林複歸寧靜，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歐陽曉星藏在桑則身後，偏著頭靜悄悄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倏忽之間，卻覺得身邊的世界已經變了樣。雖然月亮山還是那座山，林子還是原先的林子，人還是采藥的人，但一切仿佛都不再真實。或者說過去的並不真實，隻有現在的情景才算得上真實的。她有些擔心這真實的情景很快也會過去，重新變得不真實起來，所以低著的頭久久不願抬起來。直到桑則轉過身來，拉起她手輕聲說：“好了，沒事了，豹子走了，我們已經見過它了。”
歐陽曉星卻張開雙臂一下撲到桑則懷裏，兩隻手緊緊箍住他的脖頸。又張了口在他額頭上、臉頰上、鼻子上拚命地親吻著。最後又找到他的嘴唇，把自己的嘴唇蓋上去壓住，久久不鬆開。
桑則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被動地讓她親吻。很久才回過神來，便也把麵前的姑娘緊緊抱住親吻。吻到她的眼睛時卻一下頓住，眼神惶然地看著她。他看到她滿眼都是淚花。
歐陽曉星那時任憑眼淚流下來，心裏的委屈卻像火山噴發般傾瀉出來：“你欺負我，桑則，你讓豹子隻認你不認我。它怎麼可以對我那麼凶，啊？桑則，你欺負我！”邊說邊拿拳頭捶他的胸膛。
“我，我……”桑則不知道該怎樣說了，幹脆放棄了申辯。突然到來的幸福使他頭腦裏一片糊塗，不論歐陽曉星說什麼，在他聽來都是最好聽的音樂了。他傻傻地笑著，看她在自 己懷裏幸福地撒嬌。
歐陽曉星結婚的時候沒有特別地感到興奮和激動。她本來想自己無論如何應該充分體驗到做新娘的幸福的。事實上，除了她姐姐歐陽晴月外，所有的人都認為她是個最幸福的新娘。她嫁給了一個“酋長”，而“酋長”很愛她。愛得不容置疑。但歐陽曉星還是感到有些遺憾。這個遺憾不是來自娶她的新郎，而是來自另外一個沒有出現的人。她感覺自己的幸福因為那個人沒有出現而打了折扣，那個人也被９９連的戰士稱為“酋長”。
裘向東在收到歐陽曉星要他出席婚禮的邀請後，傻愣愣地站了足足五分鍾沒有說話。這讓歐陽晴月感到十分委屈也十分不滿。婚禮邀請是歐陽晴月代她妹妹轉告的。歐陽晴月見裘向東竟然久久不說話，便責問他怎麼啦？裘向東回答說：“我太震驚了，簡直不可思議。她怎麼這麼快就決定出嫁了，而且是嫁給一個獵人！她不想回家啦？”
歐陽晴月看他一眼，冷冷地說：“這也值得你那麼大驚小怪！我妹妹長大了，她要嫁人，莫非你還想把她攔住？”
“我不是那意思。我隻是感到意外，很意外。你不意外嗎？”裘向東神情不安地說。
歐陽晴月見他並不想與自己爭辯，便緩和下語氣說：“當初我也是這麼問她的，但她已經不聽我的了，執意要嫁到檳榔寨去。那丫頭說她就喜歡這裏了。我也拿她沒辦法。連隊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樣，也很震驚，不願相信。羅與衛和徐吾裳還組織起連隊的男知青，阻攔檳榔寨的人前來娶親。但都阻攔不住。那個獵人帶著寨子裏的人趁夜來搶婚，硬把我們曉星搶走了。是真正的搶婚，不是遊戲了。”
歐陽晴月說到這裏，把下嘴唇使勁咬住，像在強忍著自己的情緒。裘向東看她一眼，把話岔開說，連隊事情太多，他不能去檳榔寨參加歐陽曉星的婚禮。
歐陽晴月所說的搶婚在１１５連真實上演時，連隊的人一開始都沒有預見到。早先他們也聽說過附近少數民族村寨有搶婚的事，李華珍和歐陽晴月還曾經作為貴賓參加過村寨的婚禮，知道那是一種遠古部落時代流傳下來的風俗。兩個青年男女相愛了，而女方家人不十分情願，故意索要很多聘禮。這時男方如果無力籌措，或結婚意願不堅決，便會選擇放棄。如果兩個情侶意誌堅定，便私下商定暗號，選擇合適的時間到女方寨子搶親。到時候男方邀上自己的好友，帶上獵槍，長刀和必要的禮物，來到女方村寨，以暗號召喚心愛的姑娘偷偷溜出寨子。這時所有的獵槍一齊放響，小夥子便背上姑娘跑回自己村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