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讓我敬畏(自序)(1 / 1)

散文讓我敬畏(自序)

趙德發

我為文三十年,主要經營小說。曾經認為,小說無中生有,氣象萬千,最能見出作家的本事。散文,那是缺乏想像力和虛構力的人們才去鼓搗的玩意兒。本人的閱讀,也受這妄見的影響,捧在手上的多是小說。

然而,隨著牙口慢慢變老,胃口也悄悄改變。我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讀小說不再那麼踴躍而沉迷,對非虛構作品的興趣卻與日俱增。尤其是見到上等的散文隨筆,常常是不忍釋卷,品味再三。

漸漸地,我明白了散文之莊嚴,之神奇——

她最能見出你的思想高度。小說不宜赤裸裸地展示思想,所以小說家多是將思想的鹽粒灑進小說的湯鍋,讓讀者自己重新提煉出來。也有一些小說家,他並沒有多少鹽粒兒,隻是渾渾噩噩地燉出一鍋湯,任由評論家提煉去。有些高明的評論家居然也能替他弄出一大堆,一二三四,條分縷析。這就說明,小說是能夠藏拙的。但散文隨筆則不能,作者口袋裏有沒有鹽,是好鹽孬鹽,真鹽假鹽,加了碘還是沒加碘,讀者品讀一段文章就會明白。

她最能見出你的真情實感。劉勰說:“情者文之經”。古今中外的散文名篇,多是以情動人。那是人類情感的文字紀錄,是地球文明中最可貴的部分。然而,這份情感,必須建立在真實的基礎上。我讀過許多飽蘸了心血、甚至是用生命寫成的佳作妙品,直讀得淚水漣漣心顫不已。也讀過一些矯揉造作、以眼藥水代替淚水的劣質文章,其中的偽善與假情令人作嘔,這不能不引以為戒。

她最能見出你的文字水平。小說本來是應該講究語言的,那些經典名著都體現了這方麵的努力與成就。但現今的某些小說作者,隻醉心於編織故事,交代情節,以為懸念就是法寶,“可讀性”就是一切。在他們眼裏,語言隻是用來打造情節過山車軌道的鋼錠,糙點兒不要緊,反正坐著過山車呼嘯前行的人對它無暇研究。然而,散文卻必須在語言上狠下功夫。因為她像瓷器,像繡品,來不得半點馬虎,一個句子甚至是一個詞語不妥,就會影響到作品的格調。

明白了這些,我對散文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與此同時,翻檢我過去寫的此類東西,就為自己對散文的輕慢而羞,為一些篇什的粗鄙而愧。

當年佛陀傳授禪法時,隻是拈花微笑,便讓摩訶迦葉心領神會,讓無數修禪者累世參究。我覺得,在散文的天空,也有一位神靈在對我們拈花微笑。那個法相,肯定暗示了散文寫作的奧秘,值得我們盡形壽去領會。

但願我能及早開悟,今後能將一些真正的好散文奉獻給讀者朋友。

2010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