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客給榮燈掛了無數個電話,榮燈不接,或者一接就掛斷。榮燈要好好反省她和小客之間是不是一種情欲的驅動,如果沒有感情做基礎,將是可恥的。她和小客都不是可恥的人,她愛小客,小客也愛她。既然她愛顧角,就不能再愛小客。如果她愛小客就要放棄顧角。偉大的哲學家早有警句在前:一個人不能同時踩進兩條河流。榮燈也不能同時愛著兩個人。
可這個世界每天都在變,就是人的細胞每秒鍾都不斷在更新,難道人的情感隻能走一條直線?而不能是其他圖形,波浪形、三角形或圓形?榮燈隱密的內心認為,無論何人,走的都不會是一條直線,即使白癡也不會,他今天喜歡隔壁的阿花,明天可能就會愛上街上行走的另一位漂亮姑娘。可是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對自己說,我要走一條直線,或者堂而皇之地宣稱,我走的就是一條直線。
我是榮燈,這世上隻有一個榮燈。如果老天爺給每個人一支情感筆,任人各畫各的,我會畫一個又一個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的圓點,像滿天的星星,誰也不知道我從哪裏來,走了多遠,將在哪裏結束……
小客碰了一次又一次的壁,但他不屈不撓。每天榮燈下班出到大門口的時候,小客都站在馬路對麵,那裏立著兩塊廣告牌,小客就站在兩塊廣告牌中間,遠遠地看著榮燈。小客哀憐的眼神使空氣的濕度增加一萬倍,如果有風,可以飄起雨來。但是,榮燈的眼睛跟她的腦袋一樣從不往馬路這邊斜,她一邁出單位的大門就拐彎,走的是一個絕對的直角路線。看著這樣一個挺拔絕決的背影,小客邁不開步子,隻有眼睛追隨著直至馬路的盡頭。
榮燈早就看到小客了,他為什麼不追上來呢?喜歡站著就繼續站著吧。榮燈的心沒有那麼硬,她一直擔心小客,那天被打的人是他,顧角狠狠的幾下拳腳也不知道傷著他沒有?所以,盡管榮燈的背挺得筆直,她的心卻像被太陽爆曬過的棉絮,鬆軟的,飽滿的,她期望小客追上來,大膽地追上來,哎,站在那裏守候能等到春暖花開嗎?
今天,小客沒有和往常一樣站在馬路對麵。榮燈開始是斜著眼睛,用餘光尋找小客,小客確確實實不在老地方呆著。是不是被廣告牌擋住了?是不是上廁所了?是不是還在路上?榮燈和守門的小保安閑聊,問小保安,每天進進出出這麼多人,你有沒有揪出過一兩個壞蛋?
小保安說,當然有。不過現在的壞蛋看上去都不像壞蛋。就說前兩天吧,一男一女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那女的還長得和你一樣漂亮,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進來偷自行車的。要不是老王的兒子在牆根蹲著撒尿,看到他們撬車鎖,我們還抓不到他們。
老王是誰?榮燈嘴裏說著話,眼睛朝馬路那邊飛快地掃了幾眼。馬路上走動的人不多,一目了然,小客還是毫無蹤影。
小保安說,老王你都不知道?就是收發室剛娶了老婆的那個……
小客沒來榮燈沒了神氣,打斷小保安的話,拍拍肚子說,肚子餓了,找吃飯去。
小保安意猶未盡,追在榮燈身後說,老王的兒子是他老婆帶來的,便宜他了,買一送一。
要在平時榮燈對這樣的話題多少有些興趣,可現在她早心猿意馬了,心裏想著小客為什麼沒來,是不是生氣了?失神地橫過馬路,一輛的士擦身而過,嘎地停在她身邊,榮燈及時把腳收住,嚇出一身冷汗,反應過來就要張嘴罵人。車門打開了,小客跳下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說,還好趕上了。
榮燈一見小客,迅速別轉頭朝前大步走。
小客追著榮燈,跟在後麵說,我到醫院換藥,人太多,快下班了才輪到我。我一路上就擔心你走了。
榮燈回過頭說,找我有事嗎?
小客說,沒事,就想見見你。小客一張嘴,榮燈看到他下排的門牙少了一顆。
榮燈說,除了牙齒,那天晚上你還傷著什麼地方了?
小客說,那位兄弟的拳腳挺狠的,我的腰上腿上都貼了不少狗皮膏藥。
榮燈說,當時你為什麼不還手?
小客說,為了你,我願意被他打,這是我欠他的。但從今以後我不再欠他什麼了,你是我的。為了你我可以和任何人決鬥,隻要你不為難。
大學時代尋尋覓覓的那個可以為她和顧角拚命的人找到了。榮燈的眼睛泛起水霧。這點濕潤壯了小客的膽,他牽起榮燈的手,抓得緊緊的。兩隻手傳遞滋滋炸響的電流,可以把肉燒焦。兩雙眼睛對視著,彼此看見另一雙眼睛裏的火焰。
回家的路太長了,開門的時候太長了,衣服的扣子太多了……隻有噴薄一瞬間的熱情太短暫……
有人計算過每位男士一生中所有高潮的時間總和僅有一個多小時。一生中隻有一個小時為生命的升華,剩下的時間都幹些什麼?
小客俯下身子,吻榮燈柔滑的眼皮、鬆軟的嘴唇、尖翹的鼻子、粉紅的臉頰,更多更密集的吻落到榮燈的臉上、身上。他怎麼也吻不夠,牙根發緊,張開嘴一口咬住榮燈的肩膀,愛總是以疼痛地方式傳遞的……榮燈被咬疼了,嘴裏抽著噝噝的涼氣。小客停止了撕咬,抬起頭對榮燈說,我好愛你,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愛你。
榮燈鑽進小客的懷裏,嘴巴湊近小客的耳邊說,我也愛你。
小客說,以後不可以不理我。
榮燈說,永遠不會。
外麵到底是早晨還是晚上,他們不知道,也不關心。他們彼此隻知道從來沒有這般瘋狂地掠奪過一個人。
小客從床上坐起來,眼睛在地上找鞋,榮燈翻身把小客抱住說,你要幹嗎?
小客說,我到超市裏買點吃的,冰箱裏什麼都沒有了。
榮燈說,不,我不讓你走。
小客說,等會兒超市關門了,晚上就要餓肚子了。
榮燈說,我寧可餓肚子。
小客縮回被子裏說,你以為我願意跑出去嗎?我才不願意呢。
榮燈再次醒來是被手機設置的定時鬧醒的。榮燈爬起來說,天啊,我得上班去了。
小客把榮燈拉回被子裏說,不許去。
榮燈倒到小客的臂彎裏說,如果不用上班,不用掙錢,每天就這麼生活該有多好啊。
小客說,如果這就是你的願望,我告訴你要實現它一點也不難。
榮燈掀開被子爬起來說,說得輕巧,我得上班去了。
小客說,別走,我養你。
榮燈跳下床找衣服說,養我,你打算怎麼養我?
如果是來看風景的話,這一帶郊區的風景是很美。低矮的磚瓦房,青青的菜園子,還有魚塘竹子和新鮮的空氣。
榮燈和小客不是來郊遊的。他們走在一條泥濘的小路上。坑坑窪窪的路邊散布著一坨坨不新鮮的牛馬糞便,被雨水衝得稀稀散散,混在泥裏。
雖然腳上穿著鞋,但踏著這樣的泥水前進,聽著腳下發出的渾濁的吱吱嘎嘎的聲音,榮燈的每一根腳指頭忍不住發癢,像有一隻隻小蟲子在咬。榮燈抱怨,現在的農村怎麼還這麼髒?
小客的心情不錯,把手裏的雨傘滴溜溜地轉動,雨點像撒珍珠似地四散。小客說,你沒有聞到空氣裏有藥香味嗎?
榮燈早就聽小客說過他存有一大批的中草藥材。當時他是聽別人說這些藥材緊俏,就到山裏大量收購,後來沒轉出去,一直存放著。小客把這些藥材當成他買的股票,隻不過是被套牢了,但現在終於有解套的機會了。
榮燈說,活見鬼,找這種鬼地方放藥材。
小客說,沒辦法,隻有這種地方的租金最便宜。
大概又走了半裏多路,小客終於指著一排粗糙的泥磚房說,就是這了。估計這些房子本來是用作牲畜棚的,現在變成了倉庫,一群牛羊被拴在外麵的柱子上嗷嗷亂叫。
小客掏出鑰匙打開一間房門,一股黴味撲麵而來,榮燈趕緊捂上嘴。
藥材堆成山,有的像樹皮,有的像樹根,表麵上有一層白蒙蒙的東西。榮燈說,天啊,發黴了。
小客拾起幾片藥材,用手捏捏,樹皮在手中融爛了。小客的臉刷地白了,就那麼昏暗的地方,榮燈還是能看到小客的臉白了,她的心跟著揪起來。
小客存放藥材的倉庫是跟郊區的農戶租的。他跑到門外大聲叫喚,住在附近的農戶趕來。小客質問,這些藥怎麼全發黴了?
農戶不看小客,低著頭說,你租我的地方,我隻負責東西不丟,可不負責東西壞不壞。
小客咆哮道,你這爛房子一定漏雨,不然藥不會黴成這樣。小客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想再找出點不是來。
農戶委屈地拱拱手說,老板,你這話說得不對了,當初你要把放藥進來我就說過,這地方潮濕,可那時候你不是急嗎?幾車的藥材一下子拉來堆在這。那麼長的時間你也沒來瞧過,現在能怪我嗎?
小客說不過別人,拉著榮燈的手說,怎麼辦?我拿了人家的定金了。
榮燈說,別急,再看看。榮燈把藥材翻了個遍,除了靠前門窗通風好的地方有些藥材還是好的,絕大部分藥材全發黴了。沒辦法了,榮燈把手拍幹淨說,把定金還給人家吧。
小客說,這怎麼行?我願意別人還不願意呢。人家運貨的車子都準備好了,要還訂金這個損失也要賠償人家的。
榮燈說,那也沒辦法,藥壞了,我們一下子變不出這麼多藥來。以前抽空過來看看就好了。
小客說,抽空過來看看?你說得好聽,難道我成日在睡大覺嗎?一直找不到買家,誰想到還能買出去……急火攻心的小客將火全部發在榮燈身上。
榮燈不聽小客瘋,走出屋外,拔了向株草,逗弄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羊。
小客突然有了主意,問農戶,可不可以將這些藥材洗幹淨,再烘幹。
農戶說,其實隻要把藥材烘幹,白毛自然就會掉了,不認真看是看不出問題的。不過烘幹這麼多藥得費點時間,還要找人手。
小客說,你幫我找幾個人,我付工錢。這兩天就給我把藥處理好,記住要弄得像樣一點。
農戶說,老板,你放心,一定給你弄得好好的。
小客走到榮燈身後,蹲下身子,拿過榮燈手裏的草,遞到羊的嘴邊。小羊不買賬,把頭歪到一邊。小客摸摸羊腦袋說,嗨,別那麼小氣。給我點麵子,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吃羊肉了。
榮燈忍不住笑,打了小客一把說,有心情來逗羊了,那些藥材你打算怎麼辦?
小客說,一切OK,相信我,這些事我能處理好的。
榮燈靠著小客的肩膀說,我不是不相信你,是為了擔心,這次有了教訓,以後做事小心點好嗎?
小客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三天後,藥材交貨了,小客給榮燈買了一塊玉。
都說男戴觀音,女戴佛,這塊玉刻的是如來佛祖,玉石晶瑩剔透,溫滑滋潤。即便不會鑒別玉的質地,榮燈也看得出這塊玉的價錢不菲。果然,在盛玉的盒子底座她發現了價格標簽。
榮燈把玉重新裝進盒子裏,拿給小客說,小客,拿回去退吧,我不需要這麼昂貴的首飾。而且,你做生意也要本錢。
小客說,小燈,你要改變你的價值觀。錢是可以不斷掙到手的,掙錢是為了什麼呢?是為了生活得更好,而不是為了把錢存在銀行裏的。掙錢給你花是我最樂意的事情。
小客的話打動並說服了榮燈。小客把玉取出來,係上紅繩,掛在榮燈的脖子上。冰涼的玉貼著榮燈的心窩,一會的功夫就變得和她的身體一樣溫暖。
一整天沒見著小客了。榮燈往老屋子打了好幾個電話,小客都不在。本來像小客這樣一個喜歡追求新奇的玩意的人,是應該有手機的,可他就偏偏抵製手機,說不願意讓別人想找到他就找到他。
等過了九點,榮燈鎖上房門到老屋子去找小客。老屋黑抹抹的,一絲光線也沒有,看來小客不在家裏。這家夥到底到哪裏去了?小客很少有不報告就失蹤的紀錄。榮燈從包裏掏出鑰匙,剛戳進門眼裏,旁裏閃出兩個人,模模糊糊的,隻知道麵前站的人身材高大。榮燈嚇得鑰匙掉到地上。
兩個男人威武地站到榮燈的跟前問,小客呢?
他們的氣焰和氣浪把榮燈撞退一步。榮燈定了定神問,你們找他幹什麼?
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說,我們是來還他一些東西的。言語之間壓抑著一種說不出的憤懣。
榮燈感覺到來者不善,咬緊牙關說,不知道他到哪去了,我也找他一天了,。
兩人往前逼近一步,又把氣浪噴到榮燈的臉上說,你有這房子的鑰匙,我們到他房子裏去等他吧。
榮燈條件反射,馬上低頭尋找剛才掉到地上的鑰匙。鑰匙在一個男人的大腳邊,其中一個人順著榮燈的目光也看到了鑰匙,他蹲下來要拾。說是遲那是快,榮燈一個鏟腿,鑰匙串嘩地飛到黑暗的草叢裏。
那人罵了一句,媽的,揚起手就要打榮燈。榮燈一看他揚起手,立即用生平最大的聲音嚷到,有小偷,大家快來抓小偷呀。榮燈看過報紙,類似這種情況時不能說有人搶劫,更不能喊有人要殺人,因為很多人擔心搶劫犯手中有凶器,就不容易挺身而出,最有效的方法是叫“快來救火”或“警察打人了”。
榮燈嚷嚷著有小偷,是因為這一帶是舊城區,密集地住著人,而且都是些舊時鄰裏。聽到榮燈的叫聲,立即有了回應,迅速亮起來的燈光,門打開的聲音,奔跑而來的腳步聲。
另一人拉著揚起手的這一人說,快走。兩人迅速撤退,消失在黑暗中。
榮燈看著兩人走遠,趕緊到草叢裏搜索鑰匙,終於摸到了,幾個街坊也趕來了。榮燈指著兩人消失的方向說,他們跑了,跑得不遠。大家又順著“小偷”逃竄的方向追去。
榮燈打開門,閃進屋裏,不敢打開燈。黑暗中榮燈聽到另一個呼吸聲,她再也經受不起任何刺激了,差點閉過氣去。
小客的聲音響起來,小燈,是你嗎?
榮燈又驚又怒,啪地把燈打開。小客從座鍾背後閃出來,眼睛不能適應突然明亮的燈光,用手遮住眼睛。榮燈說,原來你一直躲在家裏。
小客說,沒辦法,那兩個人一直在門外守著,我電話不敢接,燈也不敢開。小客橫躺到沙發上說,快弄點吃的,我快餓暈了。
榮燈不動,問他們是什麼人?
小客說,就是收藥材的。
榮燈說,收藥材的?難道你沒有把定金還給人家?
小客說,沒有,因為我把藥買給他們了。他們把藥運回去後,發現藥材的質量有問題,就讓我把錢賠給他們。我怎麼可能把錢還回去呢?藥材他們已經運走了,誰叫他們當時分辨不出好壞。
榮燈說,強盜的邏輯。你打算躲多久,在家裏呆上一輩子?
小客說,管他呢,能躲多久就躲多久,躲不了就讓他們打,錢我是不會吐出去的,反正我不信他們敢打死我。
經曆剛才的驚魂,榮燈沒力氣和小客爭辯了,她努力使自己心平氣和地和小客談一談。榮燈說,小客,你應該找一個正經的,能做長久的事來做。
小客說,我自由自在慣了又不是沒有飯吃,找那份累幹嗎?如果能再弄輛車開開就沒有什麼遺憾了。小客躡手躡腳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說那兩個人不會再來了,走,我們上街吃點東西。
榮燈說,我不去。
小客搖晃著榮燈的手說,求求你,和我去吧,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你就不心疼你的小客嗎?
攤上煮的餃子,皮厚餡少,榮燈吃了半個就撂筷子了。小客狼吞虎咽把一碟餃子全扔進肚子裏,又讓服務員上了一大碗麵湯,青湯寡水的他照樣喝得謔謔響。看來他一點也不為剛才的事擔心。榮燈皺著眉頭,把剩下的餃子全扒到小客的碗裏,重重地放下筷子。
小客知道榮燈還想著剛才的事,就說,小燈呀,我給你說一個笑話,保證讓你笑。一個傻子沒事的時候喜歡到公園裏閑逛。一天晚上,他發現一男一女在樹叢裏辦事,就湊過去聚精會神地看,一對野鴛鴦被他活活驚散了。傻子第二天又到老地方去守候,老地方有一個人在做俯臥撐,一上一下的。傻子目不轉睜地地盯著人家看,做俯臥撐的人被盯得火了,罵道,看什麼看,傻子!傻子得意洋洋地笑著說,你才是傻子呢。告訴你,你下麵的人已經走了,別再做這個動作了。
榮燈沒笑,旁邊一個人拍手大笑,走過來攬住小客的肩膀說,我說是誰跟女士說這麼葷的笑話,原來是你這小子。
小客一看來人驚喜地站起來說,阿色,是你,我們多久不見了?你也不跟我聯係。小客向榮燈介紹說,這是我的同學阿色。榮燈衝那人點了點頭。
小客拉著阿色坐下來,讓服務員上了四瓶啤酒,一大盤豬肘子。兩人一邊聊一邊啃著油膩膩的豬肘子,他們喉嚨裏冒出來的酒嗝在空氣裏不斷地破裂。榮燈一旁幹坐著,當她的肺不能承擔更多的烏濁氣體時,她站起來說,我有點事先回去了,你們聊吧。榮燈以為小客看她走了會坐不住,可他和阿色勾肩搭背地聊得正起勁,甚至顧不上看她,隻是揮了揮手表示收到榮燈的話。
淩晨一兩點小客打開榮燈的房門,身上二三流的包廂氣味夾雜著煙味酒味嗆得榮燈從床上跳起來把他推進衛生間裏。
小客在衛生間裏響亮地小便,扯著嗓門說,阿色後來又叫了幾個老同學一起出來,他馬上要出國了,我多少意思一下喝了幾杯,算是給他送行。
榮燈用被子捂住頭,她不想聽。她的被子突然被小客掀開了,小客臭哄哄的腦袋湊過來說,小燈,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你不是希望我找一樣穩定的事情來做嗎?在眼前就有一樁。
榮燈的耳朵豎起來。小客知道榮燈在聽,繼續說,阿色原來開了一間網吧,現在他要出去了,想轉讓,我打算把它頂下來。這個網吧附近大學、中學、小學全有,我們就等著收錢吧。
榮燈翻轉身子,用脊背對著小客說,阿色要你多少轉讓費?
小客說,既然是同學,他不會多收我的,場地和所有的機子一起20萬。
榮燈坐起來說,20萬?你到哪去找這麼一大筆錢?
小客說,我把房子拿去抵押不就有錢了嗎?阿色同意讓我用房子作抵押,先把網吧盤過來。
榮燈皺著眉頭說,又要把房子押出去?榮燈清楚地記得小客發過誓,再也不把老房子押出去了,那是祖宗留下的基業。
小客說,你放心,這叫把固定資產盤活。
聽小客說得那麼,榮燈也覺得這樁生意值得做,就說,要不要再考察一下?
小客說,放心吧,剛才我已經去看過了,網吧裏麵人坐得滿滿的。我們不抓緊時間接過手來,別人就要搶先了。你放心,這生意是穩賺的。
榮燈的心情好了很多,畢竟小客還是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的。榮燈用腳踢了踢小客說,趕快洗洗休息吧。
網吧很快接手過來,基本上沒有追加投入,不用裝修,不用添機子,甚至連網吧的名都不用改,來上網的人都不知道網吧換了主人。
生意確實不錯。晚上空閑的時候榮燈和小客會過來轉轉,門外經常掛著客滿的牌子,這時他倆會相視一笑,好像聽到錢幣嘩拉拉滾入錢箱的聲音。
小客想擴大業務,動了腦筋,將原來網吧樓上一間裝雜物的小閣間騰出來,這間雜物房最多有六七平方,裝修好了,照樣可以放得下七八台機子。這小閣樓後來成了孩子們的樂園,因為工商局加強管理後,規定各網吧不準未成年人進入,網吧的營業時間也從原來的通宵改為不超過晚上12點。為了照顧生意,小客將孩子們轉移到閣樓上。
經常到車行轉悠的小客在一個明媚的天氣開回一輛灰白色的本田,是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買的。這種型號的車子並不是小客最想要的,隻是他最想要的價格太高,他無法開回家裏。先開著這部吧,過兩年我再換一部好的,小客自己對自己說。小客把車子開回家,偷偷地藏起來,沒告訴榮燈。他知道榮燈一看見這輛車眼睛肯定要變綠,一定要跟他吵。榮燈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像一個管家婆,每天晚上喜歡拿著存折欣賞數字。
網吧收入的錢由榮燈管著,前兩天榮燈一屁股坐到小客麵前,笑眯眯的,故意左看右看,就是不與小客對眼。看得出,那份開心即使在她臉上打上幾個耳光也打不走。小客說,發獎金了?
榮燈說,獎金有什麼了不起?
哦,這麼大口氣?小客說。
榮燈說,今天我去刷卡了,你猜卡裏有多少錢?
小客伸出三根指頭。
榮燈搖搖頭,把小客另一隻手的三根指頭掰開。
六萬?輪到小客吃驚了。
小客趁榮燈上衛生間的時候,把卡從榮燈的包裏偷出來。一晚上他沒睡著一分鍾,隻有在榮燈沒發現之前把車子開回家才是最後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