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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難寫的回信

掛月山南坡酸棗花盛開,醉人的棗花醇香飄進靈石莊。莊後羊群的哮嘩聲,前街母雞生蛋後的歡叫聲,仿佛山鄉交響曲二重奏飛進皮家小院。

這是四年後春末的一個下午。紫鳳寫完最後一道作業題,揉揉拿筆杆捏扁的手指尖,伸展雙臂做幾次擴胸深呼吸動作,充溢著棗花醇香的空氣使她全身流動著舒適。她想利用做晚飯前的時間給藍芸芸寫完回信。

爸車禍去世,媽受到很大刺激經常偏頭痛。紫鳳挑起家庭責任田重擔,沒有機會再考縣高中。藍芸芸讀縣高中的三年,常給紫鳳寫信、寄節日賀卡,高中畢業後同紫鳳斷了聯係。紫鳳難過地想:藍芸芸成了大學生,眼眶子高了,不願意跟她這山杠子來往了?今年春天,藍芸芸突然從濟南來信,說她高考落榜,到外地複讀一年,考進濟南這所郵電專科學校。因為是專科,藍芸芸的自尊心很受傷,過了半年才有勇氣給同學寫信,請求紫鳳原諒。藍芸芸來信提出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在信中這樣表露的:

風妞,你遭受伯父突然去世的打擊和責任農田的拖累,無法繼續升學。我因為自己的無能而在高考中落敗,現在僥幸擠進這所專科學校。你是恐壯的,我是怯懦的。你本是鎮中學的佼佼者,如果你進了縣高中,現在會是國內某所名牌大學的校花,絕不會像我畏縮在這所三流學校暗自傷神。風妞,你說,我在這裏繼續學下去呢?還是退學另考滿意的院校?……

讀罷這封信,紫鳳幾天沒寫回信。沉積在內心深處的委屈和傷痛,被這信引得翻騰浮動起來,很想再到爸的墳前大哭一場。看山老師苦心勸導的話音重新在她耳畔回響,她的感情重歸理性,終於冷靜下來。藍芸芸的苦惱讓紫鳳領悟到:任何人麵前都沒有絕對平坦的道路,並非隻有她紫鳳品嚐人生的艱辛,一向順利的藍芸芸也遭遇生活波折。紫鳳雖是作文能手也覺得回信難寫,因為藍芸芸像四年前的紫鳳一樣,陷人怨艾命運的孤憤怪圈。不能損傷芸芸的自尊心,就從自己的體會寫起吧。

……芸芸,你是生活的強者,祝貧你考入省城大專院校。我不如你,命運注定要我飽嚐坎坷,接受艱辛的磨煉。我軟弱過,是看山老師的苦心教導讓我懂得,隻會流淚無法堅強。在對學業幾乎絕望的時候,命運向我打開一扇窗口,地區職業專科學校擴大招生,鎮中學成立報考職專的補習班。去年秋天我進了補習班,每周上課三天,填鴨式補習高中課程。無論考取與否,我都當做一次學習機會。家俊、雲翔、巧麗都在補習班。我覺得你應當堅持在這裏學習下去,你值得我們這些落榜者羨慕……

寫到這裏,紫鳳微微整起眉頭,因為第二個問題不好回答。藍芸芸問紫鳳有心上人了嗎?是家俊呢?還是雲翔?他們兩個可都是初中同學當中拔尖的漂亮小子!

紫鳳悲涼地歎了一口氣:這些年,“皮狐妮子”名稱就像一貼老膏藥糊在她身上揭不下來。爸遭遇車禍身亡,她背上“妨父”罪名。“皮狐妮子”長大了也要嫁人,可被她“妨夫”怎麼辦?家俊和雲翔倒是不怕被“妨”死,不顧家裏反對向她表示愛意。她覺得這樣的婚姻環境很受委屈,要到不存在“皮狐妮子”歧視的地方尋找夫婿。她想了又想,這樣寫著:

芸芸:你應當知道,在我們這片山鄉,神秘主義和迷信思想一直暗流湧動,如果生活中出現偶然的巧合事件,便被附會上愚昧而荒唐的解釋。我和巧麗吵架說氣話, 第二天萬家真的被雷擊燒屋砸鍋,我就被告到了公安。還記得嗎? 當時你以為我在編笑話, 笑得尿了褲子。但這都是事實。牛老師在班會上專門講過這件事,說我是清白的。不過回到山鄉,人們還用異樣的眼尤看著我,仿佛我是能夠召喚雷公電母的小襖女。父姓皮,毋姓胡,使我從降生那天起便戴上“皮抓妮子”的怪異帽子,是無法公平地跟山鄉人談論婚嫁的。他們害怕我,怕我會給他們的兒子帶來厄運……

回信暫時無法再寫,胡豔青和雪鳳提著小鐵鋤回到家裏。她們到莊南給責任田春穀間苗,紫鳳為了明天交補習班作業,沒有去間苗。如果胡豔青發現她在家寫信,會發脾氣的。胡豔青躺到炕上哼喲了兩聲,說頭有些痛。紫鳳趕快藏起信,去給母親揉額頭。 自從皮達超去世後,胡豔青的脾氣變壞了,常常為一點小事暴怒,說句氣話噎死個人。她對紫鳳給她揉額頭,心裏明明很滿意,偏用反話來表達:“紫妮呀,你孝順不了我幾回了。等你考上職專,混出個人樣來,你媽早累殺了,燒成骨灰渣渣,沾不著你的光唆!”紫鳳急得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嗚咽著說:“媽,你別這樣說!我不考職專了不行嗎?”

胡豔青閉著眼說:“要考。還要考得上!給老皮家爭口氣!給你媽你妹爭口氣!”接著,胡豔青叫紫鳳給她徹碗酸棗花茶。喝酸棗花茶,是前幾天老六指給的偏方,說治療失眠有特效。茶筒裏隻有一點點酸棗花,紫鳳沏了一小碗棗花茶,給母親端去。她接著提起元寶形的柳條籃,說去北山坡摘酸棗花。在紫鳳挎籃子出門時,屋裏飛出胡豔青的送行話:“紫妮呀,你有這點孝心,我就能多活幾年,看著你考上職專,到城裏找個當官的闊女婿……”紫鳳哭笑不得,沒有回話。唉,能說什麼呢?媽就是這種脾氣,刀子嘴豆腐心,罵你也是疼愛你!

莊頭路口有人招呼紫鳳,是花家俊!家俊長成大人了,初中畢業後這四年,他個子長高了,是個能上台扮演戲曲小生的漂亮家夥。他那傲氣的目光和悠然一笑,對姑娘和年輕媳婦們都有很大殺傷力。但是來到紫鳳麵前,他的傲氣就蔫沒了影兒,低聲下氣,隨時去做紫鳳需要的小事情。現在,家俊送給紫鳳一把湯勺,說是趕集買的不鏽鋼名牌貨,上麵有壓模飛鳳商標,希望紫鳳喜歡。他說得鄭重其事,仿佛這是件稀世珍寶!紫鳳很想說“你娘(鐵母雞)知道不生氣嗎?”但是沒有說出口。這是家俊頭一次送她東西,總要給他留點麵子!她把湯勺放進籃子,上了北山坡。

出門時媽叫紫鳳到城裏找個闊女婿,現在家俊笑著送她把湯勺,都促使紫鳳想那封沒給藍芸芸寫完的信。是啊,現在她已長大,應當考慮婚姻大事了。莊裏的大姑娘,隻有她和紅芬、巧麗三位沒訂婚。紅芬因為太胖。巧麗因為太醜。她因為有頂“皮狐妮子”帽子。由於迷信思想和神秘主義作怪,各莊人家對從小身藏“魔力”的紫鳳望而生畏。鎮上和縣裏的白領小官員被紫鳳的美貌吸引,到莊裏了解情況,都被那些傳說嚇跑。

紫鳳已經不是四年前那個落榜小女生,長得眼更亮、眉更黑、唇更紅,顧盼生姿,豔麗動人。莊裏的小夥子見到她就看暈了眼,迷走了魂。她上北山坡挖養菜,就有愣頭青拎著提籃也上北山坡。她下南河撈小蝦,就有同樣的傻蛋拿著抄網也下南河。他們跟著紫鳳亂跑隻是為了同美女說句話,過過眼癮耳朵癮,沒有哪個真敢跟紫鳳談情說愛,都害怕被她“克”死,隻有雲翔和家俊豁上命追她。他們倆跟紫鳳從小一起長大,不覺得“皮狐妮子”可怕。父母堅決反對跟老皮家結親,他們倆就千方百計尋找理由,不許父母給他們定親。紫鳳不願意做隻會生兒育女的山老婆,要到不歧視“皮狐妮子”的地方尋找夫婿,把媽和妹都接到那裏去。她認為家俊和雲翔都不是理想丈夫,缺少真正讓她欽慕的智慧和力量。

采摘酸棗花很費眼力,這種花比小米粒大一點。老六指說剛綻開花瓣的棗花最有藥效。紫鳳摘了兩捧剛綻瓣的棗花,太陽漸漸偏西,一陣涼風從掛月山上撲下來,越過那塊大靈石,掃得山坡樹叢濺咫地響。巨石上那個兩丈多高的“靈”字被夕陽染上金色。紫鳳坐在大靈石旁的環形小路邊休息,想著給藍芸芸的回信怎樣往下寫。

這環形小路距靈石兩三丈遠,好像它的外環路,是被祈求靈石保佑的青年男女們踩出來的。這莊裏有個動人的傳說,戀愛的青年男女或是新婚夫妻,在月圓之夜月出東山時,手拉著手繞著靈石轉九圈,會心想事成,婚姻美滿,一生幸福。少女時紫鳳曾幻想拉著一個青年的手來轉靈石,長大以後就不敢這樣想了。她知道這樣做的代價,是留在靈石莊當隻會生孩子的山老婆,她生的孩子從小被打上“皮狐妮孩子”的印記。她多次警告自己不來“轉靈石”,要到沒有“皮狐妮子”歧視的地方尋找如意郎君。

看著環形小路紫鳳笑了,她聽說掛月山上的狐狸們也常來轉靈石,高興轉幾圈就轉幾圈,不像人們必須傻乎乎的在月圓那夜來轉九圈。小狐狸轉半圈就跑,也不會受到大狐狸懲罰。她覺得做掛月山的狐狸也很有趣。

“今晚給藍芸芸寫完回信!”紫鳳站起提著小籃下坡,想到藍芸芸在濟南巴望她回信。當年她和藍芸芸都狂妄地把北大、清華當做奮鬥目標。時間可真無情啊,她和藍芸芸先後落敗,隻能黯然神傷地承認眼前的現實。

傍晚,紫鳳回到家裏,胡豔青已經做好晚飯。紫鳳吃了晚飯,悄悄向雪鳳借錢,說家俊送她隻小湯勺,她要去供銷社買條小毛巾還禮。雪鳳聽說是給家俊買小毛巾,很願意借錢,覺得有位漂亮的準姐夫,是叫人怪高興的事情。可惜接下去鬧出麻煩來。雪鳳僅有的五元過年磕頭錢,不知藏在哪裏找不到了。紫鳳在酸棗花籃子裏找不到湯勺,懷疑雪鳳拿走了。雪鳳很生氣,找媽告了狀。胡豔青聽說紫鳳跟家俊有禮物往來,立刻大發脾氣,說:“紫妮,你敢跟花家小子相好,就別認我這個媽!他們一家人全是小氣鬼!花家小子送你湯勺,就是想用湯勺把你挖了去!”雪鳳看見事情鬧大,連忙幫姐說話:“媽,我讚成姐跟家俊哥相好,家俊哥小氣不要緊,他小氣才能省出錢來給我姐買好東西,我也跟著沾光!”胡豔青說:“你懂個屁!家俊他娘外號鐵母雞,向來一毛不拔,你還指望沾光?猴子手裏摳棗吃,做夢去吧!”

紫鳳著急地說:“媽,你不必著急。雪鳳你別瞎摻和!一把湯勺說明不了什麼。不管家俊還是雲翔,我都看不上。靈石莊人家對咱們皮家有偏見,為什麼我要在這裏吃氣?我考職專就為了走出去!我在外邊有了工作,就把你們接出去!媽,你放心了吧?”胡豔青笑了,說:“這就對了。紫妮,你長大了,我不能再把你當傻妮子了。”

雪鳳急忙問:“我呢?我初中畢業也是大人了?”胡豔青歎了口氣說:“你一輩子都長不大。”雪鳳撒嬌地摟住胡豔青的肩頭,哼哼卿卿地說:“媽,你偏心,看見姐長得俊,就把俊的當寶貝。把我這醜的當豆腐渣!”

母女仁笑作一團。作為一個母親,胡豔青聽出紫鳳對遭受“皮狐妮子”偏見很氣憤。這種偏見由來已久,在胡豔青決定與皮達超結婚時,萬達輝曾經勸告她說:“你嫁給皮達超,生的孩子被人們叫做‘小皮狐子’。若是嫁給我,就不會有這種危險。”胡豔青很生氣地說:“嫁給你生的孩子叫‘小萬狐子’,一萬個小狐狸,更可怕!”萬達輝氣得灰溜溜地走了。

推開往事回到眼前,胡豔青看著麵前這兩位比畫上美人還俊的女兒,覺得做母親的應當幫助她們對抗偏見,讓她們生活得開心。她對她們說:“你們後悔做我和你爸的女兒嗎?”紫鳳吃驚地說:“怎麼會後悔呢?爸英俊,媽漂亮,所以我和雪鳳才這樣好看。我們為做你和爸的女兒永遠感到驕傲。”雪鳳接著說:“那些背後說我們是‘皮狐妮子’的浪小子,瞪著大眼使勁看我和姐,恨不得把我們吞進肚子裏,可是又害怕被我們克死。姐,把您咒魔人的本事傳授給我,我把他們一個一個變成小啞巴!”

胡豔青急忙說:“不許胡說,叫別人聽見,把你們當成真的―”她沒有說出“皮狐妮子”,因為她也極其厭惡這個名稱。

晚上,紫鳳在小台燈下給藍芸芸寫完回信,離開書桌時被什麼絆了一下,原來是雪鳳的一隻鞋。她想起在大靈石旁邊曾經被瓜萎秧絆了一下,覺得可能把湯勺從籃子裏顛出來了。她決定明天早晨去那裏找找。

北山坡奇遇

第二天清晨,紫鳳踏著流霧上了北山坡,找遍了溝溝坎坎,不見湯勺的影兒。回村莊嗎?不,再找一找!

天漸漸亮了,朝霞染得天邊微微露紅。掛月山像一道高人雲端的大屏風,極其壯麗地橫在村莊北麵。一道道白霧從山上流淌下來,湧向山腳。紫鳳在山坡上找湯勺找累了,抿抿鬢發抬起頭來,突然驚訝得睜大眼睛:從山腰往下緩緩流淌的霧氣裏,有個迅速跑動的白東西,仿佛在騰雲駕霧,一會兒來到北山坡,沿著淺土溝昂起頭察看著前方。是隻白狐狸!

莊裏人們說白狐狸容易成精。這隻白狐狸修煉成精了沒有?紫鳳躲在散發著花香的酸棗棵叢後邊,緊張地向那邊窺視。這段溝崖塌陷了,白狐狸來到溝崖旁邊偵察一番,它昂頭看看四周,將長尾巴很優雅地甩了兩下,好像在發出什麼信號。紫鳳正覺得驚奇,隻見霧氣中又有個白東西向這邊跑來,是隻小一點的白狐狸!小白狐狸跑到土崖旁邊,低頭舔吃著什麼。大白狐狸昂頭監視著四周。不多會兒,兩隻白狐狸一前一後離開土溝,像在草地樹叢間飄行似的,消失在貼地遊動的霧氣裏了。兩隻白狐狸在舔吃什麼呢?紫鳳走出酸棗棵叢,來到土溝旁邊,發現尖石頭的石窩窩裏聚集了些露水,狐狸們是來舔吃露水的!

紫鳳慢慢向村莊走去,把跟在她身後走的一條白狗誤作白狐狸,嚇得跳到路旁。那隻白狗站住看她,不往前走了。紫鳳擔心地想:這白狗是那白狐狸變化的嗎?

莊頭上,有位高個子瘦老頭提隻空水桶走來。他就是送給胡豔青酸棗花茶偏方的老六指。他手有六指,外號老六。孩子們和年輕人叫他六爺爺,他也不,9。老六指對紫鳳說被蚊子咬著肩頭,起了腫包,不能壓扁擔,隻好來提水。紫鳳奪過水桶,給老人往家提了幾桶水。裝滿水缸以後,紫鳳把看見白狐狸的事,告訴了老六指。老六指睜起鬆眼皮,很吃驚地說:“哦,你看見白牡丹了!”紫鳳說看見白狐狸,不是白牡丹花。老六指笑了,說紫鳳看見的白狐狸就叫白牡丹,是他在掛月觀做小道士時喂養的小狐狸。母狐狸被狼咬死了,他在野牡丹棵叢裏找到這隻小白狐狸,就叫它白牡丹。紫鳳告訴老六指,白牡丹帶著小狐狸下山吃怪石頭上的露水。老六指用拐杖搗搗地麵說:“這該挨打的白牡丹,不來看看我?當初在野牡丹棵叢裏找到它的時候,它快死了,我天天下山討羊奶,救活了它。現在它倒把我忘了,沒良心的小皮狐妮子!”

紫鳳眉頭整動,漂亮的臉蛋上飄過一片陰雲,撅起了嘴巴。

老六指雖然說話顛三倒四,但是並不糊塗,知道紫鳳聽見“小皮狐妮子”生了氣。他嘿嘿一笑,說:“紫鳳,我是說白牡丹那小皮狐妮子,不是說你。”紫鳳不好意思了,小聲問:“六爺爺,白狐狸能成精嗎?都說看見白狐狸的人會被迷惑住。”老六指仰臉大笑,說:“什麼?白狐狸迷人?笑話!白狐狸不迷人,是人迷白狐狸,迷它那身白皮!”

紫鳳出了老六指家門,聽見老人在家裏自言自語地吟唱:

狐狸不迷人啊人自迷,

人迷狐狸貪心起。

狐狸不貪人心貪,

貪心就怕報應急……

這吟唱拖著長腔像一支哀傷的歌,聲音顫動著很是淒涼。紫鳳懂事的時候掛月觀已成了廢墟,沒有見過老六指在廟裏怎樣念經文。聽莊裏人說過,這位老人出生時手有六指,父母認為他命相不好,家裏又窮,就把他送給山半腰掛月觀的老道士做徒弟。紫鳳很同情地想,做小道士雖然不愁吃穿,有經可念,定然有很多煩惱和鬱悶,廟外的人是體會不到的。

回到家裏,紫鳳把看見白狐狸的事告訴母親。胡豔青吃驚地說:“不要把這事告訴別人。知道的人會說你招引狐狸精。”紫鳳著急地說:“六指爺爺已經知道了啊!”胡豔青說:“老六指不會說你壞話,那白狐狸是他養大的。不能把老六指講白狐狸的事叫巧麗知道。巧麗她爸萬大吹跟老六指有仇。老六指揭發萬大吹盜賣廟產。萬大吹就批判老六指養狐狸宣傳封建迷信。”紫鳳聽到這裏,心情非常沉重:山莊裏的事情原來這樣複雜,不是她所看到的白雲悠悠、山樹青青,人與人之間存在許多仇恨的疙瘩!

紫鳳從小生性好奇,想再去看看白狐狸怎樣吃露水,天還沒有放亮,她就穿衣出門。躺在炕上的胡豔青問她幹什麼去。紫鳳拍拍手裏課本,說去莊外念英語。胡豔青沒有反對,她最不願意聽女兒在家裏念洋文了。

北山坡上流動著一條條霧氣,仿佛都藏有奔跑的白狐狸。紫鳳來到大靈石西邊那道崖頭旁,見那石窩窩裏已經積了一些露水,透出點微綠顏色。她伸出食指蘸水,用舌頭嚐試,覺得有些銅鏽味道。

她到酸棗樹叢後麵藏起來,等待白狐狸們出現。朝霞微露的亮光使紫鳳能夠看清英語練習題,她麵對課本發著愁:考職專必須補學高中英語課,在初中她學英語就吃力,現在英語又是難關。她把目光從英語課本移向尖石頭那邊,發現一大一小兩隻白狐狸,好像從地裏冒出來似的,已經站在尖石頭旁邊。紫鳳極為吃驚:莫非它們施展法術從天上飛過來的?

大白狐狸圍繞著尖石頭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好像發現了什麼奇怪的氣味,低頭嗅著,長尾巴上的毛紮煞起來,如同一柄大雞毛撣子。它突然後退一步,帶領小白狐狸轉身就跑。

躲在棗樹後麵的紫鳳著急大聲喊:“白牡丹!不要走!”大白狐狸站住了,轉身又跑。紫鳳急忙站起來喊:“不要走,白牡丹,我願意做你的朋友!”大白狐狸站住了,回頭望望紫鳳,極其驚訝地抬起一隻前爪。但是,它愣了幾秒鍾,帶著小白狐狸轉身跑走,消失在大山流淌下來的霧氣裏。

“白牡丹,不要走!”紫鳳跳出樹叢追趕白狐狸,不料被一塊石頭絆倒。她坐在地上極其興奮,因為她喊出“白牡丹”的時候,那白狐狸很吃驚地望著她,抬起一隻前爪,說明它很熟悉這個稱呼。

醉人的棗花醇香貼地飄來。在酸棗樹叢旁邊,那塊絆倒她的石頭後麵,有什麼東西在朝霞裏閃著光。哦,是那把湯勺!它被石頭擋住了,昨天沒有看見。紫鳳覺得很寬慰,畢竟找到了湯勺,沒有愧對家俊那片小氣心意。望著白牡丹曾經站過的地方,紫鳳擔心地想:媽提醒得對,莊裏人如果知道這件事情,會引起一陣難以預料的騷動。聯係上她小時遭遇的幾件蹊蹺事,會把她形容成為更可怕的皮狐妮子!

紫鳳用湯勺挖去尖石頭周圍的黃土,尖石頭變成一隻尖耳朵!凹陷下去盛露水的石窩窩很像耳朵眼兒!再往下挖,這怪石頭像隻動物的頭:尖尖的嘴,小小的耳朵,秀氣的鼻子。什麼動物呢?歪著頭凝視什麼的石頭狐狸!兩隻白狐狸舔吃石狐狸耳窩裏的露水?紫鳳耳畔響起老六指念經似的話聲:“白牡丹帶著孩子來尋找它們的影子……”這石狐狸頭是它們的影子嗎?紫鳳用湯勺柄再挖,發現石狐狸是長在大石頭上的石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