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三人愣住了。紫鳳雖然笑著說話,但是講得有理有禮軟中帶硬。花全福不由得暗暗吃驚。他聽見紫鳳約雲翔去埋石頭狐狸,連忙勸紫鳳消消氣,斥責鐵彩莉不要胡嘮叨,說:“我讚成紫鳳的分析,這販子可能逼我們降價。應該派家俊再去偵察。底座嘛,叫雲翔做完吧,配成一套,將來找新買主也好談價錢。”鐵彩莉向來大事聽丈夫的,不敢再胡嘮叨,覺得紫鳳從頭到腳都冒著辣氣,比她一向懼怕生畏的胡豔青還厲害三分。紫鳳讚成花全福的分析,要家俊去了解那販子的真正意圖。
紫鳳整著一雙秀眉離開花家,遇見了老六指。老人問紫鳳上山沒有,看見白牡丹沒有,說著打了個囑兒,顯露出酒醉飯飽的樣子。紫鳳問:“六爺爺,你知道白牡丹在哪裏?它好嗎?”
老六指嘿嘿一笑,說道:“白牡丹就在掛月山上,你看不見它,它能看見咱們莊每個人。它知道誰好誰壞,知道壞人想要它那一身白皮。”他接著一邊走一邊念詩似的唱起來:
狐狸不迷人呀人自迷.
人迷狐狸貪心起。
狐狸不貪人心貪
貪心就怕報應急。
鏡裏偷花無形跡,
水中撈月空歡喜……
老人半舉著雙手,一搖一擺地走遠了。紫鳳耳邊還響著他的吟唱。她猛地打個冷戰想道:賣石頭狐狸的事情,會不會由於“貪心起”得到“水中撈月空歡喜”的報應呢?
狐臉販子很神秘
小場院屋裏靜悄悄的,紫鳳、家俊和花全福坐在屋裏誰也不說話。家俊去他姑莊裏偵察,帶回來確切消息:那販子不買石頭狐狸並非耍鬼,真的是被傳說嚇住了。家俊被姑狠罵一頓。姑罵他的話,他隻對父母說了一半,另一半全留在肚子裏。姑反對他跟紫鳳來往,認為這“皮狐妮子”會給花家帶來厄運,挖出怪石頭就是厄運的開始。家俊被姑罵得心裏七上八下,回來也不敢跟紫鳳商量。他們坐在小屋裏等待雲翔來送底座,不知道應該對雲翔說什麼話。沒人買石頭狐狸,哪有錢付做底座的報酬啊!
隨著有力的腳步聲,雲翔扛著用包袱包起的底座進了場院屋。紫鳳、家俊和花全福懷著歉意站起來迎接。他解開包袱,露出銅光閃閃的底座。他們齊聲驚喊出來:“啊,好看!”
大家把石狐狸抬到底座上,雲翔拿出準備好的四根木條,用萬能膠粘在底座上,固定住石狐狸,遮擋了石狐狸身下粗糙的長方形石基,也看不見被蠟燭油燒出的小窩窩了。四根木條都鑲上嵌銅雲朵,銅條顏色與微微發黃的石狐狸色調很和諧,使這鐵梨木底座的暗潤顏色得到調和。還以為嵌銅圖案是原裝貨呢!說明雲翔得到了姥爺鑲嵌木器的技術真傳!
“雲翔,你真了不起,我知道你有這種才能。”紫鳳很佩服雲翔,說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這一刹那間,她甚至覺得那天早晨,雲翔攔往她說夢的昏頭話,都不使她生氣,甚至有些真誠可愛了。
典雅的底座使家俊意亂心迷,石狐狸配上底座以後產生的藝術魅力,偏轉了他的思維,他沒有覺察紫鳳對雲翔的情感變化,隻想到這底座能使石狐狸增值,覺得底座仿佛是鈔票做的,石狐狸趴在厚厚的鈔票堆上!他情不自禁地喊出來:“有這底座,石狐狸一定能夠找到新買主!”
雲翔聽了一驚,忙問:“你們不是找到買主了嗎?”紫鳳隻好說那販子不買石頭狐狸了。雲翔氣得叫起來:“讓我白做了嗎?你們瞧瞧,我嵌鑲這些銅條,花費了多少勞動啊!瞧,我把手都砸出了血泡!”
“哎喲喲,這小驢蹄子上真的有個血泡啊!”紫鳳托起雲翔的左手,撫摩著他食指上的小血泡。雲翔被她撫摩了兩下,心裏的火氣立刻消了一半。紫鳳笑著又說:“怪罪我吧。是我提議請你做底座的,希望你也有點收人,買幾件衣服穿。不料那販子被一個傳說嚇住了……”雲翔忙問是什麼傳說。他們七言八語對他講了一遍。雲翔氣得搖著頭說:“這是迷信!是迷信!那個販子一定沒有看過《聊齋誌異》!”紫鳳對雲翔說:“這個傳說影響著許多人。你回家問問,恐怕你家大娘也知道這個傳說。”
家俊很誠懇地說:“我們很抱歉,沒有買主了,無法付給你做底座的勞動報酬,隻好把底座先放在這裏,等以後找到買主再結算報酬。”
這話如果是紫鳳說的,雲翔可能一笑算了,聽見家俊慢聲慢氣地講出來,便生出一股怒氣:為紫鳳,我可以白幹。為你這小白臉狼辛苦一場,我不甘心!石頭狐狸是紫鳳發現的,你不過幫助紫鳳鑿了幾鑿子石頭,竟敢用“我們”代表紫鳳說話?去你娘的!我不吃你這一套!就像猛然來了道閃電,雲翔心裏哩地冒出個歪招兒,大聲說:“感謝大家對底座滿意!為了紫鳳,我可以白幹。但是有別的人摻和進來,我不白幹,我要報酬!以後給也行,不過將來找到買主,三家平分賣的錢!”
紫鳳和花大爺都很意外,沒有立刻說話。家俊著急地說:“我希望石頭狐狸增值多賣錢,隻是想法。你不能把想法當成已經發生的現實!……”
雲翔冷笑道:“我製作的底座,是擺在你麵前的現實!為製作高質量的底座,我多次往返姥姥家尋找優良木材。後來發現,我姥姥家這小炕桌最好。這是真正的鐵梨木,明代木器!”
鐵梨木小桌!明代的!紫鳳、家俊和花全福吃驚得目瞪口呆!
雲翔用起血泡的手指撫摸著小炕桌底座,說:“我加上嵌銅雲紋圖案,提高了整體藝術韻味。這張鐵梨木的明代小桌子,並不比石狐狸少賣錢!”
小場院屋裏沉悶下來,四個人瞅著石狐狸。石狐狸趴在漂亮的底座上,好像在聽他們發言。紫鳳覺得雲翔要求得有道理,急忙說:“雲翔做的底座很有藝術價值,提高了石狐狸的藝術等級。我讚成他的要求,三方平均分配收人。”家俊心裏一陣發涼,擔心紫鳳和雲翔暗中達成秘密協議,他就成了鑽進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不知往那邊躲。他反對雲翔成為平起平坐的一方,但又認為找不到買主,添上雲翔也是空對空,付不出報酬。他低聲說:“我聽紫鳳的!就這樣吧!”雲翔冷笑道:“不讚成就說不讚成!不要蚊子哼哼!如果有人反對,我抱走底座。”
花全福知道這底座很不尋常,急忙說三方平分收人最好,因為雲翔做底座貢獻很大。雲翔很高興地說:“既然大家同意三方平分,把我當做平等的一分子,我願意為這件事情再作貢獻,負責尋找買主。”大家都很吃驚:毛躁的邪驢雲翔能為石頭狐狸尋找買主?該不是說大話吧?雲翔大聲說:“我的看法是必須尋找外地販子!外地販子不受這個可怕傳說的影響。我們立即了解這個本地販子的趕集規律,到集上偵察他跟什麼樣的外地販子交往。然後挑選一個合適的外地販子,招到靈石莊來看貨談價錢!”
紫鳳拍手叫好,為雲翔想出這樣聰明的主意而高興,不由得對他多看了幾眼,覺得這個濃眉大眼的漂亮小子比從前可愛多了,真應該先找他幫助自己挖石頭狐狸。花家父子都說雲翔的辦法好。家俊也認為雲翔作了大貢獻,不再覺得三家平分是自己吃虧。紫鳳叫家俊快去了解這本地販子的趕集擺攤情況。然後他們跟蹤偵察與他交往的外地販子。
花全福雖然心眼兒一包一包的,現在也不由得在心裏暗暗佩服,覺得紫鳳和雲翔很有經濟頭腦,倒顯得家俊有個莊戶腦袋瓜。他用煙袋杆碰碰雲翔,說:“你小子不糊塗,很有發財頭腦啊!”雲翔故意歪歪頭,裝憨地說:“在數錢的方麵,我從來不糊塗!”兩人都哈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天,家俊從他姑家村裏偵察回來,說兩天後這販子到龍灘莊趕集。
過了兩天,紫鳳、家俊和雲翔在龍灘莊集市上轉來轉去,找到古董文物工藝攤販地段,發現走路像“螃蟹”的本地販子已經擺開貨攤,與一位南方口音的人做交易。兩人為隻瓷花瓶討價還價,爭論起來好像在吵架。南方腔調在集市上顯得特別引人注意。
一會兒,這兩人吵完成交。南方人付了錢,把瓷花瓶放進提包裏,仿佛忘記了剛才的商業爭吵,向“螃蟹”有禮貌地道別,搖手說聲再見,提著包向集市外邊走去。紫鳳他們迅速商量一下,跟在南方人後邊,來到集市邊上。紫鳳笑吟吟地對這人說:“先生,你收購高級古董藝術品嗎?”南方人說:“收的,收的,貨物在何處?”紫鳳笑著說:“因為貨物很珍貴,沒有帶到這裏來。希望你到我們家裏看貨,好嗎?”南方人記下村莊名稱和住宅方位,然後叫他們回莊等候,兩小時後去找他們,現在他有別的事情要辦。他朝他們一笑,走進了人群。
南方販子這一笑,紫鳳覺得像見過的一張臉。誰的臉呢?哦,白牡丹!老六指爺爺養大的白狐狸!這種瘦腮尖嘴臉叫做狐形臉,或者狐狸臉。這人留著花白的長頭發,沒見過白牡丹的家俊和雲翔,都說這人像隻老狐狸。
他們回到靈石莊,對花全福和鐵彩莉講完情況,坐在屋裏沒有喝完一杯茶,花家大門外有人招呼家俊。家俊伸頭一看,吃驚地說:“這樣快?來了!那狐狸臉販子……”大家都不敢相信:從龍灘莊到靈石莊十幾裏,沒聽見汽車或是摩托車聲響,他們才進門他就來了?難道會飛?
三位青年陪著狐臉販子走進場院屋。狐臉販子看見石狐狸,瞪大眼睛並不說話,伸手撫摸石狐狸的頭、耳朵、脊背和尾巴。用手指甲劃著石狐狸的石頭紋路。拿指頭彈一彈底座,聽聽木頭的聲音。最後用指甲劃著雲翔辛辛苦苦鑲上的嵌銅雲形花紋,試試那些銅條嵌得是否結實。
“請你們報底價!”狐臉販子眯起眼睛望著他們,短而黑的眉毛整動兩下。家俊搶先說:“先生,你應當先報最低價碼。”狐臉販子眯著眼睛慢慢地說:“那好,我報底價,八千元!”三個青年驚喜得不知怎樣馬上回答。紫鳳覺得驚喜的熱浪流向全身,兩腿兩腳發熱,站不住了,想跳,想跑。家俊驚喜得手心出汗,嘴唇顫動,覺得像在夢裏。雲翔雙手捧頭,由於過分驚喜,覺得頭脹大了。門口的花全福停止了吸煙,驚喜得心坪坪亂跳,端著旱煙袋走進屋門,沒有說話,用鎮定的目光看看三個青年。
這時候,雲翔指指自己的嘴,表示他想說幾句。紫鳳點了點頭。雲翔想蒙蒙這個狐狸臉,大聲說:“我來講幾句實在話。先生,你看這石狐狸的造型,線條流暢,神態活潑,是難得的奇石珍品。你再看底座,這是真正的鐵梨木,明代的木器!加上這嵌銅雲朵裝飾,單買這底座也要兩個八千元!因此,我們不能接受你的報價!”
狐臉販子認為遇到了小專家,很尊重地看了雲翔一眼,又低下頭觀察底座,花白的長頭發隨而垂下來,遮住了尖耳朵。用指甲這裏劃劃,那裏摳摳,後來笑嘻嘻地說:“是清仿明的木器。不過真是鐵梨木的。”
雲翔沒有爭論,因為心裏沒有底,老六指沒有講小供桌的製作年代。看見雲翔說話卡住了,紫鳳和家俊趕快支持,都說僅僅賣底座也值兩個八千元。狐臉販子說:“因為這底座是古物,所以我第一次報價出到八千。古董生意不好做,價格太高壓住本錢,就難以周轉。這樣好嗎?我再加兩千元,湊一萬,咱們都好算賬。”三個年輕人心裏更加狂喜。雲翔得意地想:“家俊你小白臉狼聽見了嗎?我說了幾句就唬得這販子增加兩千元!我再發表點兒高見,叫這販子再加兩千元!”可惜他實在想不出怎樣繼續吹噓了!花全福坐在一邊咬著旱煙袋嘴,一句話不說。老人的冷靜表情使三青年冷靜下來,都隻是說一萬元太低,無法接受。
狐臉販子說:“再加兩千,最高報價一萬二千!我還有許多生意要做,不能在此久留。我住縣城東大街靜雅旅館二號樓301房間,你們願意成交,可以去找我。五天以後,我還去龍灘莊趕集,我們可以在集市上相見。”
三位青年都有些動搖。一萬二千元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是他們從未遇到的天文數字!花全福用不慌不忙地吸旱煙,再次提醒他們保持清醒。紫鳳跟家俊和雲翔交換眼色,拒絕這個最後報價。
狐臉販子歎了一口氣,說:“我應當是出價最高的買主。你們可以再做比較,如果願意成交,可以再找我。”然後,腳步極輕地出了小場院屋。
三個青年人送販子出莊,轉眼不見了這人。他們覺得奇怪。抬頭從這片春玉米地望過去,隻見這販子和另一個人像“飛”也似的往向東南方向去了。春玉米擋住兩人的下半身,不知坐在什麼車上,聽不見馬達轟鳴聲。雲翔驚叫道:“該不是乘坐的阿拉伯飛毯吧?”這兩個人“飛”過玉米地中間拐向大道。這時他們才看請這兩人各騎一輛小車子飛跑,並不踏動踏腳板。家俊叫起來:“什麼怪車?沒有聲音!”紫鳳看過畫報,說這是電動車,用蓄電池做動力。雲翔說等有錢也買一輛這種電動車。回到場院屋,三個青年紛紛逼問花全福:為什麼不支持做成交易?
花全福一下又一下磕著煙鍋灰,笑了笑說:“這個狐狸臉看見石狐狸很激動,故意眯著眼藏起表情。其實這人是行家,識貨。雲翔蒙他,說底座是明代的,他能認出是清仿明。他報價兩次到了一萬二。你們再等等,到下一集就會有好事。現在每個人分四千,到下一集,每個人就會分到四千五、五千了。”
紫鳳佩服花全福的沉著,說要向他學習。花全福笑了笑說:“學什麼?叫窮逼的,想多賺點錢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