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也緊張,隻希望用盡量少的時間獲得最新的,最多的信息。所以日本的刊物,非但不可能拖延日期,而且總是提前發行。下個月的雜誌,這個月早拿到手了。日本築波科學城,可謂“譽滿全球”。但在1983年到1985年的兩年中,科學城裏就自殺了6名高級研究人員—教授,研究中心負責人等等。日本劄幌市因為動輒有臥軌自殺者,所以在軌道兩旁裝上了鏡子—但願自殺者看到自己,又會引起生之留戀。東京灣更是年年有屍體—考不上大學的堅韌不拔者,寧可自殺以謝天下。有一次,我在火車上看到了一幅競爭的形象的圖畫。我那回正在餐車用餐,有一個男服務員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在取飯菜的窗邊,左手托著一個大筐,右手飛快地把筐裏的刀,叉,勺分類放好。難度之高,動作之精確,使我想起雜技表演。然後—他幹事可是連“然後”這兩個字的間隔都沒有的—他把從餐桌上收來的碗,碗裏的剩菜一個個倒幹淨,塞進窗口。一手剛把碗碟塞進,另一首已順手拿起一塊布,擦一下窗前的櫃台。所以說“擦一下”,是因為他一下就把櫃台擦完了(又是個高難動作)。放下抹布的同時,他的眼睛已望著廢紙簍了。他從廢紙簍裏的舊紙袋上,取下幾根橡皮筋,掛到一個塑料鉤上。這時他的目光投到餐車裏,我看到他那小圓腦袋上有一對滾圓的眼睛。眼睛往各處轉,簡直像是在餐車各處滾來滾去似的。“對不起,”他對一位顧客說,“請不真的,如果人的載體——人來賴以生存物質世界發生了變動,而觀念不變,那麼,這個人就變成一個遊離在載體之外的滑稽人物了。變革的代價17日的夜裏,我登上“新大穀”的40層樓。我一走到大玻璃窗前,立刻覺得我簡直成了“阿裏巴巴”——喊了一聲咒語,麵前就出現了一個寶石的世界!東京的夜景璀璨奪目,是我一時不知該往哪邊看。一眼望去,十幾條汽車道像十幾條相同而行、交叉而行的燈河。遠處一行行我本以為是街燈的,也先後流動了起來——原來是車燈。高速公路上的車燈反射在一排排高樓的玻璃牆、玻璃窗上,於是,牆和窗也“流動”了起來,高樓也“流動”了起來。遠處的飛機在高樓的更給高樓增加了流動感,流動使世界變換多姿,同時又產生新的不平衡。日本青年每每瘋狂地騎著摩托往山上開去,在風馳電擎中一瀉自己的不滿。日本的高速公路往往長時間地堵塞。有一次,我看見交通堵塞後,旁邊汽車裏一個女子鬆開方向盤,拿出鏡子精心地描眉化妝——反正要堵很長時間,不妨慢慢地修飾一番。日本的離婚率也在納入世界性的遞增中,獨身婦女日益增多。接待我們的日本朋友中,有5位是女性,年齡在30歲左右到50歲左右,個個都是單身,不過世界畢竟在前進。有摩托車總比沒有摩托車好;有高速公路總比沒有高速公路好;女性勇於離婚、獨身(包括離婚後才獨身的),女性有能力肚子挑起生活的擔子,總比沒有工作能力、經濟地位隻能依賴男人為好。還有東京的歌舞伎町,街兩邊花花草草的店裏,怎麼多有裸照?也許這是當今資本主義世界的常見的“景致”,是我大驚小怪了?那些店的門前竟然都有兩個男人專門拉客。店的招牌上寫著“密室”、“愛的解放區”等等。這就不好說是一個國家文明的象征了。女人為什麼要到“解放區”來幹這種“愛的”營生呢?因為能賺很多錢。因為現在人們對物質的欲望非常強烈。我正好翻看過一本雜誌,上麵登著姑娘們的脫衣照,上麵寫著“東洋大學某某幾歲”,“東橫學院某某幾歲”,“中央大學某某幾歲”,“日本大學某某幾歲”……那麼,這本雜誌給這些姑娘的同學看見了怎麼辦?不怕羞嗎?不,錢的誘惑力已經超越了羞恥感。現在我看著歌舞伎町街道兩邊像夾道歡迎似的兩行拉客的男人,不覺渾身冒冷氣,縮起身子加快步子,隻想趕緊甩開這個活像濃妝、冷豔的女鬼似的“愛的解放區”!掏出“解放區”,到了鬧市新宿的大街上,又見滿街流動的燈光。一棟高樓的玻璃牆裏,鑲滿燈光的電梯直衝下來,像一叢流星奔瀉而下。我突然感到在這流動的霓虹燈、汽車燈等等後邊的欲流,欲之流。看得出來,接待我們的日本朋友,都因為歌舞伎町的欲流而感到難過。日本在現代化的變革中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過,沒有人會因此而說日本不應該進行這個變革。中國的變革還遠未深入。我們在變革的過程中,在從不發達走向發達的過程中,也要付出代價的。隻是現在我們正在付出的一筆又一筆令人心急的代價,未必都是為了變革。1985年的年初,我國最“洋氣”的城市上海的某中學,5個初中一年級的女生,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到深達1米的積水,無法走過去。同班的5個男同學學雷鋒把5個女生背過積水地。事情傳開,老師要他們交待是否亂搞男女關係。5個女生寫了遺書集體自殺,虧得被及時發現,沒有喪生。1985年10月,山西一農村姑娘領了結婚證正要辦喜事,覺得似已懷孕。婚前(或者說提前)與愛人有關係,輿論難容。她找到個既無電源,又無醫療設備,更不消毒的個體診所刮宮。把腸子都刮出來了,也未見有胎兒組織,直至活活給刮死,這種個體診所自當法辦。但使姑娘冤死的看不見的原因,是姑娘若在結婚時已有身孕,將要遭受到的輿論壓力。這不是變革付出的代價,而是不變革付出的代價。電子時代也罷,信息社會也罷,資產階級思想躲在集裝箱裏被引進來了也罷,離婚率上升影響了安定團結也罷,5個初一女生的遺書和一個被刮死的農村姑娘,依然是封建勢力的犧牲品。隻是並沒有引起嘩然之輿論。是代價太小,還是見怪不怪?關於菠菜的“神話”這裏我想搞進一個菠菜的“神話”。多少年來各國醫師都認為菠菜含有大量的鐵,所以推薦給病人,兒童補血,養血。但是,去年聯邦德國化學家勞爾赫發現,菠菜實際含鐵量隻等於教科書上寫著的數字對的1/10!他探尋菠菜含鐵量高的“神話”的來源,才發現原來是90年的印刷上的錯誤—印刷時錯把小數點移了一位數,這就把菠菜含鐵量擴大了10倍。印刷的失誤導致了全世界為時90年的對菠菜的迷信。更不知有多少病人,兒童,因為大吃菠菜,少吃了別的食物,而延誤了病情。但是,總不能因為印刷上的失誤,而認為病人,兒童的長期缺鐵,貧血,都是印刷業造成的,乃至拋棄印刷業。印刷業的失誤,隻能通過發展印刷業來改正。變革中的問題,隻能通過繼續變革來解決。一句話就是一部曆史曆史是個好動的,不安分的家夥。喜歡培植對立物,喜歡多樣化。靜止,停滯,返流總是相對的,隻有流動,變革,向前堪稱絕對。在抗日戰爭勝利40周年後的1985年4月12日,鬆山市長中村時雄在歡迎我們的宴會中說,他戰前在北京學習過。他還在中國見過周總理。他見到我們,就覺得好像又回到了他的第二故鄉—中國。他說他的名字中“時雄”的日本發音和“東京”一樣。所以下次我們再來日本,就不用去東京了。這兒就有東京。他希望我們留下來,住在他家裏,把鬆山市作為舞台來寫作。至於中日關係的過去,已經由一名曾經被迫到中國服兵役的老人田中賢,用27年的時間寫成了一本書:《創造正義和人道的世紀:致不了解軍隊和戰爭的一代—一個士兵的遺書》。也記敘了戰爭的殘酷,呼籲世界和平。和平,那天我們緩緩地走出廣島的和平資料館。蒼天正下著淚雨。可是,那一地的和平鴿卻在雨中集結著。它們不怕雨?莫非這些和平鴿是原子彈犧牲者的魂?所以它們冒著風雨也要集結在資料館的周圍,向所有前來參觀的人執著地呼籲和平?一位陌生的日本男性快活地對我們說:“我是生在中國的沈陽的。”“哦,生在沈陽?”我說。“因為我父孝是八路軍。”他說。“你父親是八路軍?”我驚訝得好像隻能重複對方的話語了。“我父親打過中國,被八路軍俘虜了,後來參加了八路軍。”他坦然地、真誠地笑著。這一句話,就是一部曆史。日本軍隊侵略中國,這是曆史事實,是上一個時代的恥辱,日本人民對中國有特殊的感情,這也是曆史事實,是這個時代的精神。科學發達,社會變革,世界變小,人民溝通!中國和日本已經結成73對友好城市。日中文化交流協會的一號人物白土吾夫先生,往往要同時接待幾個我國代表團,經常往返於各個城市,尤其是往返於通往成田機場的路上。日本講談社的二號人物加藤勝久先生,對我們笑指白土吾夫:“誰想見白土先生,得上成天機場找!”這一句話,又展開一部新的曆史!
第二十一章(2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