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在不設防地引進一切的表象下,頑強地堅持了本民族堅韌不拔的精神日本人生命力強,自然和他們的“消化係統”健全有關。從50年代以來,他們對大量引進的技術進行咀嚼、消化、吸收,然後打出自己的產品。盡可能地買專利不買設備,或是買關鍵設備不買成套設備。從模仿走向獨創,日本從資源到市場都依賴世界,隻有靠技術立國,靠技術的優勢去作生存競爭。日本在不設防地引進一切的表象下,頑強地堅持了本民族堅韌不拔的精神,把自己那麼貼著英文商標的商品打進了英語國家,占領了國際市場。日本企業界每年的研究開發經費,一般占總經費的65%至70%。其中相當大的部分,用於對引進技術的消化和改進。1967年,日本從美國引進一台機器人。現在日本的高級機器人,占世界總數的大約56%,是美國的5倍。汽車業,日本在1963年還比美國落後半個世紀,到1980年就趕上而且遠遠超過了美國。日本有的高級技術產品,對世界市場的占有量,高達90%。1985年7月,《紐約時報雜誌》在《來自日本的危機》一文中寫道:“我們所有的錄像幾乎都是日本貨。其他如輕便計算機、手表、大型辦公室用複印機、摩托車市場的95%屬於日本……我們的汽車和鋼鐵工業最脆弱,也是日本人攻擊的最大對象……1966年日本向美國輸入的汽車隻有6萬3千輛,到1970年,已增至41萬5千……當今年春天裏根總統宣布取消對日本汽車進口的限製之後,日本政府宣稱把對美國的汽車輸出量增加到230萬,好像美國就是它的殖民市場似的。”文章進一步寫道:“今天——二次世界大戰結束40年後,日本人正在又一次地進行他們曆史上最聰明的商業攻勢,逐步地摧毀美國的工業。”這裏的“商業攻勢”,潛台詞裏自然在對比40年前日本的軍事攻擊——偷襲珍珠港。戰敗後的日本愈發視精神資源為一切資源的資源。日本引進的結果是世界性地從日本引進。中國和日本的外貿就站我們外貿總額的1/4。日本的引進,從根本上說是激發了日本名族的自豪感和愛國熱情。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我在東京返回北京的飛機上,不知為什麼,腦子裏老是回旋著兩個聲音:“噢哈伊噢古紮伊馬斯”(早安)和“阿裏阿到古紮伊馬斯(謝謝)”。我忘不了每天早餐的情景。餐廳裏的女服務員不住地對每一位進來的顧客輕柔婉轉的說著:“噢哈伊噢古紮伊馬斯”。我一邊用早餐,一邊享受這這種森林晨曲般的“鳥叫”。自己也不自覺的希望變得文雅一些。希望大家都知書達禮,奉公守法,勇於交流,樂於助人。有一天早餐後,我在新大穀飯店。看見一樓過道口上,站著一男一女兩名服務員,一有人走進過道,他倆就對客人一遍鞠躬。一遍到這早安。我忽然想,像我這樣一看就沒錢的人(在西方,沒錢是沒地位的同義詞),要是從這一男一女兩名服務員中走過,他倆也會這麼畢恭畢敬、那麼虔誠的行禮嗎?他們會不會以衣著取人?於是我帶著一種惡作劇的心理走過去,走到那兩名服務員跟前。結果,兩名服務員鞠躬時發出的“聲波”從左右兩邊溫暖著我。與此同時,我聽到了男女聲二重唱似的和諧悅耳的“噢哈伊噢古紮伊馬斯”!當然,我所以這麼留戀服務員們的聲聲“早安”和“謝謝”,也是因為我的潛意識在告訴我,我一回到北京的商店、飯店裏,就很難得到這樣的服務了——這樣的精神服務。日本的地鐵裏、街道上,到處有像小玻璃杯口那麼大的鼓起的黃色圓粒。由這些密密層層的圓粒組成的黃色水泥“地毯”,常常從飯店門口通到人行橫道上,從人行橫道到橫道線上。這是為盲人準備的。盲人需要拐杖,隻要用腳觸到到圓粒,就知道盡可以放心的走路了。有一次我等著過馬路。聽見街上響起像布穀鳥叫,又像“多坐、多坐”(日語中“請”的諧音)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原來盲人看不見紅綠燈,所以開綠燈的同時響起這種音樂般的聲音,以提醒盲人過街。也許一個國家生產力水準提高了,才有可能真正顧及服務水準?我在日本幾次出門碰到雨天,出租車的司機見我從樓裏出來,就打開車座蓋,取出一直準備著的雨傘迎上來。我第一次見司機打開傘迎上來,還不明白司機要把傘遞給誰呢!因為我不知道有這種服務。當然,司機們要增加營業額,要競爭。但是畢竟使顧客更願意坐車,使司機更有錢賺使出租汽車業更發達,使出租車生產的更多,使馬路修得更好,使人們辦事效率更高,使社會運轉更快,於是又使坐出租車的人更多,使司機的服務更好。13日上午我、鄧剛和一味日本朋友一起上一家“中國料理”吃飯。日本朋友徑自走到門口打電話,我和鄧剛先坐下。服務員送上了三份熱手巾。奇怪!明明坐著我和鄧剛兩人,服務員怎麼會判斷出那位在打電話的日本朋友是和我們一起的呢?又一次,我們在新大穀飯店吃完自助式早餐後,談笑著走出餐廳。我一邊走,一邊總覺得自己身後有個人在說日本話。我不懂日語,更不相信這個餐廳裏會冒出一個日本朋友跟在我身後喊我,所以一直沒回頭。直到我走出餐廳了,這個聲音從我身後繞到身前來了——啊,一位餐廳服務員,彬彬有禮地遞給我背包,我的護照等等全在裏麵呢!新大穀的自助餐廳早上顧客盈門,服務員怎麼就會發現這個包是我丟的呢?難道日本的服務員都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這樣的飯店,顧客花錢買到的,已經不僅僅是食物,還有環境的愉悅、氣氛的融洽、人和人之間的尊重和禮儀等等人的諸多精神需求的滿足。這裏的服務,有時簡直使我有些過意不去。這一天,我們從東京的“石榴”飯店吃完日本式午飯出來,已坐進小轎車裏了,穿著和服的女服務員卻還站在汽車旁,不住地鞠著躬說“謝謝”,說希望我們下一次再來。自稱“脖頸就有47厘米”的大個子鄧剛承受不了這份情意了,他打開車窗,想告訴這些和服美人“請回吧”。但是他一開窗,美人們便伸進纖纖玉手和他握手道別——連帶著飄進“石榴”風味,更使人懷戀這個“石榴”飯館了。當然,在這麼美好的服務後邊,有一根經濟利益的指揮棒。日本的員工每每和經理和企業結成了“命運共同體”。日本前舊勇寫的《服務學》裏,說服務教育不光是教人“要這樣做”,關鍵是要告訴人“為什麼要這樣做”。有了現代文明,才能保護好民族文化傳承大阪大學的崛尾教授說:“日本確實現代化了,化得太快,把美國的那些道德敗壞的壞東西也學出來了。”明治時期的口本,甚至有人提議和外國女人結婚來改良日本的人種。但是,一個自信、自強的民族是終究不會被外來文明或不文明所左右的。當我在日本到處看到漢字和英文的同時,最使我震動的正是日本人對自身文明的保護和發展。我在京都二條城,看見那麼多的日本人排著隊,脫了鞋,光穿著襪子走進走廊,大有興趣地參觀那一間間光線不足的屋子。1867年,德川將軍就是在其中一間屋子裏交出政權的。從此日本開始了明治維新,開始了引進西方文明。1867年據現在不過100多年,而且這個建築遠不能和我們的故宮之類相比。不過日本人看重他們的每一處文化古跡,看重每一個對日本文明起過作用的人。我看過一個縣畫家野村正三郎的個人畫展。我看過井上靖、水上勉等活著的作家的個人文學館活文庫。我還看到新的1000元日幣上印著的作家夏目漱石像。夏目的作品是日本人民的驕傲:不過印著夏目漱石半身像的日幣,更令人驕傲——一個國家這麼重視文化,重視人才,是值得驕傲的。日本把大大小小、乃至點點滴滴的古跡精心保護,恰恰說明日本最重視的還是他的本民族的東西。比起中國來,日本短短的曆史不值一提。所以我在觀看日本的文物、古跡的時候,一點不覺的有多麼偉大。可是,當我看見參觀二條城的日本人腳上穿著襪子,臉上帶著聖潔的表情的時候,當我望著日幣上夏目漱石的半身像的時候,卻不能不慨而歎之;真正珍視名族傳統的,正是具有現代文明的人!是的,我們應當尊重前輩,但決不能僅僅在前輩的思維範圍內思想。引進現代文明更難激起對民族文化的關注。當我走上大約在130米高處的、保存得那麼完好的鬆山古城時,當我站在1603年開始建造的古域上俯視1985年的鬆山市區時,我覺得時光好像倒轉了。我好像站在古代看現代化,我看到了日本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看到了高度現代化和古代文化的奇妙的、不可思議的結合。日本在東西方文化的合流中,誕生了一個獨具特色、個性很強的新的自我。第三篇:一幅競爭的圖畫禁止壟斷法在一間4400平方米的大屋子裏,放著大約160個品種的五六十噸魚蝦,卻不聞魚腥味。這些魚蝦都新鮮得好像經過了化妝、美容似的。兩家公司的人,分別穿著紅衣和黑衣,在屋子兩方叫賣。叫賣者分別站在高凳上,叫喊著聲音的抑揚頓挫,身子也抑揚頓挫,好像在唱日本民歌《拉網小調》呢。叫賣者的周圍是一圈圈來買魚的人。他們提價,用手比劃著價錢,賣方看誰出的價高,就賣給誰。魚價是根據天氣好壞、市場行情等,天天變動的。大風天的魚價,可能比天好時貴兩三倍。這裏沒有常規價格,更沒有常規經營法——政府讓兩家同等規模、同等條件的公司在這裏競爭,連兩家搞到的魚蝦也幾乎是一樣的。所以紅衣、黑衣兩個公司隻能在經營方法、在如何為消費者服務上多想方法了——包括魚的運輸、保存,向家庭主婦教授做魚的方法,宣傳各種魚的營養價值等等。報上時有“魚類株式會社”、“水產株式會社”等團體組織的宣傳吃魚的文章——沙丁魚含蛋白質多;發育期吃魚營養可以得到平衡;吃小魚對防止動脈硬化、肝病有效;吃龍蝦可延緩老化、減少心髒病……盡管我在魚場樓道裏看到一塊“鬆山鮮魚同誌會”的牌子,顯然是消費者對付賣方的同盟;盡管日本年輕一代因為不耐煩在吃上花時間、甚至怕魚刺等等原因,吃魚的人愈來愈少,但是在隻有42萬人口的鬆山市,魚場的兩個公司1954年卻平均每天要賣出57噸魚。而且在這間4400平方米的屋子裏,我沒見過秤——事實上我們在日本“周遊”了7個城市,我到處尋覓,也隻見過一次秤,而且隻是放置在那裏擺擺樣子,並沒用來稱商品。大批量的有大塑料盒裝,零售的有包裝,根本用不著秤,用不著買方等著秤,等著算價錢。我們從魚場出來,又上菜場。這裏,也是在一件大屋子裏由同等規模的兩家公司在經營。我聯想起在東京銀座,又一次走進一個很高的百貨大樓,裏邊好似把一幢樓從上至下地劈成了兩截——是“西武”和“阪急”兩家大商場在經營。怎麼在日本到處都看到了一幢樓裏、一間屋子裏有兩家公司呢?日本朋友告訴我,他們有個“禁止壟斷法”。由兩家公司來經營同一個菜場、魚場等,是政府的規定。如果是一家公司來經營同一個菜場、魚場等,是政府的規定。如果是一家公司壟斷,不容易經營好,甚至不好好經營。現在讓兩家公司競爭,那就得竭盡全體腦細胞來繁榮市場了。剛才魚場裏那160個品種,已使我數不過來了,如今我望著這個菜場,更覺得我的想象力遠遠跟不上這兒花色品種的繁多。那竹筍之碩大,那草莓之晶瑩,那像臘做的工藝品一般幹淨,整齊的胡蘿卜……我們得東單菜場,西單菜場裏為什麼沒有?我們中國人,哪點比人家差?耐力比人家差?聰明度比人家差?都不是!拿自己的長處去比人家的短處,這是市民習氣,小生產者心理,拿人家的長處來對照自己的短處,才能不斷地為自己豎起一個個奮鬥目標。我們從封建社會延續下來的官場作風,至今猶存。我們的經驗習慣是:“隻此一家,別無分店”,就是沒有一個“禁止壟斷法”。一個部門,一個單位,如果隻有權力而沒有相應的權威,甚至隻需權力而毋需權威的話,那麼,“壟斷”這個詞和“統一”這個詞往往就不分彼此。在統一市場,統一分配,統一調撥,統一銷售的背後,是“壟斷”的巨大而僵硬的身影,以權力而不是權威和信譽——決定經營方式,經營範圍,這隻是封建經營方式的翻版。“禁止壟斷法”,是為了促成機會均等,促使同級企業在平等條件下競爭。如果給某些企業(人們)以優惠條件,必然會挫傷另一些企業的積極性和發展能力。越來越多的平等競爭的機會,才能越來越廣泛地激發科技,管理等等的創造力。經濟的成功,首先是因為經濟體製的成功,經濟立法的成功。這裏我想插入一段已經過時的新聞,上海《新民晚報》1982年11月5日登載了上海市萬裏鍛壓廠為未婚男青年找對象的啟事。“斷章取義”如下,本廠是上海軍工小三線,全民所有製單位……距上海約400公裏,每天有上海工交專車直達,乘車十小時即可到達……凡本市和外省市城鎮戶口,吃商品糧的全民所有製和縣以上集體所有製單位的未婚女青年(除大三線單位外),上海街道、裏弄集體事業單位及社會待業女青年……這樣一則繞口令的啟事,若是譯成外文,外國人為了弄懂這“城鎮戶口”、“吃商品糧”、“小三線”、“縣以上”、“裏弄集體事業單位”等等名詞,肯定會大傷腦經。而諸多外在的附加音速,就造成了種種條件、機會的不均等。人要是不能獲得足夠的自主權,那就很難煥發出全部的創造力。人的競爭應該是才智的競爭,力量的競爭,意誌品格的競爭,而不是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的競爭,小三線和大三線的競爭,縣以上和縣以下的競爭,距上海400公裏以內和400公裏之外的競爭,到上海有沒有直達車的競爭等等。當時登這種啟事,不僅無可非議,而且應該說是工作做得細致、道地。現在大有全民單位往集體單位拍的,上海往外地跑的。但是,如果人才流動受到多限製;如果給人以成功的責任,不同時給人以失敗的權利;如果一個幹部可以隨意評價、貶褒他的部署;如果給權利以過多的“優惠”,那麼,競爭中的“不平等條約”時不時太多了呢?既然結了賬,也就結了情14日上午,我們要離開鬆山“全日空”飯店了。早飯後過一會兒就得把行李托運走。可我還沒收拾呢!我原以為收拾行李,隻需要把東西往包裏一塞就完了。可是天哪!我從哪裏冒出了這麼多的東西呀!日本的作家送我的書,還有我從各處搜羅來的各種各樣的資料——回國後寫報告文學,這些資料就是寶貝了。現在我麵對隻有舉重運動員才能提起來的“寶貝”們,簡直要愁死了。我絕望地把一個個“寶貝”塞進了一個個包裏,恨不能自己也隨著“寶貝”們鑽進口袋去歇一會兒。也不知道著急了,還是累了,我突然覺得那麼幹渴。好在我房間的冰箱裏有的是飲料。我拉開冰箱——不,是拉而不開,怎麼也拉不開!這是怎麼回事?冰箱,昨晚還好好兒的麼!好吧,上鄧剛屋裏去拿一瓶“可口可樂”吧。可是鄧剛劈頭一句就是:“你的冰箱能拉開嗎?”他怎麼知道我的冰箱拉不開了?哦,他們幾個人的冰箱也都拉不開了。這是怎麼了?啊,剛才旅館已經給我們結了帳了。既然結了帳。也就結了帳了。昨晚冰箱裏的各種飲料,我們還可以“各取所需”,今晨就對不起了,渴了也不管了—大概通過電腦,把我們的冰箱都封上了。昨晚還慷慨待客,今晨就翻臉不認人。這種“節奏”,我們一下子還適應不了。日本在企業管理上的精明,縝密,是舉世皆知的。隻是,人非草木,豈能無情?資本主義社會是一個高壓世界。壓迫下去的是情感,勃發出來的是競爭力。日本有一種說法:30年是一個周期。意即他們的任何一個企業,30年後總要被別的企業超過,沒有一個企業能在30年內一直保持在前10名的。我們代表團是4月4日抵達日本的。就在那些日子裏,日本稱美國的外貿競爭白熱化了。因為從1965年以來,日本對美國的貿易就開始出超,以後直線上升。到1983年,日本一年獲順差216億美元,1984年達368億美元。(到我寫此文的1986年時,已經知道,1985年順差達四五百億)這樣,在我們訪日前夕的3月31日,美國總統裏根派特使西格會晤日本首相中曾根。西格31日深夜抵東京,就和中曾根進行了90分鍾的會談,敦促日本對美國進一步開放市場,特別是電訊設備的市場,否則美國可能采取報複行動。但是,4月1日,日本電訊工業脫離了政府的壟斷,由國營改成私營了。機器變成了人,人變成了機器日本戰敗後,在國內政策國際政策上,立足於“經濟第一”的原則。農村女孩阿信從小深明錢的重要,終於奮鬥成為一個趕級市場的老板,一個經濟強人。這個長達309集的電視劇的女生人公,已經成為日本人民心中堅韌不拔的象征。但是,人們同時又成為他們自己堅韌不拔的奴隸。“日本生產力研究中心”抽樣調查的結果,發現日本企業每10個雇員中,就有一個心理不正常—患有這種或那種類型的精神病。許多人神經衰弱。日本500多萬家中小型企業,在無休止的,堅韌不拔的競爭中,每年有1萬多家破產。重壓之下,日本人的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