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到沈陽的第二天中午大約12點半左右,我走進薈萃餐廳。餐廳上麵掛著的匾賓至如歸,給人一種踏實感,信賴感,溫暖感和歸屬感。我饑寒交迫的跌坐在椅子上,卻不見有誰把我待之為賓。5分鍾過去了。10分鍾過去了。我始終無幸進入服務員的視力範圍。我們的司機按耐不住,招呼正在隔壁桌子寫菜單的一位筆挺筆挺西服的服務員。那服務員的麵孔也如漿洗熨過似的筆挺筆挺,肌肉都不見抽動。至少一刻鍾過去了,這才有服務員看到我們這桌思歸之賓。她帶著職業性的微笑,為我們3人端上兩份杯碟。不過,看到映上了微笑的玻璃杯,心情多少明朗了一些。“我們上菜很慢,因為今天有包桌。”服務員依然程式化地笑著,並不認為上菜慢有什麼可疚的。包桌本是餐廳的正常業務,怎麼可以因為包桌的顧客就怠慢不包桌的顧客?再說餐廳裏還空著好幾桌,顧客並沒盈門,何至於就要上菜慢?到底還要等多久?“大約要等兩個多小時。”微笑著。那麼,也就是說要將近3點才能顧及我們轆轤之饑腸?賓至不如歸!我們站起就歸——向剛才經過的“一分利飯店”走去。這是家其貌不揚家庭飯店。剛才路過時,一個係著圍裙的少年人向我們直喊:“包你滿意!”但是我對他那黑乎乎的白圍裙實在不敢恭維,如今饑不擇食。隻好走將進去。那位“黑乎乎白圍裙”殷勤地遞上了菜單:“別讓你們幹坐著,你們是顧客啊!”“真行。以後你長大了可以學掌櫃的了。”“我幹這個就得學這個麼。”上菜很快。加上遞菜單、遞杯碟的,老有東西上桌,給人的感覺是剛點完菜就開始上菜了。自然因為從老板到夥計的心裏,一直裝著顧客。這個“一分利飯店”似乎也可叫做一分鍾飯店。最後一結賬,錢也不那麼便宜。自然不止一分利。不過這種一分鍾的效率,使顧客覺得時間“便宜”了。行了。中國人現階段的要求也不那麼高。擁有經營自主權才會產生經營頭腦。我走進哈爾濱太陽島上一個有自主權的餐廳,一抬頭便見牆上貼著大張的“原材料成本利率表”。顧客一看便會有經濟上不吃虧的放心感。結果是哪個顧客都在放心地吃,並不見有誰去核算表上各種菜的數量、單價、金額、毛利率和成本核算等。主人的實感派生主人的頭腦。讓人民過好日子吧改革,從某種角度講也是一次利益調整。隻是沒有他們的份兒了。我是說,永遠地安眠在這兒的人們。沈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門口寫著“保持肅靜”等注意事項。其實一走進去自然會肅靜。而且感覺蕭肅和僻靜。鬆柏掩映下,排著黃繼光、邱少雲、楊根思……等等烈士的122座墓。除了墓,還是墓。空無一人!秋風驟起,冷得我直往棉衣裏麵鑽,恨不得腦袋和雙腿都能折疊起來塞進棉衣。再看看這些水泥砌成的墳墓,冰涼冰涼的。輕鬆在寒風中擺動著長長的手臂,鬆波眼看要讓風掀起,越發增加一種寒冷感。冰冷的水泥墓啊!無字的碑和無碑的墓啊!故宮裏的遊客們脫下新潮的外衣,亮出新款式的毛衣,鮮豔地進入彩色照片。這裏呢,除了鬆柏的綠色,便是水泥的灰色。不想炫耀,不爭待遇,甘於寂寞,甘於淡泊。當初是為了人民能過好日子,現在是為了減少人民的負擔——物質的負擔和精神的負擔。中國人從前年封建王朝走過來,走過了幾天好日子?人們身上的精神負擔本來就夠重的。不要再把道德和經濟對立起來。把原則和效益對立起來,把精神和物質對立起來,把自己和利益和人民的利益對立起來。改革是人民的利益所在。當年黃繼光、邱少雲們為了別人的解放犧牲自己,現在中國人麵臨第二次解放,偏有一鞋人無休無止地往解放的跑到上塞進一個個低欄,高欄,一個個高欄,低欄!我撫著冰冷的水泥墓。我望著無字的碑和無碑的墓。看著他們!記住他們!皇帝死了,還要壓在人民頭上。烈士死了,還要以自己的風骨給人以久遠的啟迪。看著他們,記住他們!沒打過仗和打過仗的,年青的和年老的,晚輩和前輩,現在和將來。他們在說,在說——讓人民過好日子吧!本啟示錄係列報告文學《挑戰與機會》之九引子:用自己的長處比人家的短處,不如用自己的短處比人家的長處。1967年5月,日本首相吉田茂,應《大英百科全書》之約,為該書1967年版補充年簽撰寫了卷首論文,題目是:《激蕩的百年史》。作者在第一章裏寫道:“日本是在外國的壓力下才被迫開放門戶的,但是一旦決定開放之後,便在回敬西方的衝擊中,顯示出敢於冒險的氣魄和能力。”《激蕩的百年史》寫的是明治時代的日本和戰後的日本,兩次接受巨大的挑戰,振興了國家。到1984年,日本已取代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債權國和資本輸出國。這個令人膛目的資本輸出國,曾經是令人發指的戰爭輸出國。在抗日戰爭勝利40周年的1985年,從8月12日開始,我們的中央電視台以一周5次的從未有過的密度重播《四世同堂》這部電視連續劇,重播那連續8年的苦難!也是這個8月12日,我收到了從飽嚐戰爭苦難的廣島寄來的廣島市荒木武的信。信的最後一句話的大意思,他送上這份和平宣言,並且祝願我們不斷取得成功。這封信寫於8月6日。40年前的這一天,廣島被原子彈爆炸的蘑菇雲吞噬了。記住過去,是為了不重演過去。不過,友誼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的,和平時建立在互相依存的關係上的。唯有自強,才能獲得友誼與和平。1945年7月底的一個夜晚,延安的窯洞裏亮起了燈火,一條火把的長龍傍著延河蔓延開去。曆盡8年抗戰的中國人民,終於揚眉吐氣地慶祝敦促日本投降的波茨坦公告的發表。延安有個供日本俘虜學習,生活的工農學校,日本投降的第13天,周恩來在赴重慶談判前,還抽時間趕到工農學校致辭:“各位即將回國了,請原諒我們沒有什麼貴重禮品送上。我們送去的是為建設新日本而發揮作用的日本青年。我想這是我們最珍貴的禮品……日中兩國的合作是亞洲和平的基礎,讓我們為此而努力吧!”1945年,中國人是艱苦卓絕的勝利者。1985年,日本人是經濟發展的佼佼者。“日本人民在舉起白旗的40年之後對曆史進行了絕妙的諷刺。”美國記者約翰。伯吉斯在給《國際先驅論壇報》的文章中寫道,“他們在失敗中取得了很多在戰爭中想得到而沒有得到的東西。”1985年4月,東京成田機場上絡繹不絕的中國代表團裏,不乏瞪大了眼睛的中國人,譬如我,我們中國作家代表團一行5人,走進標著“外國人”字樣的入境受檢行列。我們是“外國人”?我的腦細胞至少用了十分之一秒的時間,重新進行了一次排列組合,然後才平靜下來。在日本,我們就是“外國人”!我們在北京常常聽到這樣的議論:“人家外國如何如何”,“人家外國人怎樣怎樣”。現在,成田機場上的“外國人”陳祖芬腦子裏肯定裝著和日本人不盡相同的思維方式,眼睛裏肯定有和日本人不盡相同的觀察角度。“外國人”,如此而已。我想把著眼點放在日本發達的方麵,因為我希望我國也能早日發達起來。馬克思在《資本論》第1卷裏說:“工業較發達的國家向工業較不發達的國家所顯示的,隻是後者未來的情景。”是嗎?那麼日本是怎麼在戰後的廢墟上站立起來的?是怎麼成為經濟巨人的?日本是怎樣搞改革、求生存的?中國和日本製度不同,國情不同,但也不是沒有相通之處。因此,我決定寫《日本的啟示》。記住別人的成功,等於記住自己的失誤。我沒有時間去苛責人家的短處,沒有必要抽象地比較不同民族的優劣長短。用自己的優點比人家的缺點,不如用自己的缺點比人家的優點,盯著人家的長處,總比盯著人家的短處對自己更有裨益,更利於長進。做人如是,論國亦然。第一篇:日本的危機感小學生們被告知:日本沒有什麼資源,不能不為生存奮鬥火山爆發了。腳下的地一一我賴以站立,賴以生存的地晃動著。我怕得叫了起來。我好歹把叫聲的音量控製在一定的限度內。因為,這是在箱根的大湧穀自然科學館裏,摁一下電鈕就可以嚐嚐火山爆發的滋味。箱根的大湧穀,保留了火山爆發的殘跡,山上是枯枝、電線、烏鴉。碩大的烏鴉在山的這兒、那兒“啊、啊”地叫著,淒寂而恐怖。火山煙雲使山上霧氣騰騰,籠罩著一層神秘感。再看看四周,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真覺得是置身在古裝武打片的規定場景裏。眼看下一秒鍾,枯樹頂上就會飛下一個武士,“唰、唰”地打將過來。走到海拔大約1500米的山頂,我得不斷拂去眼前的霧,才能看到腳下的台階。身上更是被硫磺的熱氣裹得像被煮似的難受。一次火山爆發,山上生靈毀於一旦,一切從零開始。從小蟲子開始演變?從猿到人?如果此時此刻火山爆發,那麼我就得先變成小蟲子,再變成箱根猿人?日本的經濟也是從零開始——不,是從負數開始的。戰後的日本是個負數。1945年8月6日,一個長3米、重4噸的怪物在長島上空380米的地方爆炸了。因為若在地麵爆炸,會大大減弱光的輻射作用,或者說減弱原子彈的殺傷力。爆炸式的溫度高達5000——7000度。廣島市中心的橋,也就是爆炸中心,溫度高達3000——4000度。廣島在0。3秒的時間內,一下子成為廢墟。獨有一個13歲的活人在奔跑。剛才爆炸時,他的同學們都在操場上玩,隻有他一個人在教室裏。倒塌的教師把他蓋住,擋住原子彈的輻射,而他又恰恰在縫隙裏沒有被壓傷。他跑了足有300米,看見的隻有屍體、死屍;哦,還有一些眼看就要死去的人,在痛苦地、無望地掙13歲的幸存者,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他應該和他的同學們、親人們一起死去的。“我到現在還覺得過意不去。”他對我們說。時間是1985年4月11日上午。當天下午,我們做氣墊船離開長島,前往鬆山市。這天煙雨蒙蒙。遠處隱現的江田島,隻見霧不見人。這使我想起一部日本電影裏看見過的場景——當年美國軍隊在江田島用火焰噴射器殺戮鑽進山洞裏的百姓。煙霧彌漫中,整個江田島隻活下來一個人。我問我們代表團的陳喜儒:“你為什麼來日本後煙抽得多了?”他說:“日本是個冒煙多的國家。”是的,日本有136座活火山,還有那“不甘寂寞”的地震;有自然的冒煙,還有政治的冒煙。日本在侵犯和被侵犯的災難中,在政治和自然的冒煙中,可資生存的時間和空間實在不大富裕。日本大前研一先生,在他的《策略家的智慧》一書中說過,從6歲開始,老師就不斷的向他、像小學生們灌輸這種思想:日本沒有什麼資源,日本怎麼才能生存?所以日本人不敢不拚命地工作。生怕一旦缺乏奮發精神,國家就要垮下來,就要完蛋。這種擔心失去存在條件的危機感,激發了日本名族的自強心,煥發起可以導致“工作狂”的精神資源,當然,任何事物都兩麵性。危機感過強,也可能導致侵略他國,導致“戰爭狂”。日本結束了“戰爭狂”的時代,就進入了“工作狂”的歲月。危機感使全名族“磁化”,納入向著同一目標的“磁場”,迅速生長出利用空間、善於生存的才能。在可以動動腦子的地方,絕不要放過動腦子的機會我站在東京一個十字路口,車輛從八個方向、四個層次飛馳而來。東京光是市區就有1160萬人口,不能不琢磨最佳利用空間的方法,乃至去創造空間。市中心的房子每平方米售價已達6萬美元,而且每年上漲50%。於是,1985年1月,一名叫寺井的工程師,向300位建築商和政府官員,提出了建“海洋城”的計劃。即,在離東京120公裏的海麵上,建造一個1億平方米或兩倍於東京市中心那麼大的城市。是啊,在可以動動腦子的地方,絕不要放過動腦子的機會。所謂“動腦子的機會”,是最容易得到也最容易失去的機會。事業的成敗,國家的興衰,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看抓住了多少動腦子的機會。日本的企業家們關注的,不僅是如何用部屬的體力,首先是如何運用不熟的腦力。很多人想探知的鬆下公司成功的秘密,歸納起來也隻有4個字:讓人思考。東芝公司為了對付人才介紹所對它的雇員的引誘,允許技術人員用10%的時間搞個人的科研。思考能力是個人獲得的尊重,生前和企業獲得的發展的重要因素。當工程師寺井在宣布他的動腦子的成果的時候,一條世界上最長的海底隧道——把北海道到本州的日本列島用“陸路”連接起來的青函隧道,即將打通了。日本人常常從無路處找到路,令人驚訝地拓展他們的生存空間。在鬆山市的一個夜晚,我們即興地走進一個酒吧。這間到20平米的長方形屋子裏,放著一張長條桌。大約20個人圍桌而坐,其中有兩個顧客拿著麥克風再唱流行歌曲。牆上的擴大器裏,播放著音色很好的配樂。酒吧有一個很大的歌片夾子,隻要唱的是這裏邊的歌曲,店裏都能為你播放配樂。酒店的服務這麼好,使顧客隻感到生活的充實,而感覺不到錢的流失。歌唱者很可以在配樂的共鳴聲中,自我陶醉一番。聽歌的一起拍這手,左右搖擺著打節拍。這是一個單位出去賞櫻歸來後的餘興活動。長條桌三邊的顧客都是靠牆而坐,隻有門口這一邊的顧客,和牆之間有兩尺多寬的一條空間。兩對男女突然站起來,在這兩尺空間盡情地扭著、跳著。有的靠牆而作的人也按耐不住了,在座位上大妞起來。一曲結束,又換兩個人拿著麥克風演唱。啊,閉著眼睛唱呢!那麼他們感情馳騁的空間便無限地大了。這麼多人在這麼窄小的空間,卻得到了這麼多的情趣和享受!難怪在這麼有限的國土上,卻又這麼有限的精神空間和腦力資源。於是今天——在1985年的世界十大銀行中,日本銀行就占了5家。日本公司紛紛把資金打入美國矽穀。日語熱席卷美國。因為日本是向美國輸出資本最多的國家。日本是信息王國。1至3分鍾便可查詢到日本與世界各地進出口貿易的商品品種、規模等資料。1985年全世界約10萬太機器人中,日本占4萬4千台。日本占世界“年產”專利的4成。日本豐田汽車公司研製出可以隨身攜帶的手提式小汽車,重量隻有20公斤。日本先鋒電子公司研製出一種新的激光唱片。一張唱片錄完美國學院百科全書的20本,共900萬字。日本索尼公司研製出兩千英寸的超大型彩電。日本鬆下公司研製出1。5英寸的超小型彩電。……“經濟動物”也好,“經濟巨人”也好,日本人是種生活在生怕別人超過自己的緊張狀態中不管是人稱日本為“經濟動物”也好,“經濟巨人”也好,日本人是種生活在生怕別人超過自己的緊張狀態中。日本朋友幾次對我說,東京的繁華區銀座等用於北京的王府井。這裏且不談繁華度的差別。我想說的是,王府井也擁擠,單給人的是穩定和從容感,而銀座展現的是,在有限的空間裏的生存能力和競爭能力。4倍於我們火車速度的日本貨車幹線,在銀座高樓群的腰際纏繞而過,所以站在街上覺得線路像彩虹,高速火車像流星。我們代表團的哪位智者說:“日本車速太快,用不了多少時間就可以橫穿全國,所以顯得國土小。”而日本朋友望著好像珠光寶氣的闊婦似的銀婦,不無感慨地說:“日本幸虧戰敗了,不然嘛會有今天的日子!”一種橫貫日本、浸透每個日本人意識的危機感!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