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槍聲
慘案發生的時候,馬紅正從古月清開的水雲軒茶樓出來。
水雲軒的對麵是銀河俱樂部。銀河俱樂部的門前裝有霓虹燈和大片的雪花燈珠,很是燦爛。從馬紅站的位置看那邊僅隔了一條十來米寬的街道,所以她將當時的情景看得很清楚,如果她早走幾分鍾就不會成為慘案的目擊者了。為此,她很是埋怨古月清,臨出門的時候古月清將馮誌剛拉住說話,馮誌剛是要與馬紅一塊兒走的,他不出來她就隻好站在門口等,水雲軒門口的光照條件也很好,所以,她看清了慘案的全過程,別人也看清了她和她的紅色本田車,她的車牌號是00544 0
馬紅當時看到的情景是這樣的:
有一男一女從銀河俱樂部出來,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儀態萬方,出門的時候手是挽著的,但行走時的步姿不那麼從容,有點匆匆的意味,女人的身體好像還要稍微超前一點——這個感覺是她後來在接受刑警盤問時經過啟發才想出來的。她說,很少能見到這麼般配的俊男靚女,現代,時尚,他們相擁而行的姿態在任何時候都應該從容不迫,但那男的出門的時候竟然將站在門口的聖誕老人撞了一個翅超,還是那女的回身扶了一下,聖誕老人才重新站穩。
那一男一女下了銀河俱樂部的台階又走了幾步,不知從哪兒冒出了另外兩個男人(這兩個男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她真說不上來,當時她正好回頭往水雲軒門裏看,看馮誌剛怎麼還不出來),這兩個男人比那對男女的個子都要矮許多,大約有半個腦袋的差距。他們迎了上去,好像還說了幾句話,接下來就聽到那一男一女幾乎同時發出驚叫聲,聲音尖厲而惶惑,刺耳.屬於極度恐懼的那種叫聲,接著就聽到“砰”的一聲槍響,那對男女當中的男的像塊門板似的後仰倒下了,後出現的那兩個男人同時也以極快的速度轉身、跑開,轉身時候的麵孔正好對著馬紅,所以馬紅將他們看得很清楚。
就在驚愕狀態中的馬紅還在發呆的時候,慘案還在繼續:兩名凶手跑了幾步,那女子尖銳驚恐的喊叫聲卻沒有中斷,而且愈來愈慘烈,於是凶手中有一人又回頭開了一槍,“砰”地又一聲槍響的同時那女子應聲倒下,叫喊聲才中斷。
凶手是以極快的速度跑著離開銀河俱樂部的,逃跑的方向是在銀河俱樂部門口向南折拐,沿臨江二路朝濱江大道奔去。馬紅可以肯定在銀河俱樂部門前沒有交通工具接應他們,但也沒看清遠處是否有交通工具接應凶手,所以她說不清凶手是怎麼從她視野中徹底消失的,因為她當時的注意力被另外的事情吸引了——就在凶手逃跑的同一時刻,停在銀河俱樂部門前的小車有兩輛啟動並開走了,兩輛小車一輛是黑色奧迪,一輛是美稱沙漠王子的吉普車。奧迪車的車牌號由於角度原因,沒看清楚,這讓她感到很遺憾,但沙漠王子吉普車車牌號尾數的四個號碼她記得很清楚:1917。為了加深對這四個數字的記憶,她當時就在腦子裏將數字翻譯成“要酒要吃”,在武州方言中,“吃”與“7”同音。
馬紅認為,這是她向警方提供的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她對刑警說,盡管凶手沒有上這兩輛車,但這兩輛小車在凶手逃跑的同一時刻開動應該不是偶然的巧合,即使是巧合,那坐在車子裏麵的人也應該是凶殺案重要的目擊者,而且,車內人目睹凶案的距離比她還要近。
讓馬紅感到不舒服的是,她的關於兩個凶手的長相的敘述,盤問她的刑警好像總是不相信,翻來覆去地盤問了多次。馬紅是個很自信的女人,她在她的公司說話從來都不說二遍,盡管她說話從來都是輕聲柔語的,但話一說出口就得辦,這是不能打折扣的。刑警反複就同一個話題提問意味著對她觀察事物能力的懷疑,所以她說的話也讓刑警不舒服:從你們問話的方式來看,你屬於低能的群類,如果想進我的公司,我絕對不會錄用,即使是錯誤地錄用了,一旦我發現了你是這種智商,我會毫不猶豫地炒你的魷魚。後麵還補了一句:就憑我對你的印象,我估計這案子破的可能性大約相當於零。
問題是,刑警不是馬紅公司的員工,也沒有今後去她公司應聘的打算,而且刑警是在履行偵查職能,不管馬紅是否樂意,她都得反複多次地描述那兩個犯罪嫌疑人的形象。馬紅說那兩個人的長相基本上是一樣的,說了一個人就用不著說第二個,年齡應該在二十五歲左右,個子比他們殺害的那男人矮半個腦袋,國字臉,濃眉大眼,嘴唇較厚,皮膚偏黑,身材壯實,都是穿的深色長風衣。由於是夜間的光照,她對風衣的顏色究竟是純黑色還是藏青色還不敢完全肯定,隻能大致上說是深顏色的,但對風衣的款式卻描述得很具體,是今年最為流行的雙層立領式,電視上常見到領導人穿的那種,做工非常講究,可以肯定不是在集貿市場上買的水貨,她估計是本市著名服裝企業天姿服裝集團生產的猛漢牌風衣。從形體上,她隻能說到這個程度,另外她還從感覺上說了兩個觀點:一是她認為這兩個凶手有可能是雙胞胎,二是凶手不像城市人,像盲流或進城打工的民工一類的人,也就是說,盡管他們都穿著質地高檔的風衣,但仍遮不住身上的土氣。她說,人的氣質不是服裝可以改變的,人的氣質是從骨子裏麵透出來的。
詢問馬紅的刑警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單看外貌他更像一個衣著不怎麼講究或者說是想講究但不會講究的中學教員,他說話的神態也極盡可能的謙和並像教員那樣循循善誘,他解釋說他之所以反複的不厭其煩的詢問凶手的長相,關鍵在於她對凶手長相基本是一樣、凶手有可能是雙胞胎的說法實在是太重要了,如果她提供的凶手特征可以確定下來,那麼,凶手就具有非常明顯的相貌特征,對於破案和緝凶的決策將很關鍵,所以他不能不慎之又慎。從偵查學的意義上講,整個作案時間不超過兩分鍾,而凶手回頭讓馬紅看到相貌的時間更是快得隻能以秒計算,那麼短的時間又是在發生了那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慘案的情況下,一個女人的視線發生誤差是非常正常的事。
刑警的這個解釋讓馬紅稍稍釋然,但這位刑警又說了一句讓她不怎麼舒服的話:“根據我的經驗,有一種證人的話是應該打折扣的——想象力太過豐富的證人,他們不是故意說謊,不是!但往往會自覺不自覺地將想象當成真實。女士,我看你就是那種想象力很豐富的女性。”他頓了頓,接著又說了一句他自以為幽默的話,“我這樣評價你,會不會影響我將來到你公司應聘?你不會因此而拒絕錄用我吧?”
馬紅承認自己是一個想象力豐富的女人,但同時又是一個非常精明務實的商人,所以她不承認自己會是一個把假想當真實的人,那是對她才智的低毀。想象力對於她來說意味著行動設計,意味著財富。因為有想象力,她可以在一夜之間讓武州市的幾條主幹道的電線杆子上掛滿紅燈籠,並在紅燈籠上印上本省一個小縣城酒廠生產的白酒的品牌和上古陳釀、佳節飲品的字樣,那場麵那氣派比張藝謀在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中掛燈籠不知要大多少。在她的建議下,這家酒廠生產的白酒也改成了用富有喜慶色彩的紅燈籠酒瓶包裝,於是乎紅燈籠成了武州大小餐館、賓館餐桌上一道流行的風景線。迄今為止,她一直走在一條成功線上,她喜歡頌揚讚美順耳的言辭,所以她對這位刑警的幽默沒有表示興趣,“你不相信我的證言你可以不采納,我如實提供情況隻是在盡一個守法公民的責任,事實將會證明我的正確。”
案發時間是在平安夜,精確時間是在二00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二十二時二十分左右。能夠將時間精確到這個程度是有依據的:武州市公安局110指揮中心接到報案的時間是二十二時二十一分,第一拔警察趕到現場用了七分鍾。
報案人是銀河俱樂部的門口的保安員。按理說,保安員應該站在俱樂部的門口,但他站到玻璃門裏麵去了,天氣實在太冷,空中有雪花飄舞,犯罪分子的第一聲槍響驚動了保安員,他隔著玻璃看到了男性受害人中彈倒下的情景,並在同一時刻拿起電話撥打1100遺憾的是,保安員的視線被受害人遮擋,加之又急於打電話報警,沒能看清犯罪分子的相貌。
第一撥警察趕到後,立即對案發現場的街道進行了封鎖。馬紅是開車準備離開臨江二路時被執勤警察攔住的,一位進行例行現場訪問的刑警無意中發現了這位目睹者,便立即報告了領導。後來與馬紅談話的刑答叫田田,武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支隊長。田田趕到現場是在案發後半個小時,當晚二十一時許,武州另一處有名的娛樂場所——新時代娛樂廣場門前也發生了一起槍案,幾名歹徒欲強行進入新時代娛樂廣場時與門口的保安員發生衝突,在相互推操的過程中,一名歹徒藏在身上的一支五連發霞彈槍掉了下來,情急之下,歹徒搶起槍支朝保安員開槍了,當場有三名保安員中彈受傷,歹徒行凶後逃跑。從現場目擊者提供的情況來看,歹徒逃離新時代娛樂廣場乘坐的交通工具也是一輛沙漠王子吉普車。
田田在武州算個有點名氣的人物,常在武州市的晚報、晨報和電視屏幕上亮相,冠在他名字前麵的常常是“神探”,“大偵探”之類的詞。當馬紅知道坐在她麵前的人的真實姓名之後,馬上表示她收回她剛才關於他低能以及他如果是她公司員工則如何如何的說法,她說田大偵探是一個理應受到敬重的人,但還是堅持說不能因為你是大偵探就蔑視本女士的智商和觀察事物的能力。
田田隻是笑了笑,沒有表示歉意的意思,盡管他也知道坐在麵前的這個儀表清雅、穿戴華麗的女人是武州著名的江城廣告傳媒公司的董事長兼總裁。
田田在馬紅離開水雲軒的時候給了她一張名片,也要了她的一弓長名片。
馬紅臨走時對古月清說:“都怪你,要不是你拉著馮誌剛說那麼多話,我就不會遇上這麻煩事了。我最不喜歡跟警察打交道。”
古月清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怪我沒道理。”
案件在平安夜和第二天的聖誕節的白天都沒有令人興奮的突破性進展。
臨江二路是一個娛樂、休閑行業集中的名街區,夜晚十點多鍾的時候正是歡度平安夜的人們玩得最高興的時候,人們大多在茶樓、歌舞廳內,街道上的人很少。從現場實驗的情況來看,犯罪分子從銀河俱樂部門前快速逃跑到拐入濱江大道隻需要不到五分鍾的時間,現場訪問除馬紅提供了兩名犯罪分子的特征之外,竟無第二個人發現他們。為此,警方在當晚投入了大量警力對濱江大道一帶營運的出租車進行了排查和訪問。通過排查,找到六名在案發時間段停車於臨江二路候客的出租車司機,而且車子都是停在銀河俱樂部拐向濱江大道那段街道的路邊,這六名司機都是坐在車內,但都沒發現馬紅所反映特征的兩名殺手。犯罪分子逃離殺人現場後究竟是怎樣逃走的成了一個謎。
兩名受害人的身份不明,田田對男性死者的全部了解到十二月二十五日傍晚為止還僅僅限於驗屍報告上的表述:死者身高一米八三,年齡大約在二十八歲左右,他肩寬腹平腰細,骨骼勻稱,肌肉發達……如果不是因死亡而扭曲了麵孔,似乎中國男人的所有生理上的優點都在他身上集合了,再加上從裏到外的衣著都是名牌,絕對是現代都市女性夢幻中的那種白馬王子級別的人物造型。
凶手一槍準確地擊中了死者的心髒,所以他倒地的時候就已斃命了。死者在現場死亡的姿態是右手揣在左側的懷裏,法醫解開他的皮夾克外衣才發現他手上緊緊握著一支六四式軍用手槍的槍把,槍中的子彈是上了膛的,隻是保險扣上了,也就是說他懷中的手槍是處在臨戰狀態,他是在將手伸到懷裏準備掏槍還沒有掏出來的時候被對手一槍擊斃。由此可見凶手是身手極為敏捷的人。
受害的女性沒有死,但一直處在昏迷狀態,子彈打穿了她的左肺,距心髒隻有幾毫米。從目擊者馬紅反映的情況看,凶手一開始並沒有殺她的意圖,凶手是在逃跑的時候因為她不斷地叫喊才回頭朝她開了一槍,因此,這一槍的意義並非有意謀殺而是讓她住口。由此可見,凶手作案的目標是很明確的,就是男性死者本人。盡快弄清受害人身份的希望就是她盡快醒來。女性受害人也屬於美女級的,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加上穿著高跟鞋,在直立的情況下就與男性受害人的身高差不多了,這樣的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絕對精品級的搭配,無怪乎馬紅會那樣形容他們。
由於男性死者身揣軍用手槍,警方對他身份的猜測範圍就狹窄多了。田田首先布置手下的人遍查了全市所有的執法單位、軍事單位和銀行、企業保衛部門等擁有槍支的部門,調查的結果是沒有這樣的人失蹤,如果此人是這些單位的人,那就是外地來的了。田田腦子中的第二種可能就是此人可能是黑社會的人,這樣查起來就麻煩多了。
從平安夜到聖誕節的整個白天,對於刑警來說,整個是一個失望的時間段,唯一感覺明顯可查的線索是車牌號尾數為1917的沙漠王子吉普車。交警部門網上查詢得出的結果是沒有結果,全市所有尾數為1917的車子中沒有沙1王子。這又出現了兩個可能:一是沙漠王子的車牌是偽造的,二是此車是外地來的。顯然,要查清這輛沙漠王子的難度也很大。
銀河俱樂部是武州市一家有名的高檔娛樂場所,內設迪廳、酒吧、茶吧、書吧、網吧,還有台球室和健身房,是有錢人出沒的地方。在俱樂部調查也沒有結果,這裏的工作人員都聲稱不熟悉這對男女,可見他們不是這裏的常客。殺手作案的目的性明確,偵查這樣的案件一般都是從受害人的人際關係著手,查不清楚受害人的身份,偵查工作就缺乏明確的主攻方向。好在女受害人在聖誕節的晚上就醒過來了,隻不過她醒過來的時候,一直在焦慮地等她醒來的田田卻不在醫院,他又去了水雲軒。
打電話約田田去水雲軒的是馬紅。田田趕到水雲軒的時候,馬紅與古月清、馮誌剛同在一個古色古香的包廂裏等他,三人的表情都緊張、焦慮,盡管他們在外觀上都還保持著紳士淑女的風度,但那緊張焦慮是掩抑不住的。
“電話是直接打到我手機上的。”古月清穿著一件做工考究的明黃色唐裝薄襖,透著一股傳統中國女性優雅內秀的韻致,啟齒說話輕言曼語,“是一個男人,聲音非常陌生,他說,你是古月清吧,我回應了一聲是,還沒來得及問對方是誰,他又說我打電話給你是讓你幫忙傳一句話,你讓你的朋友馬紅把嘴閉上,最近一段時間最好暫時離開武州。我說我為什麼要替你傳話呢?他說因為馬紅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一定很關心她的安全,隻要她閉嘴,隻要她離開武州不跟武州的警察打交道,她的安全就不會有問題,我們也不是濫殺無辜的人。他這話把我嚇壞了,但我還是壯著膽子問,說我要是不傳話又有什麼後果呢?他說後果有二,馬紅可能會因為多事送命,你得到白錐山陵園替她找一個塊墓地,第二個後果是你那水雲軒從此就別想太太平平做生意了。我說這事與我何幹?他說我既然給你打電話了,你就得替我辦,這個理由難道不夠嗎?馬紅大概也不想因為她多事而害了你吧?說完這話對方就把電話掛了。嗒,”古月清拿出手機,按了幾下鍵,將液晶顯示屏上顯的一個電話號碼遞給田田看,“就是這個電話,3872111,我可以可定,這個電話一定是街頭的TC卡電話。”
“我現在需要你給我一個解釋,”馬紅衝著田田說,她的臉上擺著完全沒有掩飾的填怒,“我向你反映情況的時候隻有很少的人在場,跟你一起的還有一個年輕警官吧?是他先問的我,他大概是覺得我說的情況重要才把你找來——”
“他叫趙長誠,濱江分局刑警大隊的探員,這一帶是濱江分局的轄區。”田田說,“趙長誠是一位很優秀的刑警,政治上絕對可靠,你等一下。”他掏出於機撥了一個號碼,“是高大鵬吧,你派人馬上去查一個電話號碼,3872111,對,盡快回話。馬紅女士,我再強調一遍,我們那位小趙同誌是一位非常優秀的人民警察,絕對可靠。你剛才問話的意思,是不是懷疑我們公安內部有人將你向我們反映情況的事透露給黑社會了?”
“我不能這樣懷疑嗎?”馬紅反問。
田田笑了笑,沉思不語。
“如果你對你們內部堅信不疑,那就還有一種可能,”馬紅說,“想聽嗎?”.
“非常樂意得到馬女士的指教。”田田說。
“談不上指教,一個參考意見而已,”馬紅說,“既然你認為你們內部沒問題,而犯罪分子又把恐嚇電話打給了古月清,那就存在了第二種可能——是你們的工作觸動了犯罪分子,隻是你們不一定意識到這一點,甚至可以說,犯罪分子意識到你們觸動他可能與我提供的情況有關才會給古月清打電話的,你認為我說得對嗎?”
田田仍然沒有回答,仍是一副沉思的模樣。
水雲軒內暖洋洋的,四壁盡是朱紅雕木鑲嵌著貼有民俗剪紙畫的磨砂玻璃,長發披肩的馬紅穿著一件鮮紅的羊絨衫與古月清坐在一起,兩個女性的年齡都在三十歲罕四十歲之間,都屬幹生活優裕、保養得體的族類,她們的色彩一個明黃一個鮮紅,都很嬌豔燦爛,但又分屬於古典和時尚兩個審美概念,古月清的古典其實也是一種時尚。西裝革履的馮誌剛也是一個有著儒雅外形的現代男人,從頭到腳一絲不荀,女人與田田的對話仿佛與他全無關係,一個人坐在八仙桌的一方端著一隻小巧的茶杯細細地品著功夫茶,似乎這裏說的任何事情都跟他沒關係。
“田支隊長不想給我們一個解釋?”馬紅又問。
“不不,我是在考慮你所提出的問題,應該說你提的問題在邏輯上是成立的。”
“你的意思是在客觀上不成立?”
“我發現跟馬女士對話我的節奏都有點趕不上了,我還沒來得及說出來的潛台詞你都提前說出來了。”田田笑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的是,案件的偵查工作目前還陷在僵局中,我們連受害人的身份都沒查清,偵查工作根本無從開展,也就更談不上觸動犯罪分子了。”
“沒有查清受害人身份就不能開展偵查?”馬紅反問,“我不是還給你提供了別的線索嗎?沙漠王子車,尾數為1917的車牌號,還有奧迪車。”
“馬女士如果幹我們這一行一定會非常優秀。”
“那是肯定的,我想我幹任何一行都會是優秀的。”
“本市的沙漠王子吉普車沒有尾數為1917車牌號的。”
“難道我看錯了?不會,絕對不會!”
“你看錯數字隻是可能性的一種,另外還有兩種:一是車牌是假的,二是這輛車子是外地的。我們正在擴大調查範圍。”
“既然你在查車,你剛才說的談不上觸動犯罪分子的說法就不準確。雖然說你還沒有查到尾數為1917的沙漠王子,但你也認為這個車牌可能是假的,那麼,你們在調查沙漠王子的時候,就有可能已經觸動了犯罪分子。”
“我為我們刑警隊伍感到遺憾。”
“是因為我沒能成為你們當中的一員?”馬紅也笑起來。
“我說話比起你的思維總是在稍稍滯後。”田田表情有些懊喪地說,“如果你來幹刑警,我這個支隊長的位置恐怕是你的了。”
“聽到從你田大偵探嘴裏說出這句話,我對我的人生倒多出一個遺憾了。”馬紅笑著拍了古月清的肩膀一下,“我當年應該考公安大學,說不定世界上就多了一個克裏斯蒂。”
“克裏斯蒂是誰?”
“克裏斯蒂你都不知道?著名的女偵探小說作家呀。”
田田搔了搔後腦勺,“我這個人不太看小說,太孤陋寡聞了。不過,似乎到目前為止,我們觸動犯罪分子的可能性還不大,我們調查沙漠王子還僅僅限於交警車管部門的網上查詢,社會上的人還不知道。”
“那我還是有理由懷疑你們內部,比如說你們的車管部門。”
“佩服,馬紅女士的思維能力太令人佩服了,我會充分考慮你的意見的。你是接到古月清女士的電話趕來的,對吧?”田田換了一個話題。
“接到小古的電話我就打電話給他,”馬紅指了指馮誌剛,“讓他陪我來。”
“昨天他也跟你一起在這裏喝茶對不對?”田田看了馮誌剛一眼,“你們是……”
“想知道我們的關係?”馬紅問。
田田笑了笑。
“我們三個都是大學同學,”馬紅說,“關係非常好的同學。”
“能感覺得到,”田田說,“當一個女人感到危險的時候,她馬上想到的男人,肯定是與之關係不一般的。”
“警官同誌,似乎沒必要研究我與馬紅的關係吧?我與馬紅的關係與你正在偵查的案件有關係嗎?”馮誌剛總算看了田田一眼,“你好像也不是個有這方麵好奇心的人吧?”
“我知道我們這個職業經常不討人喜歡,好奇心,讓別人不太偷快的好奇心。對不起,我先接個電話。”田田掏出手機聽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好,好,我馬上就到。”他關上手機站起來,“我得走了,古女士,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馬上安排對你的手機采取一些必要的監控措施。感謝你們及時向我反映情況。”
“我介意。”古月清說。
“那我就不安排了。”
“我們的安全問題……”
田田站起來,說:“會有保障的,我離開這裏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保障你們安全的事宜,希望你們有情況也及時找我。萬一有什麼特殊的原因跟我聯係不上,你們可以打另外一部手機,133062×××××,機主叫高大鵬,我們刑警支隊的大案大隊的大隊長。”
“他比你還厲害嗎?”古月清問。
“他是偵破這個案件的直接責任人。”田田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話,他動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又回頭瞥了馬紅一眼,“我再哆嗦一句,如果遇到什麼情況,一定要及時與我們聯係。因為我有一個感覺,這次我們遇到的凶手不是一般的對手,很可能是職業殺手,職業殺手一般都是心黑手狠的,隻要他們感覺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脅,他們下手殺人會毫不猶豫的。”
“你可別嚇唬我哈,”馬紅衝他笑了笑,“想讓我們給你提供情況也不用使用這種手段。”
田田發現她笑的時候還真漂亮。
田田之所以快速離開水雲軒是因為女性受害人醒來了,這使得案件的偵查工作進入了一個繁忙而有頭緒的階段。
女性受害人叫沙燕菲,原來是武州紡織學院的學生,大三的時候就自動退學了,原因是她在當年參加武州市的一次城市小姐大賽,她在比賽中進入了前十名,因此被此次大賽的主要讚助單位天姿時裝集團看中,加入了天姿集團的時裝模特隊,但僅僅半年時間她就從T型舞台上消失了,成了天姿集團總裁劉映中包養的情婦,住進了劉映中在落雁花園小區的一套上百萬元的別墅小樓中。
蘇醒後的沙燕菲對男性同伴的死並沒有表示出太多的感情色彩。經過她的介紹,警方才知道死者名叫肖健,以前也曾短時間地加入過天姿模特隊,他們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但沒有太深的交往,肖健在模特隊呆了不到兩個月就離開了,他們基本上也就沒再見過麵,對於肖健現在千什麼住哪兒她一概不知。平安夜這天,劉映中遠在上海,正值青春妙齡的沙燕菲不可能獨自一人呆在小巢中,她說她與肖健隻是在銀河俱樂部蹦迪時偶然相遇,在一起跳了兩個曲子也是應酬的性質,之後,沙燕菲不想再玩了,她離開銀河俱樂部時,肖健也跟著一塊兒出門了,說是想搭一程便車,劉映中送她的富康轎車就停在俱樂部的門口。沒想到剛一出門就出事了。至於凶手的特征,沙燕菲說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而且凶手幾乎是一上來就開槍,她給嚇蒙了,完全想不起對方的長相。
沙燕菲顯然說了假話,她所說的肖健因為想搭便車而跟她一塊兒出門的情節,與馬紅所看到的他們二人攜手而行的情形顯然不符。馬紅所看到的明顯是情侶同行的結構,沙燕菲也沒提到他們是很慌張離開的細節,很明顯是在遮掩什麼。由於沙燕菲傷重,很難進行長時間的對話,負責詢問她的高大鵬沒有當麵揭穿她的謊言。
落雁花園小區是武州有名的安全文明社區,小區周圍裝有透式隔離帶和現代化的電視安保監控係統。高大鵬調看了小區監控係統保留的部分錄像帶,發現僅是在十一月下旬以來,肖健就曾五次在夜間進入沙燕菲的住處,而且一直呆到曙色初露的時候,他們之間的情愛關係是明顯的。於是乎,劉映中就作為重大犯罪嫌疑人納入了警方視野。其中的邏輯是任何人都想得到的:劉映中花重金包養的二奶竟然與他人私通,要咽下這口氣是很困難的。殺手在行凶的時候麵對的是肖健和沙燕菲二人,但殺手開槍打倒的隻有肖健一人,向沙燕菲開槍是殺手已經逃跑而她仍在不斷叫喊的情況下,可以看成是殺手為自保而不得已的舉動。案件的結果雖然是兩人中彈,但如果是劉映中雇凶殺人,他真正要殺的隻是情敵而已。
於是,身為刑警支隊隊長的田田有了明確的主攻目標,他調動高大鵬那個大隊的所有精幹探員圍繞劉映中展開了一係列的調查,在掌握了一些可疑情況之後,決定由自己本人出麵與劉映中作一次探試性的接觸。
劉映中在他那間稱得上遼闊的豪華寫字間接待了田田,除了剛進門時站起來隔著寬闊的寫字台與田田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手之外,這位武州著名的民營企業家一直將自己瘦弱的身體陷在高大的皮轉椅中。這人的形象遠不如他的名氣,僅憑外觀看,他一點都不像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既不大腹便便也沒刻意追求紳士風度,一張瘦臉配著多日未曾修剪的平頭,身上穿著一件質地並不怎樣高檔的夾克衫。田田說明來意後,他對沙燕菲遇害的消息竟然沒有表示出應有的詫異,隻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說出了一句讓田田都意想不到的話:“看來我得又一次成為一個排聞的主角了。”
“你似乎很習慣當這樣的主角?”
他笑了笑,笑容似乎有些苦澀,“想不當也不成呀,我這人經不起誘惑,幸虧我沒有從政,否則我早垮台了。”
“看來你對這件事的發生已經有了思想準備?”田田探試。
“沒有。你這問話似乎別有深意?”
“沒有,我隻是對你的反應感到意外而已。”田田說,“照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你認為我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你又了解我多少呢?”劉映中反問。
“我想我對你應該有所了解吧?”田田說,“接觸你這樣的上市公司老總,我們在此前當然要做一些必要的調查。”
“那是,那是。可你以為調查了就了解一個人了嗎?我想你不會這麼幼稚吧?”
“所以我才會找你當麵談談,我需要對你作出進一步的判斷,我也沒必要對你進行全麵的了解,我需要了解的隻是你與我正在偵查的案件有沒有關係,或者說有什麼樣的關係,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必要過多地了解你了。”
“你這話很坦率。”劉映中說,“我也可以毫無心理障礙地告訴你,平安夜我在上海,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才從上海飛回來,有飛機票為證。按照你們判斷事物的習慣,是不是可以說我與你正在調查的案件沒有直接關係了?”
“我注意到你用了直接關係這個概念。”
“這是因為我了解你們的思維習慣。你還可以這樣想,像劉映中這樣的人,即使要殺人也不會親自動手,他可以雇傭殺手,而他自己則可以在案件發生的時候躲得遠遠的。”
“如果我有這樣的想法,你認為正常嗎?”
“當然。不過,你想知道我平安夜在上海幹什麼嗎?你一定有些感興趣對不對?我可以告訴你,是與情人共度平安夜,與業務完全沒關係。我這樣說,就等於承認我在感情上不是一個專一的人,也可以說我是一個花花公子。我還可以告訴你,除了本地和上海,我在別的幾個城市都有相對固定的情人,就像對待沙燕菲一樣,我也給她們提供住房和車子。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提供她們詳細的聯係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