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良玉卻沒有再找到她中意的人,離婚後她一直住在我送給她的那套房子裏,靠我給她的那筆錢的銀行利息過日子,沒事的時候也炒炒股。後來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手中拎著保溫飯盒的邱秀華。像我這樣經常洗桑拿進歌舞廳的中年男人,不會對一個黃臉婆懷有初戀深情的,但我一直對這位中學教員保持著禮貌的姿態,這樣做比橫眉冷對要有紳士風度,何況當年她嫁給曹徉啟也是迫於無奈,她老娘得了重病,欠了一大筆債,她需要有個人替她還債。我問邱秀華去哪兒,拎著保溫飯盒幹什麼?她說上醫院去看她妹妹,於是我也去了醫院。
邱良玉睡在一個人數眾多的大病房裏打吊針,小臉兒白得像一張紙。我馬上把醫生找來要她給換一間高幹病房,我對邱良玉說,你生病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你怎麼能住這種病房呢?你我雖然不再是夫妻了,但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句話我還是知道的。
邱良玉被我這番話感動得哭了,這時我才知道她不是生病,她是割靜脈血管自殺被人發現送到醫院來的,原因是她愛上了一個大學畢業的小白臉,她以為找到了她所夢想的那種愛情,但那人卻在與她同居了一段時間後又與別的女孩結婚了。
從那以後我們又來往了,我與邱良玉的關係我的朋友都知道,隻瞞著肖琴一個人,所以邱良玉出事後田田馬上認準是我千的。我入獄後才知道,肖琴其實也知道我與邱良玉的事,她隻是裝糊塗而已。肖琴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得多。
連日審訊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在沒有弄清李福來老人墓中那兩個死人的案件之前,我想我不會被綁赴刑場執行槍決的,也就是說,生命正是按照我預想的那樣延長了。
主審我的依然是田田,每次審訊張所長都在場,李水爾有時候也參加,他主要是以兒時朋友的身份來做我的工作,所以我受到的待遇要好多了,起碼能保證吃上我想吃的東西,我想睡覺的時候能睡覺,我想抽玉溪煙的時候李水爾也幫我買,不過他說不是他出的錢,玉溪牌香煙一條二百八十塊他出不起那多錢,公安局也沒那開支,煙錢是肖琴給的。我知道他說這話的目的是為了感動我,讓我覺得這世上還有一份牽掛。但我不感動,因為肖琴花的錢本來就是我的,她為我花錢是正常現象,隻要我不死我就是她老公。
我告訴他們,我隻知道有人殺了人並埋在李福來老人的墓中,別的我一概不知。於是他們便費盡心思地運用策略,田田唱紅臉,拍桌子,摔板凳,模樣一點都不像戴眼鏡的知識分子,而張明生和李水爾則唱白臉,做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就這樣我也一直軟磨硬抗的堅持了三天才告訴他們:這件事是李大友告訴我的。
李大友是個烏龜王八賊,吃喝縹賭偷五毒俱全,如果加上殺人搶劫敲詐勒索,他還遠不止五毒。在湯山村李大友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典型罷了。我這樣說並沒有汙蔑我們湯山李曹邱劉四大姓的意思,我們那裏的老人也這樣說。曆史上的湯山人是毛主席說的那種勤勞勇敢富於創造精神的人民,變壞也是近些年,因為搞開發、搞建設,我們的土地全沒了,都變成了鈔票,湯山人失去了土地卻有錢了,差不多家家戶戶都蓋起了樓房,能幹一點的人家還有好幾幢,坐在家裏不動光吃房租就夠了,每年村裏還有分紅,我們這些世世代代的農民再也用不著麵朝黃土背朝天地討生活了,許多人因此就覺得無所事事,不知道活著該幹什麼,於是就出了一批李大友那樣的人。
李大友雖然壞,但對於我來說卻是個朋友,因為他從不壞到我頭上來,而且他小時候還救過我的命,我有一次失足落水是他把我從水裏撈起來的,所以我一直也當他是朋友。這些年他到處找別人的麻煩就是不找我的麻煩,我在他經濟遇到困難的時候也常常周濟他。
李大友失蹤已經兩年了,我還經常叫人送錢給他的瞎子老娘,死人的事是他失蹤前的一天晚上告訴我的。
田田要我交待李大友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為什麼我知道了這件事卻不向組織揭發檢舉?李大友究竟對我說了一些什麼?我對他的問話方式表示反感,我於是沉默,他於是暴跳如雷。我說田隊長,你已經把我逼上了死路你還嫌不夠嗎?我死一次是死,死兩次也是死,難道你還能槍斃我兩回不成?
每當我與田田的對話陷入僵局的時候,就由張明生出麵來苦口婆心地做工作。我對這位老警察有一種天然的好感,他從不以勢壓人,而是以理服人,以情感人,他說話講理的神態像個老太婆,細聲細氣,喋喋不休,你上火他不上火,一直到你想發脾氣也不好意思發了,你還得又檢討又作自我批評,於是又會出現和顏悅色的場麵。反正我的想法是拖一天算兩個半天,而張明生的談話方式最容易消磨時間,我期待在生命延長的過程中會有奇跡出現。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半個多月,我估計他們對我已經接近於不耐煩了,便提出讓我再見一次肖琴,然後我再作進一步的供述。站在警察的角度上看,像我這樣判了死刑的人,情緒出現波動是非常正常的現象,而平息我情緒的最好方法莫過於親情的感動,我吃準了他們。
我果然又見到了肖琴,而且是我所要求的單獨會見,不再隔著玻璃幕牆說話。我知道田田他們對我不會那麼放心,會見室裏一定暗中安了電視監控裝置,所以我也謹慎從事。我說了一大堆情話廢話,把肖琴感動得痛哭流涕,情不自禁地撲到我懷裏,我趁這個機會將事先寫好的字條塞進她的乳溝中。我在她的耳邊說,這是我死裏逃生的希望,你一定要把它送到劉正大的手上,然後讓我的律師也去找他,我的案子律師能說清楚。
劉正大是以前的市委書記,現在是人大主任,我相信劉正大見了我的字條絕不會無動於衷。
我本來不想走這一步,隻要我還有一點希望我就不會走這一步。我知道,在我入獄後,社會有很多人寢食難安,他們害怕我說出對他們不利的話,如果我真這樣被處決了,他們將彈冠相慶。那是一批得過我的好處而現在還人模狗樣的人。過去我能夠發財,得益於他們,但他們也因為我而悄悄地富了起來。如果我就這樣死了,於他們來說是一了百了的好事;但如果我能平安出獄而又沒把他們抖出來,他們將會因為我講義氣而更加信任我,我在社會上將會活得更加滋潤。
劉正大的介入將會使我的案子變得更加複雜。
我辦這件事作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最壞的情況無非是字條被田田他們發現了,我仍然無法與劉正大取得聯係。辦案的幾個人都是男警察,他們總不會到肖琴的乳溝裏去搜查吧?另一方麵也能驗證肖琴對我究竟有沒有真情,如果她真不希望我死,就會把字條送到劉正大的手上。她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就是我真的被槍斃了,我也不會虧待她。如果她帶走字條後一點反應都沒有,我也要讓她知道:對不起我是要遭報應的。
我不是二百五,我死也不做冤大頭。
見過了肖琴我就沒有理由再耍賴了,我不想表演成一個不講道理的人。情緒變化隻能表演到一定的限度,凡事得有度。我請張明生和田田原諒我的情緒不穩定,我感謝他們讓肖琴來看我。所以我說我決定把尚存顧慮不敢講的那一部分情況講出來。
關於李福來老人墓中埋有另外兩個死人的事,我是在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號的夜晚知道的,至今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了。
那天晚上我陪同外地來的客人在凱悅大酒店聽歌,李大友突然將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說是有急事要找我,我讓他直接到酒店來。做建築行業做長了的人,對付李大友這種流氓地痞一般都是本著小人不可得罪的原則,何況他從來就沒有找我的麻煩,甚至還幫我料理過一些麻煩事,所以我對他比較爽快。
李大友很快就趕到了凱悅大酒店,我看他神色有些慌亂,便把他帶到一邊,問他有什麼事?他很坦白地對我說他殺人了,現在除了逃跑沒有別的路可走,要我借一筆錢給他。我一聽就急了,說大友你平時不務正業我就不說你了,你怎麼能幹下殺人的事呢?他說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事情已經做出來了,現在逃命要緊。我問他殺的是什麼人?他說,你別管那麼多,你知道了也沒什麼好處,幹脆裝糊塗得了,你手上有錢就給我一點,沒錢我另外再想辦法。我問他想往哪兒逃?他說沒什麼具體打算,跑一天算兩個半天,你要是還記得我這個兄弟就替我照顧一下瞎眼的老娘。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把身上僅有的幾千塊錢都掏給他了,具體多少我當時也沒數。
我承認這件事是做錯了,我不應該資助殺人犯。
田田問:“你是怎麼知道他把死人埋在李福來的墓中的呢?”
我說:“我把錢給他之後心裏也慌得不行,我把錢給一個殺人犯資助他逃跑,不是等於我自己也犯了罪嗎?可還沒有等我的心定下來,李大友又轉來了,說李拓你有空幫我到福來爺的墳上看一看?當時我還覺得奇怪,說你怎麼想起他老人家了?他猶豫了一下,說我做了對不起他老人家的事,我把殺死的人埋到他的墳裏去了。我一聽也上火了,罵他怎麼幹出這種缺德事,他說埋人的時候隻想到福來爺是個孤老,他的墳永遠都不會有人動,埋下去之後才覺得這事兒做得不大妥當。李大友的老子死得早,從小缺家教,一烷的人都不喜歡他,獨有福來爺把他當孫子看,所以越想越覺得良心有愧,忍不住又回來跟我補一句話。”
張明生說:“如果不是為了保命,這件事你恐怕永遠不會說出來吧?”
我說:“我雖然在商場上混了這麼多年,但你可以出去打聽一下我的為人,我講義氣可是出了名的,不說李大友曾經救過我的命,他是信得過我才找我,還把老娘托付給我,他為什麼這樣做?還不是看中了我的為人——當然,從法律上看是另外一回事。”
田田問:“你後來到李福來的墳上去看過嗎?”
我說:“看過,第二天我就去了,墳上果然有新土,所以我肯定他說的是真的。去年和今年兩個清明節我上山祭祖,我給自家的先人上墳也給李福來老人的墳添了土。”
“李大友以後跟你聯係過嗎?”
“沒有,他從那時起便杳無音信。”
“你知道墳墓裏埋的那兩個死人是誰嗎?”
“不知道。”
“你就沒個估計?”
“我幹嗎要自添煩惱?”
“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沒有了,我知道的全說了。我把這事兒說出來了,究竟是算我檢舉立功還是會加我的罪?張所長,田隊長說話我不相信,我想聽你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
田田說:“現在回答你這個問題為時尚早。”
我說:“我又沒讓你回答,你回答了我也不相信,我聽張所長的。”
張明生說:“你要想真做到立功贖罪,必須如實地反映你所知道的全部情況,正像田隊長所說的,現在回答你的問題為時尚早,隻有抓到了李大友,證實你所講的一切都是真的,才可能算你檢舉。”
“如果你們永遠抓不住李大友呢?”
田田說:“隻要他還活著,抓不到他我把田字倒掛起來。”
我說:“田字倒掛起來還是個田字。”
“算你是個明白人,”田田笑了起來,“我問你,你真的不知道墳墓裏埋的那兩個死人是誰?”
我說:“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
田田說:“那我就告訴你吧,墳墓裏挖出來的死人是一男一女,也確實是被人謀殺的,死亡時間根據法醫鑒定也確實有兩年多了。死的那個男人有四十多歲,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中等偏胖的身材,有點盤腿,這樣的人走路大概習慣於兩邊搖晃,女的隻有二十來歲,身高大約有一米六二,臉型應該是瓜子臉,身材比較苗條。李拓,根據我給你提供的這些情況,你能猜想出來死者的身份嗎?或者說,你認識的人當中有這樣的人嗎?”
我說:“一時想不起來,我坐牢都坐傻了,腦子現在像塊木頭。”
田田與張明生交換了一下目光,兩個人都笑了,笑得莫測高深,讓人心裏打鼓。張明生說:“李拓,你今天不想說就算了,反正你也是想混時間,混一天算兩個半天,我們也不急,你下去繼續考慮,咱們明天再談。”
我說:“再談也就這樣了,你實在不相信我也沒辦法,你讓法院把我執行了算了。”田田說:“你現在就是想死,我們還不讓你死呢。”
我本來以為田田他們第二天會接著再審的,像這種涉及兩條人命的陳年舊案應該能引起他們強烈的興趣。但一連幾天卻沒人理睬我,我像是被人遺忘了一樣,冊著指頭一算,預定執行死刑的時間已經超過,也就是說我預期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估計是我給肖琴的那張字條起了作用。
我寫給劉正大的字條隻有簡單的幾句話:我發誓,我沒有殺害邱良玉,我想活命,隻有你能救我,如果我活不了,別人也別想活得舒服。
我想相信劉正大不可能無動於衷,我入獄差不多半年了,他仍在安安穩穩地做官,他應該知道我是一個值得營救的人,我已經到了生死垂於一線的緊急關頭,他再不伸手幫我一把就是他的不是了,朋友關係應該是一種互惠關係。
再次見到田田是一個星期之後了,他竟是一副十分憔悴的模樣,隔著眼鏡也能看出他兩眼充血,頭發亂蓬蓬的,而他以往給我的印象是一個注意修邊幅的人。我想他這幾天一定是花大力氣作案件調查去了,他一定是有了突破性進展才重新來提審我。田田還是與李水爾、張明生一起來提審的。一進審訊室就問我這些天考慮得怎麼樣?我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所以說什麼都沒想,聽天由命。
張明生說:“你這種態度不像個立功贖罪的樣子。”
李水爾說:“李拓,你真的不知道墓裏埋的那兩個死人是誰?”
田田說:“李拓,要不要我再把那兩個死人的體貌特征給你描述一遍?”
我說:“用不著,我這人的記性並不差。”
田田說:“你不想把問題說清楚是不是?”
我說:“我不想說清楚我何必要檢舉?”
田田說:“看你現在的態度就不像是想把問題說清楚的樣子。老實說,那兩位死者就是化骨揚灰你也認識。你以為我們抓不到李大友就永遠也查不清事實真相,你就能無限地拖延時間?你想錯了,你打錯了算盤。”
我說:“那你現在就槍斃我好了。”
田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說:“告訴你,現在還不到槍斃你的時候,真該殺你的時候你以為政府舍不得一顆子彈?”
我說:“我的死期不是早就到了嗎?你拿槍來打呀,朝這兒打!”我指了指我的腦門子。
李水爾說:“李拓,你這樣就不好了,你檢舉也檢舉了,你明明知道死者是誰,連我看到法醫的驗屍報告就馬上猜出了死者的身份,你能不知道?李大友既然連殺人的事情都告訴你了,他殺的是誰會不告訴你?不合情理嘛。”
我說:“水爾,你猜得出不等於我也猜得出,合不合情理不關我的事,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話說到這個程度已經陷入了僵局,田田與張明生交換了一下眼色,張明生點了點頭,田田衝我說:“李拓,你想裝糊塗你就裝下去,死者的身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經法醫嚴格的科學鑒定和我們多方調查證實,男性死者係曹祥啟,女性死者則是他的情人周蜜。”
我大吃一驚:“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田田說:“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相信你也聽得很清楚,再裝糊塗就沒意思了。”
我說:“曹祥啟不是兩年前攜款潛逃了嗎?李水爾,這件事你也應該知道呀?”
李水爾說:“當時社會上確實是這麼傳的。”
田田說:“不管當時是怎麼傳的,我們現在麵對的是事實。以你跟曹徉啟的關係,當我描述了兩位死者的體貌特征之後,你完全應該想得到是誰,還有那位周蜜小姐,你與她也沒少打交道,你也很熟悉,可你卻一問三不知。李拓,我們現在來個換位思考,你站在我的角度你會怎樣看待這個問題呢?”
我苦笑一聲,說:“我本來想檢舉一個大案子來保自己的命,沒想到又被你的邏輯圈套套住了,我本以為我是個能言善辯的人,可跟你說話一說就僵住了,看來我隻有跟上次一樣,承認是我殺人才能了事。我承認,行了吧?要了我一條命還能要我第二條命?”
張明生說:“李拓,你不要情緒用事。客觀地說,田隊長剛才提出的問題是有道理的,換誰誰都會這麼想,你不也是沒話說了才發脾氣嗎?發脾氣能夠解決問題?冷靜點,你說說,你想沒想到死者是曹徉啟和周蜜?你想到了,就是不願意說對吧?你為什麼不願意說呢?你不是不願意說,你終究會說的,現在你隻是在拖延時間而已,你害怕這件事情搞清楚之日就是你的死刑執行之時,你不願意這麼快地結束生命。我告訴你吧,你現在可以一心一意地協助我們搞清楚曹祥啟的案子了,因為你的死刑上麵已經下令暫緩執行。”
我一下子站起來,“張所長你把這話再說一遍!”
田田說:“張所長的話你沒聽清楚是不是?我再重複一遍,你的死刑暫緩執行。”
我心裏一陣狂喜,看來劉正大已經行動了,我遞出去的字條已經開始發生作用了。
田田又說:“對你本人的案件,我們也在複查之中,從目前已知的情況來看,這個案件可能還真有問題,如果真的錯了,法律會還你一個公道。”
“那你呢,你不是要負責任?”我幸災樂禍地說。
“是。該我承擔的責任我田某決不會推卸。”
我說:“我一直堅信司法是公正的。毛主席早就說過人頭不是韭菜,你們不會隨便敲掉我的腦袋,我的腦袋掉了就再也長不起來了。”
田田說:“敲不敲你腦袋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關鍵要看事實是否成立,你現在要做的不是說牢騷怪話,是提供事實。”
我說:“事實是我並沒有殺害邱良玉。”
田田說:“光這樣說還不行。好吧,我們暫時把曹祥啟和周蜜的事放在一邊,重新談一下邱良玉的事,看看我們究竟是不是錯了。願意跟我談嗎?”
我說:“願意,怎麼不願意呢?解鈴還需係鈴人嘛。”
於是,時間又返回到幾個月前,具體地說是二000年的五月一日的夜晚。
那天下午我接到邱良玉的一個電話,她希望我晚上能到她那兒過夜。那天晚上我本來約了一樁業務要談,不太想去她那兒,她問我記不記得當天是什麼日子?我這才想起來是我們當年結婚的日子,我說離都離了,過這樣的紀念日有什麼意思?她說你認為沒有意思我認為有意思,來不來隨你。她這一說我反倒不好不去了,就去了。
說到這裏,我覺得有必要重新介紹一下邱良玉這個女人了,否則的話,有很多事情便說不清楚。
你可別把邱良玉當成一個簡單的農家女,她的確是農民出身,但她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算是城裏人了,像許多城裏長大的女孩一樣,她從少女時代就是一個愛做夢的女孩,要不然當年她也不會愛上我這個大她十幾歲的男人,也不會結婚後又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去跟著感覺走,更不會愛上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而害得自己割腕自殺。用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她是那種既能讓你愛得發狂又很容易讓你厭煩的女人。她隨時可能弄出一些新奇的事情讓你詫異,也可能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氣得你發瘋。
五月一日夜晚等候我的是一個燭光晚餐。豐盛精美的菜肴,豔紅如血的葡萄酒,外加不個奪人魂魄、磨人意誌的晚妝麗人,還有管風琴演奏的婚禮進行曲。不了解邱良玉的人,肯定會為她所營造的浪漫所激動不已,而我一走進她的屋子便感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慌,因為我知道,這後麵說不定還有某種令我難堪的節目埋伏著,我的潛意識裏甚至有一種想逃跑的念頭,但同時也知道自己不會離開,我喜歡被誘惑被刺激。
坦白地說,我不是一個安分的男人。
肖琴說我表麵上是一個很現代的男性,骨子裏卻仍然是個老農民,BP機、手機、小汽車、別墅,這些可以用金錢買到的東西應該有的我全有了,甚至連皮帶、領帶這類的小物件我都非用名牌不可,再加上我還說得過去的模樣和中專文化的底子,確實對那些不諳世事的女孩子具有相當的吸引力,但我內心深處卻渴望那種舊式男人妻妾成群的婚姻模式。作為男人的我可以在外麵浪漫,但又希望讓我睡過的女人都為我守節,肖琴說我應該建一個大宅院,再戴上瓜皮帽捧上水煙袋,讓凡是被我沾過的女人永遠從屬於我。
肖琴並沒有看錯我,但她卻沒有看懂她們自己,她本人還有邱良玉這類的女人何嚐不是如此呢?表麵上看,她們敢拿青春賭明天,絕對不循規蹈矩,敢愛敢恨,可走了一段路之後還得走進一個婚姻裏,像隻老母雞那樣張開翅膀,嗬護著她們的窩。每當我在娛樂場所麵對那些身穿露肩上衣短皮樹的女孩時,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她們混到徐娘半老時,不管任何場所都可以隨意掏出乳房給小孩子喂奶的模樣,中國人到什麼時候還是中國人,就是墊起了高鼻子隆起了乳房也是假的。
肖琴說我把中國的女人也看得很清楚。
對著燭光喝灑,就著音樂摟抱跳舞,接下來便是昏天黑地的做愛,我不行了就用“偉哥”,這是五月一日夜晚我與邱良玉在一起的前三部曲。我們都玩累了,平躺在地毯上昏昏欲睡,如果就是這樣的一個二人世界,我想這天晚上什麼都不會發生,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門鈴聲。
邱秀華來了,是邱良玉起身開的門,這時音響裏還在放著一首舒緩悠揚的樂曲。邱良玉說,姐,你怎麼來了?邱秀華進門後看都沒看我一眼,隻是問她妹妹為什麼不接電話,邱良玉說沒聽見,然後又喊我,問我是不是聽到了電話鈴聲。她並不在乎她姐看到我,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狀態有些不雅,起身把睡衣披上。
關於這個情節,邱秀華後來在法庭上有比較完整的敘述。她說她進門的時候看到我渾身隻穿一條三角褲,像個大字一樣躺在客廳的地毯上,直到她妹妹喊我我才起身披上睡衣,她對我的樣子很不舒服,直截了當地問我打算把她妹妹怎麼樣?她認為我們老是這麼不明不白地混下去不是個事,所以她要求我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複。她在法庭上說她已經記不清我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但對我玩世不恭的樣子感到惡心,而她妹妹反倒幫著我說話,說我是她打電話喊來的,她心裏很惱火,恨自己的妹妹不爭氣,就起身把音響關了。妹妹對姐姐破壞氣氛的行動很不高興,又上前要把音響重新打開,而姐姐則不讓開,姐妹倆便在音響前僵持了一會兒,我則在一旁翹著二郎腿抽煙,喝杯子中殘剩的酒。邱秀華說她看到我的樣子越發來氣了,便將一直忍著不想說的話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