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禦死亡

我不想死。但死神卻距我越來越近了。

省高院已經駁回了我的上訴,維持了中院的死刑判決,也就是說,我已進入了生命倒計時狀態,屬於我的時日屈指可數了,死神的絞索已經套到了我的脖子上,可我不想死,不甘心死,我甚至不相信自己就這麼死去,我覺得我應該有能力死裏逃生。

然而,我已經指望不了任何人了,朋友和親戚都幫不了我的,r,也不可能以逃跑的方式來延續生命,腳鐐手銬和二十四小時的電視監控外加專人嚴格看管,使我沒有任何逃跑的機會,現在我唯一能指望的隻有自己的腦子。於是,我要求見看守所的張明生所長,他是一個麵惡心善的好人,似乎我的希望就藏在他臉上的皺褶裏。

張明生來了,一見我就問:“是不是想吃什麼?想吃什麼盡管說。”

看來,吃是我唯一能乞求的事項了,我在看守所的賬冊上還有點錢。人活到這個份兒上,除了悲哀還是悲哀,我真的想哭,但臉上卻是衝他笑,我想我笑的模樣一定很奇怪。

他的目光也怪怪的,像看一個精神病人,還伸手在我腦袋上摸了一下看我是不是發燒。他的問話他的動作像個慈祥的老太太。我說,“張所長,我正常得很,有病的是你,你的手冰涼,眼圈發黑,你是不是腎虛啊。”

他用憐憫的眼神看我,說:“李拓你現在也不要多想了,想多了也沒用,你的案子已經是鐵板釘釘子了,你有什麼還沒安排的後事盡管說,能幫助的事我們盡量想辦法。”接著,他又歎了一口氣,“你其實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怎麼走上了這一條路呢?”

我說:“我不想死。”

張明生說:“我知道你不想死,活得好好的誰想死呢?你三個老婆我見過兩個,人都挺好的,你第三個老婆肖琴還是個大學生對吧?人也挺漂亮的。聽說死的那個也不錯,好端端的你殺她千什麼?我還見過你大老婆生的兩個兒子,一對雙胞胎,長得跟你一模一樣,聽說書念得不錯,都在上重點高中,將來當博士碩士都不稀奇,你還有好大一份家產,十輩子也用不完,你怎麼會想死呢?可現在你死定了,誰也幫不了你。”

我說:“張所長,你好殘忍,你哄哄我騙騙我就不行?最少讓我上刑場之前帶點希望。”

張明生說:“我一生都不會說假話。”

我說:“我是冤枉的。”

張明生說:“這話你對我說沒用,我隻負責看管。”

我歎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是個實在人,也是個好人,我進來後,你對我一直都不錯,真想感謝你一下。”

張明生笑了笑:“想賄賂我?”

我說:“你是個肯受賄賂的人?我現在就是想賄賂你也賄賂不上。這樣吧,我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說不定可以幫你弄點獎金,我檢舉一個大案子,也隻有這個辦法還你的情了。”

張明生愣了一下,說:“我立不立功並不重要,五十多歲的人了,升官也升不到哪裏去,但對你卻很重要,如果你真的檢舉了大案,經過查證又是屬實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免你的死罪,這可是救你自己命的唯一機會。”

我一下子站起來,弄得身上的鐵鐐嘩嘩直響:“真的?”

張明生說:“立功贖罪嘛,法律有這個規定。”

我說:“在我檢舉之前我還有個要求,讓我老婆跟我見一麵。”

張明生問:“哪個老婆?”

我說:“當然是合法的那一個。”

張明生說:“好,我馬上向上麵反映。”

肖琴說:“沒想到在你臨死之前還能見上一麵。”

我說:“不見你一麵我死不膜目。”

站在一旁的張明生說:“別死呀活的,時間不多,要說話就說點有用的。李拓你不是想立功贖罪嗎?肚子裏隻要有的線索就掏出來,隻要你是真心的,你不是沒希望。小肖,你要是不想他死,就多勸他幾句,有一分的希望就要作十分的努力。”

肖琴說:“聽張所長說你想立功贖罪,我馬上就趕來了,你要是真的肯為我著想,你就要相信組織依靠政府,知道多少說多少,都到生死關頭了,這時候不說什麼時候說?”

我說:“公司的情況現在怎麼樣?”

肖琴說:“你都這樣了還想公司的事?還是想你自己的事吧,人死如燈滅,公司好壞跟你都沒關係了,你要是能爭取個死緩,過兩年就能改無期,一二十年後還有希望出來,我盡力把公司撐下去也有點意思,你要是人不在了,我也不想再攬你留下來的那攤子破事兒了。”

我說:“聽你的意思是公司不行了?”

肖嵐說:“叫你別管你就別管,現在你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我說:“你給我一個實話,讓我死也做個明白鬼。”

肖琴說:“古人說是屋漏又逢連夜雨,船破偏遇高浪頭。從你坐牢開始,先是政府來清算,公檢法走了律師來,討債的走了扯皮的來了,你前頭的老婆也帶著兒子來分家產,我的頭發都不知道被那個潑婦抓掉了多少根,你說這叫人過的日子嗎?本來我也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隻要你人不死,我又覺得還有指望,又不忍心……張所長你說個實話,李拓坐牢後他前頭的老婆來過嗎?”

張所長搖了搖頭說:“還就你隔天來,你對李拓還是有感情,你送的東西,隻要是合乎規定的我們都給李拓了,錢也沒少送,除了他用的,多餘的還都在賬上。”

肖琴隔著欄杆抽泣起來:“張所長,有你這句話,我也用不著再說什麼了。”

我的眼睛也紅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準備遞出欄杆,想想又塞回口袋。肖琴自顧自己擦眼淚,沒看到我這個小動作。我說:“肖琴,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心都碎了,我見你一次少一次,咱們高興點兒,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你笑給我看,讓我死的時候能記住你笑的樣子,我這一輩子能得到你這樣的女人,槍斃了也不虧。”

肖琴聽話地掏出紙巾擦了一下眼睛,果然衝我做了一個微笑。她今天來見我顯然是做了精心準備的,穿了一套素雅的裙裝,化了一點淡妝,才擦過眼淚的臉蛋梨花帶雨般的美麗。我也讓自己衝她笑了笑,說,“真想再操你一回。”這是我在上床前經常說的一句話,她聽了之後慎了我一眼,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那心思。”我說,“我死了你就歸別人了,你可別說你會為我守一生的寡,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想守也守不住。”

肖琴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看樣子也沒打算辯解。我讓她站起來,讓我看看她全身的樣子。她嫁我之前是紡織學院的大學生,曾當過時裝模特兒,身材特別好,但從我進會見室的時候開始,她就一直坐在欄杆外麵,我隻能看到她的上半身,想摸她一下都碰不上,連聲音也隻能通過玻璃的氣孔透過來。她很聽話地站了起來,還故意打了一個華爾茲舞步的旋轉,身材還是風擺楊柳般的婀娜。張明生在一旁看了卻不舒服,說,“李拓,這是看守所的會見室,不是舞廳。”

我說:“張所長,我就是一個要死的人了,你就讓我多看她一眼吧,讓我到陰間還記得我曾經有過這麼漂亮的一個老婆。聽說外國的犯人臨死前連做愛都可以,人家那兒多人道。”

張明生說:“這是中國,咱們這裏沒那臭規矩。”

肖琴見張明生不高興,又在對麵坐下來,說:“李拓,你走後再也不會有像你這樣懂得欣賞我的男人了,說我為你守一生的寡是句假話,但要說我不想你也是騙人的話,你會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我說:“比我懂得欣賞你的男人多的是,我一個農民的兒子,也就是趕上了好時光才成了個暴發戶,才有機會得到你這樣的女人,我這一死,想填空的人多的是。”

肖琴說:“話不是這樣說,能夠走到一起是緣分,我找到你,原以為終身有托了,我生命最好的一段日子都給你了,現在已經成了個半老徐娘,就是再找也隻能找個二手貨,說不定還要給人做後媽,我已經做過一次了,不想做二回,再也不會有人像你待我這麼真心了。”

她這話說得我心酸,差一點將口袋裏的那張紙又拿出來了,想想還是忍住了,隻叮囑她爭取能再來看我一次。張明生在一旁說會見的時間到了,她隻好起身離開了。

肖琴一走,我便趴在桌子上大哭起來。張所長感到奇怪,“李拓,你這是怎麼啦,剛才還好好的。從進來那天起我就沒見你流過眼淚,今天怎麼啦?”

我說:“張所長你不知道哇,小51 x把我的兒子做掉了,我進來的時候她就懷孕了,算時間她的肚子該大了,可她還那麼苗條。我差一點將遺囑給她了,她如果留下了肚子裏的種,我還真的準備把公司大部分財產都給她。你看看,我連遺囑都做好了。”我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紙幾下子扯了個粉碎。

張明生勸我說:“怪不得你要她站起來讓你看身材,原來文章在這裏,你這人心也太深了。李拓,你也替人家想一想,人家還年輕,做這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已經有兩個兒子了,也不少這一個。”

我說:“我想兒子了,你能不能想法子讓他們來見見我?”

張所長說:“工作我可以做,但人家不願來我就沒辦法了,我估計他們都不會來。上次你絕食自殺,我讓他們來就沒能叫動他們,他們說你風光的時候隻顧自己在外麵瀟灑,落難了才想得起他們。”

我說:“你說你肯做工作我就滿足了,現在我可以檢舉揭發。”

深秋的天氣美麗而淒涼,路邊的樹葉色彩斑斕。在牢房裏呆了差不多半年的我幾乎沒見過帶彩的東西,囚車往湯山風景區開的時候天空正下著蒙蒙細雨,看著五顏六色的山景,我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我對張所長說,外麵的風光這麼好,我真的不想死,老天爺也在為我傷心。坐在我身後的田田捅了我一下,說:“你到現在還不肯認罪服法?”

我說:“我沒犯罪認什麼罪?沒犯法服什麼法?我本來就是冤枉的,我的冤案都是你田隊長搞的,我做鬼都不饒你。”

張所長橫了我一眼,說,“李拓,這會兒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田田穿著今年才換發的新製服,藏青色的,兩杠三星,沒戴帽子,頭發梳得很光滑,看上去像外國警察。他身材很好,製服一穿特別威風,再加上一副眼鏡,顯得很有風度,但我打心眼兒裏看不起這位刑警隊長,我的案子就是他辦的,隻有我知道他辦的是個冤案。這次我本來不肯見他,但耐不住張明生反複做工作,說看守所隻管看管人,案子的事還得由刑警隊管,你李拓真想保命,凡事就將就點。昨天田田來提審,一見麵就衝我拍桌子,說這麼重要的線索你當時怎麼不交待?我一怒之下又不想說話了,架不住張明生苦口婆心地做工作,才答應今天帶他們上湯山來。

湯山風景區很大,山中有幾口很不錯的泉眼,其中最有名的叫湯泉,流出的泉水是熱的,說是有治皮膚病的奇效,湯山是因泉水得名的。近些年,這裏建了不少的賓館療養院,市裏也投資在這裏搞開發,將原來在這裏的幾個村莊都搬遷了,但效果並不像設想的那麼好,囚車開進山的一路上很少見到人,可見這裏很蕭條。

囚車由著我的指點在一片鬆樹林邊停下,鬆林邊上有幾棵桂花樹,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桂花特有的略帶辛辣味兒的香氣。鬆樹林中有很多墳墓,在綿綿秋雨中顯得陰森森的。我戴著腳鐐手銬,行動不太方便,張明生很艱難地將我扶下囚車,一股冷贍嫂的山風吹過來,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田田問:“你說的就是這個林子?”

我指著腳鐐說:“林子裏到處是雜草,戴著這玩意兒叫我怎麼走路?”

田田說:“李拓,你可要搞清楚,現在是你要保命,可不是我們求你提供線索。”

我說:“田隊長,我的命真要是保住了,對你也有好處,我的案子將來總要搞清楚的,有我的命在,你頂多是摘個帽子丟個飯碗,我要是沒命了,你也少不了坐牢。”

田田瞪了我一眼,他不會把我的話當真話聽,他隻是認為我在挖苦他,想發脾氣,結果被張明生拉到一旁,商暈了老半天。隱約間,我聽到田田說“對他那種人不能太客氣了,你把他當人他卻要做鬼叫。”可張所長卻還在堅持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見田田很勉強地點頭,張明生過來把我的腳鐐除掉了,但又將我的雙手反銬起來,銬好之後問我緊不緊,我說還可以。他吩咐兩個年輕的刑瞥一左一右地將我挾住,我說張所長我不會跑的,別說我戴著手銬跑不快,就是跑得快也沒你的子彈快,我已是判了死刑的人,你們打死我也不犯法。

張明生說:“不管怎麼樣我們也得防著你一點,有備無患。”

我笑了,說:“張所長,你說的話句句是實話,我也就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檢舉的,憑他姓田的,我寧可被槍斃了也要把線索帶到火葬場去。”

田田在我身後推了一下,說:“別窮嘀咕了,走吧。”

我說:“田隊長,別看你有文化,跟張所長一比,你差哪兒去了,你不會做人。”

田田說:“我會不會做人用不著你教,我再不會做人你也是我的階下囚。”

後麵又有一輛警用麵包車跟上來,下來一群拿著挖掘工具的警察,還有穿白大褂的法醫,也有拿照相機、攝像機的,我分不清是記者還是警察。林子裏的荒草很密,路也滑,兩名刑警挾著我磕磕絆絆地往林子裏走去。田田在我身後說:“李拓我跟你說,你要是耍我們,我可要給你虧吃。”

我說:“田隊長,我看你官兒當不長了,跟你說真話你不相信,說假話你倒信了,你心眼兒不好使,你連真假都分不清楚。”

田田不吱聲了,估計他是生氣了,我就是想氣他。

很快便走到了鬆樹林的深處,我看了一下左右的環境,指著一個長滿荒草的大墳包說:“張所長,應該是這座墳了,你們把這墳刨開就知道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張所長與田田圍著墳墓轉了一圈,又在一起嘰嘰咕咕地商量什麼。我指給他們看的墳墓比周圍的墓明顯要大一些,但沒有墓碑,盡管他們是警察,掘人祖墳也是一件犯忌的事,我看出了他們的猶豫,便說:“張所長,你就放心掘墳吧,我害誰也不會害你,這個墓的主人是一個孤家寡人,不會有人找你們扯皮的。”

張所長問:“你怎麼知道是一個孤家寡人?”

我說:“這是我們李家烷的墳山,墓裏麵的人還是我出錢安葬的。”

他們仍不敢相信我的話,田田到一旁用手機打電話,又有警察出林子發動車子下山,剩下來的人三三兩兩地在墳墓周圍,或坐或站,抽煙閑聊。張所長給我點了一支香煙,說:“李拓,這地方一般的人是不會來的,如果你說的是真話,那你對這個案子就不是一般的知情。”

我說:“要不是為了保命,這件事我一輩子都不會說。”

約摸過了個把小時,湯山派出所的所長李水爾和我們村裏的治保主任劉新上山來了。李水爾見麵後說:“李拓,沒想到還能見你一麵。”

我說:“水爾,你不夠意思,我坐牢這麼長時間你一次都沒去看我。”

劉新隻叫我一聲“拓叔”,沒說什麼多餘的話。

我的老家就是原來湯山腳下的李家烷。李水爾是我同烷的人,一起穿開檔褲長大的,劉新則晚我一輩,是隔壁劉曹烷的人,連拉帶扯的算是個遠房親戚。現在這兩個烷子都不存在了,市裏建風景區的時候全搬到湯山新村去了,原來的行政建製還保留著,上次抓我的時候李水爾和劉新都在場,所以見到我多少有些尷尬。

田田把我指的墓指給李水爾和劉新看。劉新圍著墳墓走了一圈,說:“這是我們村孤寡老人李福來的墳,老人家入土是我帶人來的,棺材是李拓出錢買的。怎麼看著這墳比過去要大一些?”

李水爾回頭問我:“你說這墓裏頭除了福來爺還埋了別的人?”

我說:“你挖開看就知道了。”

李水爾說:“李拓,福來爺在世的時候對我們都不錯,你小時候挨打盡是他解勸,你想保命的心情我理解,可你別拿他老人家開玩笑。”

我說:“相信你們就挖,不相信咱們就回頭走人。”

劉新說:“既然李拓說了,你們就挖吧,我代表村委會做主了,福來爺是個孤老。”

李水爾走到我麵前,給我一支紅梅香煙,說:“李拓,你就將就點抽,我知道你以前隻抽玉溪一個牌子的煙。是誰這麼缺德,福來爺死了也不讓他老人家安生?”

我說:“現在什麼都缺,缺水缺地缺錢缺德,就是不缺缺德的人。”

李水爾說:“你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別為了多活兩天命拿福來爺開玩笑,你做鬼都不得安生,——要是真話我們馬上開始挖墳了。”

我說:“反正我已經說了,信不信由你。你們要認為是假話就別挖了,現在是什麼都可以做假,就兩樣真東西,媽是真的,人從媽的肚子出來假不了,還有騙子騙人是真的。”

說話間,田田已經指揮手下的人開始挖墳了,挖了一陣子就有人叫起來,說挖著東西了,我聽了這話立馬打了一個寒戰。

墳墓裏除了李福來老人的棺材之外,另外還有兩具屍體,死者一男一女。

屍體是壓在棺材上麵的,剛露出一點屍身,我便被張所長押著下山了。

這事兒夠刑警們忙乎一陣子,我想死刑起碼也要暫緩執行了,我最少延緩了幾天生命。下山的時候雨下大了,天空還隱隱地響起了雷聲。李水爾說,“秋天響雷不是個好事。”

我對張所長說:“今天我給你檢舉了這麼大一個案子,你得獎隻雞給我吃。”

李水爾說:“等會兒在路上我給你買一隻道口燒雞。”

我說:“還是做小訝時的朋友好。”

我是個經曆大風大浪平安無事、卻在小陰溝裏翻船的人。

我被判死刑是因為我的第二個老婆邱良玉的死。我可以對天發誓她不是我殺的,但沒人相信我說的話,田田連續三天三夜不讓我睡覺,外加強光燈照射,硬逼著我承認人是我殺的,我實在受不了,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隻好依著他的意思認了。在商場摸爬滾打多年的我多少懂得一些法律程序,我知道從刑事拘留到最後判決還有多道關卡,我本來以為後麵還有翻盤的機會,可到後麵翻供的時候卻再也沒人相信我的話了,雖然我請的律師是大學的一名著名的刑法學專家,他竭力為我作了無罪的辯護,但連他的話也沒人信,檢察官、法官無一例外的都認為是我殺死了邱良玉,我的辯解反而使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奸詐頑固的犯罪分子,所有的辦案人都因為我態度惡劣而對我印象不好,一審二審都判了我死刑,似乎我命中注定該有這一劫。

我們湯山曆史上有四大姓,李曹邱劉。邱良玉是曹徉啟的姨妹,曹祥啟是與我並稱湯山兩大能人的另一個能人。曹祥啟是我年輕時代的戀人邱秀華的老公,邱秀華就是邱良玉的姐姐。我與曹祥啟、邱秀華都是同班同學,一起讀書到初中畢業,同班的還有李水爾,不過我那時從沒把他放在眼裏,他隻能屁顛屁顛地跟在我們後麵跑,我叫他往東他不敢向西,他後來當了警察我也沒太當一回事,他隻能做一些別人設定的事,比如說執法。其實,曹洋啟我也不一定看得起,曹樣啟初中畢業後就沒再讀了,出外學泥瓦匠手藝,他根本就不是一塊讀書的料。我與邱秀華則是學校公認的金童玉女,我們一塊兒上了高中,畢業的時候她考上了市裏的師範學校,我則考上了財會中專,我們離上大學的線都隻差幾分。邱秀華畢業後分到湯泉中學當老師,我分到市建築二公司當會計,我們倆談戀愛整個湯山四大姓的人都知道,但邱秀華卻沒能成為我老婆。

曹祥啟從我手上奪走了邱秀華,他們結婚的時候,曹祥啟已經是個手中有百萬資產的建築老板,而我還是建築二公司的一個小會計。也就是這件事使我憤而下海的,我承包了公司的一支建築隊,曹祥啟發財靠的是湯山開發,我也把建築隊拉到湯山來做,本鄉本土的光他沾得我也沾得,當時曹祥啟的公司叫做湯泉建築開發公司,我的公司就叫市二建公司湯山分公司,幹了兩年後我幹脆把公家的帽子摔了,另立旗幟搞起了泉山建築開發公司。

因為邱秀華的原因,曹樣啟對我總是客客氣氣冒充哥們,我不吃他那一套,奪妻之恨是男人一輩子的恥辱。

我發跡後就與原來的老婆離了,娶了邱良玉。邱良玉比我小十多歲,高中畢業就進了曹樣啟的公司,先是做出納,後來當會計,因為小姨子加會計的身份,她對曹祥啟的情況了如指掌,於是我用了一係列陰謀詭計把她搞到手。我不否認我娶邱良玉有報複曹祥啟當年橫刀奪愛之恨的意味,但更重要的是一種商業競爭。邱良玉嫁給我的時候同時給我帶了一份四千萬的合同草稿做嫁妝。我們的事兒辦得很突然,從我與第一個老婆離婚到與邱良玉結婚,中間隻隔了兩天的時間。我的第一個老婆是我原先那家公司的一個老實巴交但性格很剛強的女工,我給她一套房子一筆錢她就很爽快地把手續辦了,帶著兒子另過。我辦完離婚、結婚這兩件事的時候曹祥啟還蒙在鼓裏,他當時正陪著與他草簽那份四千萬合同的人在海南島瀟灑,那人是市政府行管局的局長,等他們從海南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將正式合同簽了,而曹祥啟與局長大人同時被傳到檢察院去了,曹祥啟交待行賄的問題,局長交待受賄和在海南縹娟的問題,曹祥啟後來雖然從檢察院出來了,但明顯是掉了一身肉,那位局長被判了A年刑。而我作為全市一流的溫泉賓館的承包商正忙得不亦樂乎。我看到曹徉啟氣得暴跳如雷的樣子的時候我認為我的目的達到了,我終於使他明白笑在後麵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人,就像打牌一樣,先贏的是紙,後麵贏的才是錢。

我與邱良玉的婚姻維持了不到兩年的時間,邱良玉說她是因為不懂事才嫁給我的,她覺得她姐姐當年不嫁我而嫁曹祥啟有些對不住我,她記得我在她很小的時候總是幫她家幹活而且還輔導她學習,她父母總說我是個好人而她也很喜歡我這個大哥。我把她搞到手的手段其實也很簡單,就是一有機會就在她麵前傾訴痛苦,告訴她我永遠也抹不去她姐姐留在我心中的影子,說如果可能我願拿幾百萬的家產換回當年的初戀,趁著她感動也趁她把持不定的時候再借著酒勁開展進一步的攻勢,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結婚後她才知道大哥並不等於老公,而我千方百計勾引她實際上不是勾引她,勾引她是因為她是邱秀華的妹妹而且長得特別像她姐姐,還因為我對曹徉啟的憤恨。她說我跟她睡覺的時候腦子裏肯定總在想她姐姐,她總感覺自己像個替身演員,她受不了這個,於是提出離婚,我說離就離,三隻腳的蛤蟆不好找兩隻腳的女人多得是,你別後侮就是了。她說兩隻腳的男人也好找。於是我們就離了。與邱良玉離婚時間不長,我就在省城的都市報上登了個人才招聘啟事招女秘書,在眾多的應聘者當中我選中了肖琴,後來肖琴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我的第三任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