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絲麗婚紗影樓(1 / 3)

伊絲麗婚紗影樓

落地窗外站著一男一女。

男的三十多歲,臉膛方正,略顯黑且不怎麼平整,一看就知道是個北方人,衣著和風度屬於那種有款有型類型的現代人,有一種在我們這江南水鄉長出來的男人不多見的陽剛之氣,一看就知道是那種事業上的成功者,這類男人在我眼裏屬於堅實可依靠的一類。

女子則苗條俏麗,大概是因為天冷的原因,臉蛋兒紅紅的,正好是潤白細嫩的膚色的點綴,她穿著一件白呢長大衣,與身邊男人的黑風衣形成強烈的反差但又很和諧地站在一起,女子的一隻手插在男人的胳膊彎裏,作小鳥依人狀,另一隻戴白手套的手指翹成蘭花狀衝著隔在我們之間的落地玻璃指指點點的。

我估計她指點的是落地玻璃上的廣告詞,古典嫻雅,成熟性感,新潮時尚,自然本色。我們伊絲麗婚紗影樓的四種製作風格,可任由顧客挑選,我猜想那對男女應該是即將走進結婚殿堂的未婚夫婦,他們大概是在挑選拍攝結婚照的影樓。

男人特酷,不動聲色,女子攀著他的一隻胳膊不住地搖晃,神態嫵媚,她大概是對我們這家影樓動心了,正在說服她的未婚夫在我們這裏拍攝結婚照,男的似乎還沒有最後下定決心,所以他的未婚妻在跟他撒嬌。

按道理我這會兒應該走出去做些說服工作,這應該是一對不會太吝音的客人,但是我沒有,我們老板反對我們這樣做。我們的老板是鄉巴佬,他是一個有點古怪的老板但絕對是一個好人。提起鄉巴佬,武州攝影界沒有不知道他的,他是攝影界的知名人士。鄉巴佬的本名叫盧繼祖,但盧繼祖這個名字差不多被人遺忘了,鄉巴佬是他發表攝影作品用的筆名,他發表的作品很多也得過不少的獎,所以鄉巴佬的知名度很高,我們現在一般也不叫他鄉巴佬了,叫他老鄉,那意思就像叫他本姓老盧一樣。鄉巴佬不讓我們拉客的意思是明確的,櫥窗裏擺有他的作品,店內的牆上也不少,這就是他的廣告,是他呈現給客人的品味和檔次,看得懂的人自然會進來,看不懂的人他還不屑於拍,而且他收費從來是一口價,絕不打折。但我們影樓的生意一向很好,逢到好日子還要提前預約,因為我們的收費是公道的,我說的公道絕對不是便宜更不是廉價,是與作品的質量對等,我們影樓的作品質量絕對是上乘的,鄉巴佬拍出的每一副作品與櫥窗裏的和店堂裏掛的絕對是同一個檔次,如果說有差異,那隻是顧客自身條件的差異。用鄉巴佬的話說,天災人禍他就沒辦法了,這人說話有時候特損。

鄉巴佬這會兒正在旁邊的一個隔擋裏,那邊有一對新人正在化妝。他的腦袋有大半截露在屏風的上麵,瀟灑的淺黃色長發,還有耳輪旁的一些連鬢胡子,誰把鄉巴佬真的想象成一個鄉巴佬的樣子就錯了,他的外形絕對很新潮,盡管他曾經真的種過田。

我有一種想喊他的衝動,窗外的那對男女我想應該能喚起他的拍攝欲望,他把每一單生意都看成創作,每一個顧客都看成他照相機鏡頭前的模特兒,遇上好的顧客他會很興奮的。我感興趣的倒不是窗外的那美女,而是那男子,美女我見得多了,就是不怎麼漂亮的女人經我們的手一化妝也會靚起來,比較罕見的是像模像樣的男子。我總覺得現在武州的男人們在異化,油頭粉麵的小白臉太多了,特別是到我們影樓來拍照的,不那麼油頭粉麵的或者說不具備那種條件的也在竭力往那個方向發展,膩歪。

鄉巴佬從旁邊的隔擋出來了,是負責迎賓的小美喊他,小美是我結拜的妹妹。小美說:“老鄉,有人找。”鄉巴佬便從旁邊的隔擋出來了,從我身邊往大堂那邊走去。大堂其實並不大,隻有十來個平方,進門處擺有一對休閑椅子和一個茶幾,茶幾上擺有一盆君子蘭和一個茶盤,那是接待洽談用的。一個剛進門的男人站在茶幾旁邊,小美指了指那人,鄉巴佬便朝那人迎過去,兩人走近好像說了幾句什麼,也好像什麼都沒說。這是過後那個叫田田的刑警隊長反複詢問的情節,可惜我沒太注意,所以老說不清楚,小美應該是最能說得清楚的人,但她也說不清楚,因為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電光火石之間,眨巴眨巴眼睛就過去了,我難過就難過在事情就在我麵前發生,它竟然就發生了,我沒能製止,甚至都說不清楚,也許我當時的主要注意力還在窗外的那對男女的身上。

對於我來說,當時的真實情況是,我聽到小美的尖叫聲才將目光完全地移過去,這時鄉巴佬正在軟軟地倒下,而那個男人已經衝出玻璃門了,我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聽到一聲慘叫,鄉巴佬的手在茶幾上撐了一下,茶幾隨之翻倒了,那盆君子蘭和茶盤都倒地了,他人也軟軟地倒在了地上,身體在抽縮,似乎還有血從胸前湧了出來。這時我發現窗外的那個穿黑風衣的男子甩掉了他身邊的女伴,衝向了影樓的玻璃門,那凶手(這當然是事後才可以用的詞,當時我並沒意識到那人是凶手)也剛好衝出門,穿黑風衣的男人伸手去抓了一把,凶手身子一閃就躲過了,穿黑風衣的男子還是從後麵抓住了凶手的衣服,但凶手動作非常敏捷,糾纏了幾秒鍾就把外衣摔掉了,手還往後揮了一下,這時我隱約聽到穿黑風衣的男人叫了一聲便蹲在了地上,等我們衝出門的時候,他一隻手蒙著臉,指縫間往外流血,另一隻手在哆嗦地拔手機號碼,他撥的號碼是1100

凶手已經在人群中消失了。

跟他一起的穿白呢大衣的俏麗女子比我還後一步趕到,她哭泣著說,“大龍這是怎麼啦,大龍這是怎麼啦。”被她叫做大龍的男人很快便站了起來,將手中一件淺灰色方格西服塞給他的女朋友說,“拿好,這可是重要的證據。”

警察們很快就來了,第一批到場的都是一些穿製服的警察,一來就把我們影樓內外都控製起來了。我們影樓旁邊是繁華的梅地亞廣場,梅地亞廣場其實就是一個大商場,看熱鬧的人很快就把我們影樓圍得水泄不通。現在人喜歡看熱鬧就是不喜歡管事,這麼多看熱鬧的人隻要有少數幾個人幫忙,凶手絕對是跑不了的,比較起來還是那個受傷的男子有大俠風範,可見我看他第一眼的印象沒錯。

第二批到現場的警察有一些穿著便衣,為首的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模樣像個教書的先生但是很嚴肅,我聽他的同事都叫他田隊長,後來我才知道他叫田田。

街上呀是在第二批警察趕到現場之後才回來的,他開的紅色仿古老爺車上還坐著一對情侶,他剛才是帶著那對情侶拍外景去了,他被警察擋在了玻璃門外麵,隻能隔著玻璃門大哭大叫,雙腿一軟便跪在了門口,說:“大哥呀大哥,剛才還好好的,怎麼才一會兒就這樣了?”不知怎麼的,我感覺他哭得有些假,昨天下班的時候他與鄉巴佬吵了一架還拍了桌子,鄉巴佬說你另謀高就吧,我這裏不差你一個人。街上訝沒有另謀高就,今天一大早還是來了。這會兒他卻哭得很傷心,哭叫的時候兩架照相機隨著他身體的晃動在胸前不停地晃蕩,像死了親人的樣子。

街上訝我們都叫他二老板,因為他是我們影樓除鄉巴佬之外的另一男性,也是除鄉巴佬之外的另一個攝影師。其實我們影樓隻有一個老板那就是鄉巴佬,影樓的投資和經營者都是鄉巴佬,但他每年都有幾個月的時間外出采風或從事他的藝術攝影活動,他不在的時候街上訝便成了影樓唯一的攝影師。

田田指揮著警察們圍著鄉巴佬的遺體忙了一陣子之後讓人將他抬走了。那一陣子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的,直到看到他決要上殯葬車時才知道哭,可我已經無法看他最後一眼了,太多的人攔住了我,我無論怎麼掙紮都是徒勞無益的,眼睜睜地看著殯葬車載著鄉巴佬永遠地走了,影樓的員工都在哭,但沒有人哭得有我那麼凶。小美應該比我哭得更凶,可她昏過去了一次,醒來的時候隻會發呆。

街上訝的表現一點都不像個男人,就連我都忍著悲痛冷靜下來協助警察調查,他卻一直哭個不停,一邊哭還一邊念念有詞,訴說鄉巴佬對他的恩情和他與鄉巴佬的友誼。街上訝就是現在我們常見的那種男人,白胖得像麵粉加豬油捏的一樣,如果說他還有點標新立異的味道的話,那就是他蓄長發並在腦後紮了一條意大利球星巴喬式的小辮子。找他錄材料的警察問了他七八次他才說出自己的名字胡子來,如果不是我忍著悲痛過去說了他幾句,我看他會一直哭到明天早晨。街上訝服我,他曾是我在武州藝校的同學。

盡管我覺得街上訝的感情有表演的成分,但他是有理由如此悲痛的,如果不是鄉巴佬幫他,他這會兒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個問題。街上訝有過一段不走正道的曆史,在藝校的時候就喜歡拈花惹草,他究竟與多少女生談過戀愛我看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就是為這事兒被學校開除了並被派出所送到勞教所呆了一年多,但出來後還是惡習不改,不到一個月又盯上了以前是我們班的班花後來在夜玫瑰歌舞廳當領班的丁圓圓,他不知道丁圓圓是蘇方的人,蘇方就是夜玫瑰的老板。

這事兒我們女生有很多人知道,我早就勸他別惹丁圓圓可他不聽我的話,結果那天在夜玫瑰的包廂裏叫蘇方帶人堵住了門。其實他並沒有把丁圓圓怎麼的,也就剛到衣衫不整的時候包廂的門就開了,他被幾個彪形大漢打得滿地亂滾,丁圓圓卻在一旁沉靜地梳理著頭發一聲不吭。他跪在地上向蘇方叩頭求饒,蘇方一隻手橫在沙發上仍由丁圓圓的腦袋靠著,一隻腳翹起來用皮鞋挑起他的下巴說:“胡子來,你是要命還是要你褲檔中的那玩意兒?大頭小頭你隻能要一頭,你挑吧。”蘇方旁邊的一個彪形大漢將一把剪刀扔在他麵前說,“小子最好還是你自己動手,你自己動手可以多留一截以後尿尿方便一些。”

這情景正好被從包廂麵前走過的鄉巴佬看見便進去了,說:“老蘇,你這是幹什麼呀?都跨世紀了你還在生產太監?”蘇方說,“這小子打圓圓的主意,把圓圓的頭發都弄亂了,你說我該不該收拾他?”鄉巴佬看了看丁圓圓又看了看街上訝,說:“究竟是誰打誰的主意還不一定呢,憑什麼你用過的東西就不讓別人用?也太霸道了吧!不就是一人出樣東西玩玩兒嗎?”他這話把蘇方惹笑了,說:“老鄉,你是不是要為這小子說情,你認識他?”鄉巴佬說:“他是我們影樓包蘭蘭的同學,我聽說還是塊搞藝術的材料,你就把他交給我吧。”蘇方這才照街上訝的下巴踢了一腳,說:“滾吧,以後別讓我再在這裏看見你。”

蘇方跟鄉巴佬是朋友,他結三次婚都是鄉巴佬替他照的結婚照而且都沒收費。

後來街上訝便成了我們影樓的一員,公正地說他搞藝術還真是一塊好料子,用不到半年的工夫就能把人像照得有模有樣兒的,而且也基本上改掉了亂搞的毛病。鄉巴佬說我替你把根留住了你就讓它長牢,你在我影樓做要是再敢亂搞我就叫蘇方來再處理。街上訝說經那一遭我還敢亂來?我現在是個見花謝。蘇方去年叫公安局打黑打掉了,連丁圓圓也一起判了,警察到影樓來過,他沒有作證,說沒那事,但開庭審判那天他還是去旁聽了,站在被告席的蘇方也看見了他,還不懷好意地往他下身看了一眼,嚇得他當時就退出了審判庭。

街上訝不是目擊者,所以田田沒有親自問他話。

田田的注意力重點在那個穿黑風衣的男人身上,那人叫龍應明,又叫大龍,他的女朋友叫耿丹丹,龍應明在耿丹丹和警察的陪同下到梅地亞廣場旁邊的社區診所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又回到我們影樓來了。耿丹丹說她的大龍破相了,左邊的臉上從太陽穴到臉腮有一條五六寸長的傷口,非要他去大醫院縫針,但大龍隻是叫醫生簡單地用創可貼粘攏了傷口就轉回來了,說配合警察抓壞人更重要。還笑著安慰耿丹丹,說縫了針傷好了的疤子像螟蛤,不縫針傷口好了像蛆叫,娛蛤的樣子顯然比蛆蛻難看。

影樓內開有空調,耿丹丹把外套脫了。這姑娘有一副惹眼的魔鬼身材,看到她很容易想起鞏莉,所以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街上訝冷靜下來後目光就粘在她身上了,弄得龍應明直皺眉頭。其實街上訝的目光更多的是一個攝影師的眼光,他最近不太可能對別的女性感興趣,他感興趣的隻有小美,但小美對他不感冒,令小美動情的人是鄉巴佬,但鄉巴佬又一直把她當個小女孩。街上訝就是為了小美才與鄉巴佬鬧別扭的,說工資少隻是個借口而已,我們都心知肚明,隻是沒人說破而已。

田田很顯然非常欣賞龍應明,他也像耿丹丹一樣叫他大龍,誇他是見義勇為的英雄,還說要讓他上報紙上電視。大龍說:“我絕對不當英雄就當普通人,一當英雄做人就不自在了,處處得把自己端著。”

田田說:“那你就當無名英雄吧。”

通過他們的對話我知道龍應明是位老總,他的公司就叫大龍化工有限公司,有自己的礦山和化工廠,而且還是大學本科畢業生,這樣我就更佩服他了,為富不仁的人很多,但富而仁的人現在真不多見,再加上勇敢有知識又有形,就更是鳳毛麟角了。耿丹丹真有福氣,能找到這樣的好老公。

田田從大龍扯下的淺灰方格西服裏找到了一張身份證,身份證上的男人叫李瑋,長著一張倒三角臉。田田讓我們影樓的員工們逐一看了那張身份證,他要確認那照片上的男人是否就是凶手,結果是我們大多數人不敢確認這人就一定是,隻能是說很像。我們是搞攝影這一行的,知道照片跟人實際上是有差異的,有些經我手化妝拍結婚照的女子過後在街上遇到我跟我打招呼我卻不認識人家。

現在警察辦案還真先進,田田當場就用電腦筆記本查對了身份證,證實這個叫李瑋的人是我們武州市下轄的濱江縣陸下鄉人,曾經坐過牢,田田馬上就派人往濱江縣趕,還給當地打了電話,這人處事很果斷。他問我們以前有沒有見過李瑋?我們都說沒有。

龍應明和耿丹丹果然是準備來照結婚照的,他們打算在三八婦女節那天結婚,這天上午他們已經看了三家影樓。現在他臉上有了傷,顯然是照不成了。街上訝說等傷好了由他免費幫他們照,還誇大龍的形象很有雕塑感。大龍沒理他,他似乎不屑於街上訝向他套近乎,街上呀看女人特別是看漂亮女人的目光確實讓人感到不舒服。

田田給他手下的人都分了工,他自己的主要精力是刻畫凶手的形象,所有在場的人他都逐個地問了一遍,經過他的詢問我才發現人的眼睛竟然靠不住,所有的一切都是大白天在我們眼前發生的,我們竟然也說不清楚。比如說凶手穿的褲子和鞋子的式樣和顏色,如果外衣不是叫龍應明扯下來了我想大概也說不清楚。

我們影樓的電腦中有形象設計的軟件,這為田田製作模擬像提供了方便,但他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也沒弄成功。不是他不會操作,他不會我可以幫忙,問題出在我們這些目擊者身上,光是眉毛就說出了好幾種,有的說是劍眉,有的說是二點差十分的倒八字眉,還有的說是掃帚眉,龍應明跟凶手打過照麵,他也說不清楚,但他說瞬間的感覺是那人的眼角有點吊。田田似乎比較相信他的說法,於是就照吊眼角的模樣確定了凶手的眼睛,這樣一來,製作出來的模擬像就與李瑋十分相似了。

最能說清凶手模樣的應該是小美,她與凶手打照麵的時間最長,可她也說不詳細,她一說話就哭,忍不住地硬咽。我這個做姐姐的知道她對鄉巴佬的感情投入太深了,她才十九歲,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動情,還沒來得及出結果就結束了。我也勸不了她,她有好長時間都不太理睬我了。

經過田田再三勸慰和做工作,小美才稍稍平靜了一些,對凶手的形象也有了一些描述,她說凶手一進門就問你們老板在不在,她說你找老板有什麼事?凶手很不耐煩,說少哆嗦讓鄉巴佬出來見我。她見來人叫出了鄉巴佬這三個字便以為是熟人,便喊了一聲老鄉。鄉巴佬跟凶手好像並不認識,因為他走近凶手的時候還問了一句:“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凶手說:“有人托我給你說個事兒。”鄉巴佬說:“什麼事請講吧。”說這話時倆人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凶手說:“事情很簡單,就是要你的命。”凶手說這句話的時候手上也同時動作了,話音還沒落刀子就刺進了鄉巴佬的胸膛。

田田最後將凶手的身高確定在一米七四左右,體態偏瘦,除了我們目測的估計之外,還有兩條很硬的理由,一是龍應明與凶手有過近距離的接觸,龍應明說凶手的身高與他差不多,龍應明的身高是一米七五;二是凶手穿的上衣型號是175/95,這與我們大家估計的身高是相吻合的。田田就照這樣確定了下來,五官的模樣基本上是按照相片上的樣子確定。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快到吃午飯的時候胖嫂來了。

胖嫂是鄉巴佬的前妻,是鄉巴佬在農村娶的老婆。

我們影樓的人都不喜歡胖嫂,她與鄉巴佬離婚都兩年了,還隔三差五的來鬧一番,鄉巴佬見到她躲都躲不贏。

胖嫂一見我就說:“老天還真有眼啊,天殺的到底還是個短命鬼。”

我說:“胖嫂,人都死了你還說這話?老鄉雖然跟你離了,可他對你們母女倆還是很負責的。你說句掏心的話看,你就不難過?”

胖嫂的眼睛一下子紅了,悻了半晌,硬是把快要流出來的眼淚忍了回去,小聲地問我:“蘭蘭,想不到連你也向著他說話,天殺的還真不是個討人嫌的人——他是在哪兒被殺的?”

我指了指鄉巴佬倒下的地方,地上的血跡還很鮮豔,有些已經凝成塊狀了。胖嫂再也控製不住了,一下子衝了過去,一屁股坐在那攤血跡旁邊,扯開嗓子哭泣了起來,“老天嘲,天塌了喲……”

田田在旁邊看得莫名其妙,問我:“這女的怎麼回事,一會兒罵一會兒哭的?”

我說:“一份扯不清的狗肉賬。”

田田橫了我一眼:“這姑娘,怎麼這樣說話。”

我說的是實話。

胖嫂和鄉巴佬是在鄉下開的娃娃親,倆人還不到二十歲就結了婚。胖嫂年輕的時候在當地也算個人物,人長得清秀水靈,還當過村裏的團支部書記,鄉巴佬則是村辦小學的民辦教師,在村裏人眼中他們是金童玉女。鄉巴佬是那種天資聰明又不安分的人,不安心當一輩子的鄉村教師,靠著他會寫會畫的特長,結婚不久就調到鄉文化站當幹事,後來又借調到縣文化館工作了一段時間,不知怎麼的就迷上了攝影,靠著一部傻瓜相機打天下,竟被武州日報社看中了,當了幾年的攝影記者和美術編輯之後,千脆下海自己幹,從一個個體小照相館搞起,逐步發展成現在這座武州一流的伊絲麗婚紗影樓。從他在縣文化館工作的時候開始,胖嫂就離開了鄉下,跟他在一起,但兩人的關係卻漸漸地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鄉巴佬由於職業的原因,不免要經常與一些年輕漂亮的女性打交道,時間一長胖嫂不免有了些想法,兩人為這類事經常發生爭吵,感情的裂痕也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大。一九九九年,鄉巴佬又千了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在外界幾乎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花重金請了幾位年輕漂亮的姑娘,跑黃山、九寨溝、張家界拍了一路,回頭在家裏洗照片的時候被胖嫂發現了,竟是清一色的裸體照,兩人為這事兒打得不可開交,胖嫂還將鄉巴佬告到了公安局說他流氓,可到公安局真的傳訊鄉巴佬的時候她又跑到公安局去鬧著要放人,後來經有關部門審查才知道鄉巴佬是打算搞一次個人的人體攝影展。這個展覽後來還真的在省城美術館展出了,政界、美術界、新聞界許多重量級人物都出席了開幕式,一時間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省城的晚報、都市報一連幾天都在炒他這個人體攝影展,甚至辟出專欄開展討論。但他與胖嫂的婚姻也因此走到頭了,因為在他製造轟動輝煌的同時,市井之間也流傳著另一些說法,不外乎是說他與女模特兒們如何如何,有些故事還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兩個人的離婚大戰因此打得轟轟烈烈,主動進攻的一方常常是胖嫂,鄉巴佬經常被她打得丟盔棄甲,東躲西藏,離婚訴訟也是幾經反複,往往是在法院剛剛達成協議胖嫂又反悔了,接下來又要發生幾場戰爭,其狀態就像當年共產黨與國民黨那樣談談打打,打打談談,但戰爭的最終結果,胖嫂並沒有占多大的便宜,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離開了原來的家。

田田說:“包蘭蘭,看來你對你們老板的情況還挺了解的。”

當然了解,因為胖嫂曾經是我家的房客,她跟鄉巴佬打離婚戰的時候就搬出來租我家的房子住,就是現在她跟我還是鄰居。我們家拆遷換房時她也在我們那棟樓買了房,我們家住二樓,她住臨街的一樓,在自己家裏開了一個做早餐的小吃店,我每天還到胖嫂開的早餐店吃早餐。胖嫂是個很硬氣的女人,除了離婚時要了鄉巴佬一筆錢買房子外她不用鄉巴佬的錢,他們女兒小紅當然由鄉巴佬供養,但鄉巴佬給的錢是直接交到小紅手上。胖嫂開的早餐店養她自己綽綽有餘,她做的牛肉麵在我們那條街上是一絕。

我和小美能夠到伊絲麗來工作也多虧了胖嫂,鄉巴佬肯收我們是胖嫂的麵子,那時他們還沒有離婚。

鄉巴佬突然死亡是誰也沒料到的,胖嫂的女兒小紅成了當然的也是唯一的財產繼承人,胖嫂與鄉巴佬已經離異,不具備繼承財產的資格,可小紅現在剛剛在省城美術學院上大一,不可能來管理我們伊絲麗婚紗影樓,於是影樓的管理和財產清理便成了問題。我告訴胖嫂說影樓請有專門的法律顧問,是不是請法律顧問來處理這個問題,胖嫂說既然這影樓是她女兒的她就有權代替女兒作決定,她指定我為影樓的臨時負責人。我說:“你可以代表你女兒來管理這影樓,你讓我管我算個啥呀?”胖嫂說,“讓你管你就管,你是我信得過的人,也是盧繼祖信得過的人。”她這句話讓我聽出了別的意思,正想說幾句什麼,胖嫂又說:“蘭蘭,別的話你就不要再說了,我們家小紅還小,讓小紅受個好的教育是他盧繼祖的心思,這會兒讓小紅退學回來不現實,盧繼祖在陰間也不安心,可這影樓又是他盧繼祖的另外一條命,你幫幫小紅也算是幫了你胖嫂,就把這影樓撐下去行嗎?”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胖嫂對鄉巴佬的感情有多深。

田田說:“你既然是影樓的負責人你就有責任協助我們破案。”

我說:“我就算不是負責人我也願意協助你破案,問題是你破得了這案子嗎?”

田田說:“這案子要是破不了我田字倒過來寫。”

我說:“你憑什麼這樣說呢?世界上沒破的案子多的是。”

田田說:“這案子不在此列。大白天的非盜非搶跑來殺個人就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他見我搖頭,又進一步闡述說,“這意味著隻要你們幫我徹底了解了你們老板這個人,我就能找到破案的線索。這是一起有因果關係的謀殺,凶手作案的動機肯定與你們老板生前的生活和工作有關,我隻要從眾多頭緒中找出真正的線索就行了。”

我說:“你想從哪些方麵了解呢?”

他說:“全方位的。”

我想了想,說:“鄉巴佬首先是個攝影藝術家,你從這方麵開始了解行嗎?”

他說:“當然可以,了解一個人的愛好是快速接近一個人的捷徑。”

我說:“那就先到三樓的倉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