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馬淼
“田隊,你的電話,女的。”內勤於嵐喊了一聲。正在看材料的田田抬頭發現於嵐衝他怪模怪樣地笑,“女的怎麼啦,”田田一臉嚴肅地接過電話:“哪位?”
“我是馬雅麗。”
“是你呀,馬雅,快二十年沒見了,怎麼想起來找我?苟乃謙好嗎?”
“到底是老同學,好多年都沒有人叫我馬雅了。田田不是我說你,我給你打電話你提他苟三爾幹嗎?”馬雅麗說,“我就這麼不招你待見?”
“你們不是兩口子嗎,順便問問。有事兒?”
“沒事我會找你?我想報案。”
“行啊,我在辦公室,來吧,你報案我一定認真對待。”
“我不想去你的辦公室,欣然茶樓不是離你們那裏很近嘛,二十分鍾後在欣然茶樓見。”馬雅麗也沒問田田是不是有空,說完就把電話壓了。
“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德行。”田田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見於嵐正斜著眼睛漂他,又解釋,“一個老同學,好多年沒見了,說是報案。”
“是不是同桌的你?”於嵐笑道,“想起你這張舊船票了?”
“人家初三就戀愛,我那時候還沒進入青春期,”田田說,“我去看看,有事打手機。”
田田走進欣然茶樓,馬雅麗已經找好了座位在等他,“快二十年沒見了吧,我是不是已經老得你認不出來了?”她起身相迎,“特醜,對吧?”
“濃妝豔抹,珠光寶氣,香氣襲人。說你依然如花似玉不算過分。”田田笑道。
“比讀書的時候會說話了。”馬雅麗笑道,“我這打扮是不是看著俗氣?”
“大家都是俗人,芸芸眾生中的普通一員。苟乃謙還好嗎?”
“我們已經分開過了,五年了,”馬雅麗說,“他死他活他好他壞與我無關。”
“離了?你們當年可是愛得轟轟烈烈,寧可開除學籍也不願散夥。”
“結婚證還在,各人過各人的,兒子跟我。”馬雅麗說,“知道景京私立學校嗎?兒子就在那所學校住讀,省心。”
“敢把孩子送到那種學校念書,說明你們的經濟環境不差,做什麼生意?”
“花的都是苟乃謙的錢,他弄了一個建築建材公司。”
“那他還算不錯嘛,分開五年了還能這樣對你——他外麵有人?”
“豈止是有人,沒有一個排也有兩個班,這還不算吃零食。”
田田被她惹笑了,“都這樣了還不離?”
“我倒想離,他敢嗎?”馬雅麗說,“婚姻法我懂,真的離了,他那公司我還不要劈一半過來?他不想讓我劈,我也不想操那份心,他不少我的錢花就行了,就這。”
“倒也瀟灑,”田田說,“報什麼案,說吧。”
“有人失蹤了,我想來想去這事兒隻有找你最合適。這人叫馬森,三個水字堆一塊那個森字,男的。”馬雅麗說,“老同學我就不瞞你了,這兩年馬森一直跟我在一塊兒,表麵上是給我開車,其實是我的情人。”
“苟乃謙知道這人嗎?”
“馬森的工資歸苟乃謙出,每月一千八。”馬雅麗見田田在笑,也笑了,“苟乃謙說馬森挺辛苦的,白天幫他老婆開車,晚上還要幫他伺候老婆床上的事兒,他說他付的那一千八隻算基本工資,獎金讓我自理,給多少看馬森的綜合表現。”
“這個苟乃謙,可是、可是新潮到家了,哈……”田田笑得一口茶水快要噴出來了。
馬雅麗卻不笑了,“他在外麵養小蜜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說還不準確,我用不著閉一隻眼,他找了小蜜還帶到我麵前讓我鑒賞,他說我的審美觀比他好。”
“好了好了,別再說你們那些破事了。”田田擺了擺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筆記本,“說馬森失蹤的事兒,看看夠不夠立案,夠立案我一定認真查。”
“看來我白做思想準備了,”馬雅麗說,“我還以為你要給我上一番道德課呢。”
“當了這些年的警察,別的沒學會,有一樣倒是會了,我從來不對牛彈琴。”
“說話這麼損。你要做記錄?”馬雅麗笑道,“記吧,馬森,男人,二十七歲——”
“等等,多大?”
“二十七,比我小十三歲,”馬雅麗麵不改色,“我跟他也就相當於男人養小蜜的意思。”
“說得很清楚,往下說。”
“竹潭縣和平鄉馬家村人,一九九八年到苟乃謙的公司打工,先是開貨車,後來給荀乃謙開小車。第二年,我看上了他,就成了我的專職司機。我開始跟馬森上床有惡心苟乃謙的意思,也把他氣得什麼似的,找我,說馬雅麗你找人我沒意見,怎麼把我的車夫弄到床上去了?我說我沒找個要飯的就已經夠抬舉你了。後來見我把馬森塑造得跟個人似的,他服我了。”
“塑造?”
“馬森你沒見過,帥哩。用現在小年輕的話,哇唾,帥呆了。他個子有一米八二,寬肩,窄腰,方臉,特別是他那鼻子長的!這樣跟你說吧,比西洋人低,比一般的中國人高,挺直,還是高中畢業生,基本素質沒得說,就是不該生在鄉下。跟了我算是他的幸運。錢,我從來不缺他的,關鍵是形象設計。”馬雅麗雙手翻舞,繪聲繪色。
“新鮮,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田田做傾聽狀。
馬雅麗沒理睬田田語氣中的譏消,繼續說:“平時我總讓他穿灰色西裝。有一部《穿灰色法蘭絨西服的男人》的電影你看過嗎?沒有?應該看看。灰色西服魅力永恒呀,沉穩,理性,低調,中產階級的時尚標簽呀,再分時段用男士香水,還做防曬麵膜和果酸護膚,那氣派就出來了。當然,陪我出去郊遊的時候得穿夾克衫,登山鞋,戴太陽鏡,塗防曬霜。我還教他講究科學營養,善存片,施而康,西洋參含片,澳洲深海魚油,小麥胚芽油丸,我都給他準備,補充維生素和人體必需的礦物質嘛,絕對不用現在男人流行的辛卜腎藥物——”
“哇嚓!”田田也情不自禁地學起她的口吻,“你這塑造還真全麵。”
“我還沒說完呢。現代最時尚的男人是講品味的,比如說語言,我絕對禁止馬森講他那土得掉碴兒的竹潭話,也不讓他講武州話,平時一般講普通話,略帶點廣東味兒。我還送他上新東方學英語,上武州大學學計算機,教他喝紅酒,喝咖啡,咖啡不能用商場賣的那種速溶品,一定要正宗巴西咖啡豆現磨現煮而且不加糖——你吃過西餐嗎?”
“吃不慣,別人用刀叉什麼的我用筷子,咖啡我就知道雀巢一個牌子。”
“看看,我說吧,”馬雅麗像證明了什麼似的,“田田,我也不是誇你,你在現在中國男人中還算過得去的,但就連你現在也得土改了呀!”
“土改?我們黨不是說不搞運動了嗎?”
“我說的是把身上的土氣改掉——你是故意的,我看出來了。中國男人的檔次呀,一進西餐店全出來了。馬森就不一樣了,現在每次進西餐店我都讓馬森點菜,人家點東西不用中文了,士多啤梨,咖睡,蛋撻,色拉,芝士,吐司,沙爹,人家是一口正宗的美國英語。”
“馬森這人是個什麼樣子我可以想象出來了。可光這也不行呀,也就是一個殼兒,男人嘛,還得有事業,名片上總得印點頭銜什麼的才顯得有身份是吧?”
“這我還能想不到?我和苟三爾分開過的時候要了一家汽車修理廠在手上,叫芝加哥汽車美容院,一直是馬森在打理,效益不錯,就連苟三爾都讚不絕口,前幾天還投資準備進一步擴大規模——要不以後你們刑警的車都放我那兒定點?”
“苟三爾還肯投錢?一般人做不來這事兒。”
“他也是圖個安逸,我這邊沒事兒了,他更可以隨意瀟灑。”
“也是,他會想。行了,情況介紹得差不多了,說他失蹤的事兒吧。”
馬雅麗屈指數了數, “他失蹤已經五天了,九月十一號失蹤的。”
“是怎麼失蹤的?你對他這樣好,應該不會逃跑,對吧?那不是自絕於幸福嗎?”
“好吧,等等,對不起,我接個電話。”馬雅麗的手袋裏響起了手機音樂《愛在深秋》,她看了看液晶顯示屏上的號碼,“嘿,是苟乃謙打的,他也挺關心這事兒。”
“接吧。”田田打了個手勢。
“你狗日的跟蹤我?”馬雅麗對著手機叫起來,“田田跟我在一起,怎麼啦?我還就不怕醜,你來,當著田田的麵說清楚,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你要是不來你是龜孫子。”
“荀乃謙也在外麵?”田田忍著笑。
“他狗日的跟蹤老娘!”馬雅麗氣籲籲地說。
“田田!早聽說你夥計當官兒了,”荀乃謙長得又高又胖,還黑,蓄著一部大胡子,穿著一件舊T恤衫,粗蠻匪氣的模樣,一進門就大喊大叫,惹得滿茶樓的人都衝他張望,“我早就想去拜訪你,又怕你門檻太高邁不進。”
“是你發了財怕我找你借錢,躲著我們這幫老同學。”田田笑著站起來,伸出一隻手。
荀乃謙連忙雙手握住,使勁抖動,“夥計,見到你是真的高興,你主動伸出手來給我握我更高興,禮賢下士呀,有大領導的風範。”
田田說:“說屁話也不嫌臭,今天不是馬雅來找,你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跟我見麵吧?”
“要說不想見你我不是人。”荀乃謙說,“這人吧——啊,長壞了一張臉,臉上不該有麵子,高二送我去少管所可是全校開大會呀,你不坐在台下?我還好意思見你們這些老同學?”
“那馬雅呢?你進了少管所還忘不了三天一封信。”
“是一天三封信,剩下的都寫在心裏沒發。”苟乃謙看了馬雅麗一眼,帶著討好的意思。
馬雅麗坐在一旁冷冷地看著自己的男人。
“到底還是叫你搞到手了,說馬雅是咱們那會兒的校花不過分吧,可惜插在牛糞上了。”
“鮮花一般都插在牛糞上,牛糞肥呀。”苟乃謙笑道。
“坐吧,先說事兒。”田田拉過一張椅子說:“真是跟蹤馬雅麗來的?怕我打她主意?”
“你要是肯打他主意我可是求之不得,比她找的那個車夫不強到哪兒去了?”苟乃謙打橫坐下,“馬雅麗,你是不是把咱們那點破事兒都說給田田聽了?”
“說了,怎麼的?”馬雅麗橫了他一眼。“剛要入正題,你個瘟神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繼續,’‘苟乃謙大手一揮,“要是嫌我礙事我回避。田田,你來判這個案子最好,用不著藏著掖著,她硬說是我把她那個小白臉怎麼的了,她不來找你,我還要來找你幫我洗這個冤。馬雅麗,你說,你繼續說。”
“我說話的時候你莫打岔。”馬雅麗說,“知道就好,田田,我繼續說?”
“繼續。”
“事情要從九月十號晚上說起,九月十號晚上我帶著馬森去鑫森大酒店吃西餐,剛一進門就碰上了他苟乃謙。荀乃謙你那天帶的是王小玫那個小裱子吧?”
“你莫罵人,王小玫是嫉子你是什麼?”
田田不高興了,“說話文明一點,你們再要這樣說話我走人,不管你們這些破事了。”
“好好好,我不說話。”苟乃謙舉手示意。
“苟乃謙一見我就笑,說馬雅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到鑫森你也到鑫森,我帶小雞你帶小鴨,都是家禽類動物。馬森怎麼聽得進這樣粗的話?可礙著麵子不好發作,臉通紅。”馬雅麗說:“王小玫倒是臉皮厚,逗他,還衝我笑,說馬雅姐,你跟我苟哥誰也不吃虧。我火了,罵了王小玫幾句,話是有些難聽,沒想到那小女人比我還惡,跟我對罵起來。對不起,我揪著她的頭發給了她幾下,苟乃謙這狗日的不是東西,拉偏架,抱著我讓那小··…小女人用腳踢我,苟乃謙你說是不是這樣?”
苟乃謙的臉揚向別處,作充耳不聞狀。
“看看,認了吧?馬森在一旁看不下去,過來拉他,他姓苟的急了,揮起拳頭就打,一拳打在馬森的這兒,”她指著自己的左眼,“當時就紫了,眉骨上鼓起了一個大包,這麼大。你荀乃謙占了上風就算了是吧,他不,他揚言還要找人修理馬森,要馬森當心自己的老二和跟老二一起的那兩個蛋。苟乃謙,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說了,說了又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