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之災

短短的半年之內,太平村範家烷死了七個人,另外還有兩頭豬、五隻雞。

接二連三的死人,在這個小村莊引起了極大的恐慌。關於範家烷鬧鬼的說法不脛而走,也有人說是範家烷的風水出了問題,許多村民合家搬出避難,五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莊中竟有十多戶人家空房了,特別是在這個三月桃花開的季節,範正明家一次死了三個人,死的兩頭豬和五隻雞也是範正明家的,因此震動就更大了,不僅三村五裏的老百姓受驚嚇,連政府都驚動了。

前麵死的四個人,分別是村裏的會計範友全、農婦趙小梅,在外當包工頭的範世福和開采石場的範狗娃。由於這四個人死亡的前後無任何異兆,死亡的時間都相隔了一定的時間,親屬和村裏的人都當成是得急病死亡,都按正常死亡辦了喪事,也沒人報警,如果不是這次範正明家出這樣的事,也許還沒有人想到報警。

武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長田田在接到大嶼縣公安局的報告後,帶著有博士學位的法醫李明晰和大案一隊的女刑警鄭瓊等人趕來了,到縣裏沒有停留,與縣局的刑警大隊長郭義興簡單地碰個頭,就一起往現場趕,先期調查的案卷也一起帶上,連案件的彙報都是在行進的車上進行的,熟悉田田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歡在辦公室聽彙報。

“死的第一個人是村裏的會計範友全,四十三歲,死亡時間是去年的十月二十三號的下午,當時他正在村委會做賬,突然感到身體不適,人還沒送到鄉衛生院就死了,沒有報案,當時衛生院的醫生診斷是急性心肌炎引起的死亡。由於他是村幹部,家屬響應政府號召,將遺體火化了。”警用包麵車剛一開出縣城,郭義興就開始彙報前期調查的情況。

“就事論事的話,他要是不響應號召就好了。”女刑警鄭瓊是個性情活潑的姑娘,說話的聲音哮哮的,有時候還給人一種沒心沒肺的感覺,其實她是個非常敏銳的職業刑警,田田能夠帶她出來辦這樣大的案子,就足以說明這一點。她看了法醫李明晰一眼,“不火化咱們李博士今天就有事做了。”

“不打岔,說事兒。”田田打了一個手勢,“第二起死亡是怎麼回事?”

“第二個死的是農婦趙小梅,三十二歲,死亡時間是去年十一月十八號的上午,當時她正在地裏幹活,有人看到她倒下,也是沒有到醫院就死了,也沒報案。這是唯一一個土葬的死者,我們縣裏的法醫已經開棺驗屍了,連同範正明家死的那三個人的提取物一起,已經送到李法醫那兒了吧?結論——”

“還沒出來,”李明晰說,“我不是趕這兒來了嗎?想先到現場看看。”

“第三個死的是範世福,三十七歲,死亡時間是十二月七號的深夜。這個範世福是在城裏當包工頭,手下有一支五十多人的建築隊,挺有錢的。這人死得比較風流,他在縣城包了二奶,才十九歲,這女孩叫李佳,原是縣二中的學生,人長得漂亮,不喜歡讀書,父母也管不了,十五六歲就開始在外麵混,跟範世福認識後,就被金屋藏嬌了,範世福在城關鎮的梅園小區為她買了一套四室兩廳的房子,複式樓,兩百多個平米。”

“光這房子就得花不少錢吧?”鄭瓊問。

“你這丫頭怎麼淨說些不相幹的話?瞎打岔。”郭義興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就她的意思,回答了她的問題,“小地方的房子便宜,幾百塊錢一個平米,縣城最好的地段每平方米也隻有八百塊左右,範世福又是幹建築的,估計花不了多少錢,連裝修怕也就二十來萬吧。範世福是在李佳的床上發病的,午夜,據李佳回憶應該是晚上十二點半鍾左右,她當時還報了120,是縣醫院的救護車將他拉到醫院的,人是在醫院急救室死的,醫生診斷是死於急性肝炎導致肝壞死。”

“別是縱欲過度吧?”鄭瓊笑道。

“這姑娘,什麼話都敢說。”郭義興橫了她一眼,“社會上還真有這說法,說他是泄精泄死的。有個,-f況隻是傳聞沒落實,範世福那天下午在一家四川人開的山城火鍋店吃的火鍋,喝了不少酒,吃火鍋的時候還有小姐在一起,後來還去洗了桑拿。”

“你們這小縣城裏也有桑拿浴?”鄭瓊問。

“你是外星來的人?”郭義興也笑起來,跟市局來的警花有話搭,其實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返回縣城的時候我請你去蒸一蒸,保證不比武州市差。”

“田頭,現在開放的程度夠深入的哈,連大嶼這樣的小地方都可以桑拿了,經濟倒是不一定搞上去,可這方麵倒是與國際接軌了,”鄭瓊依然沒心沒肺地打趣兒,“郭大隊,有異性按摩嗎?有我就去。”

“就算沒有的話,我專門為你安排行了吧?”郭義興拿她沒辦法,“還是繼續說案子吧。範世福那天回李佳那兒就已經是晚上十點來鍾了,一進門就說肚子不舒服,開始李佳還沒太在意,後來見他實在不行了才打1200"

“這起死亡跟範家烷有什麼關係?就因為他是範家烷的人?範家烷的人死在紐約、耀爾本是不是也算?”鄭瓊根本就不在乎郭義興的態度,“有點牽強附會吧?”

“多少有點兒牽強。”郭義興說:“問題是範世福死亡的這天他恰巧回家了一趟,他家裏還有老婆和三個孩子,兩個老人也在。從調查的情況著,他那天到家是上午九點來鍾,因為沒過早,他老婆單獨給他下了一碗蘑菇雞蛋麵吃了,之後在家裏呆了一會兒就回城了。他自己有車,既然他回過烷子,所以也不算牽強附會。這個人也火化了,屍體在殯葬館停放了一個多月,原因是家屬與二奶之間扯皮,家屬與醫院也扯了皮.城關派出所還出麵調解過,但沒請法醫驗屍,因為醫院方麵有結論,家屬方麵沒有提出做屍檢,隻是要求做醫療事故鑒定。鑒定的結果不屬於醫療事故,醫院方麵還是象征性地拿了兩萬塊錢。家屬與李佳扯皮其實就是為了梅園小區的那套房子,後來房子歸了家屬,這皮也就沒扯了。”

“女人當二奶劃不來,到頭來人財兩空。”鄭瓊感慨地說。

“可還是有不少女人樂此不疲,”李明晰忍不住插嘴說,“明知是火坑,硬要往裏跳,前仆後繼。”

“是不是跳火坑兩說,人家以為是在追求幸福生活呢,”趙曉說,“鄉下一些女孩子,到南邊幹幾年,當二奶也好,做小姐也好,幾年下來賺的錢夠一生用,回來再找個人一嫁,照樣有老公,照樣生孩子,有的還做起了小老板,比當一輩子村婦強多了。現在就有那麼個風氣,笑貧不笑娟,不是還有一種說法嗎,貧賤夫妻百事哀。”

“說第四個死亡的吧。”田田打斷了他們的討論。

趙曉是陸販鎮派出所所長,因範家烷屬於他的轄區,也隨同查案來了。

“第四個沒什麼說頭,是車禍,”郭義興說,“時間是今年的二月三號,死者範狗娃,二十九歲,在關山腳下自己搞了個小型的采石場,自己跑運輸。二月三號這天,他拉了一車石頭往茨坪鎮送,在路上翻了車,連人帶車一起栽到路邊的山溝裏去了,也沒傷著別人,死的就他自己,縣交警大隊按車禍作了處理,人也火化了。”

“交警那邊的案卷調查過了嗎?”田田問。

“我複印了一套,在我那偵查卷的後麵。”郭義興說。

“回頭我再過細看看,”田田說,“另外你再安排力量,想辦法把趙小梅、範友全他們當時在醫院診斷的病曆和其他能收集到材料都收集一下,能收集多少算多少,說不定會有用的,特別是我們李博士,說不定就找出了什麼有規律性的東西來。”

“呆會兒我們就安排人辦這件事。”郭義興說。

“鬧鬼的話又是怎麼傳出來的呢?”鄭瓊問。

“這個問題我們沒調查,查也查不清楚,”郭義興說,“連續死人嘛,鄉下傳這樣的話很正常,不傳倒不正常。村裏確實也有幾戶人家外遷了,都是以前就在縣城上了戶口的。關於這個問題,我看應了句老話,世間本無鬼,全是人作怪。”

“你這個觀點我很同意。”鄭瓊很認真地說。

田田又問了一些相關的情況,警車就進入了太平村的地盤。

太平村位於大嶼縣境內的關山腳下,離縣城都有五十來裏路,三麵環山,中間是平川,就風景而言,應該是一個上佳之地。關山的山勢很雄偉,山上是修竹茂林,山下是一馬平川,適合各種農作物生長,所以田田一到這裏,就覺得這裏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還問趙曉能不能將來在這兒弄塊地蓋房子,他說他想在這兒養老。趙曉說田支隊你是不是一到這兒就想起陶淵明了?要弄地最好不要等到將來,將來的事不好說,要弄就趁我在這兒當所長的時候弄,村幹部和老鄉還給我一點麵子,人一走茶就涼了,現在弄,你花城裏買一個衛生間的錢就能在這兒做個帶小院子的小“別野”,我還讓人把你院子裏種上花草栽上樹,就是整個露天遊泳池也不是難事,再加個城裏廚房的錢就夠了。

趙曉以前是市局治安處的民警,寫一手的好公文,來這兒當所長有下派鍛煉的意思,來大嶼才一年多一點的時間,就出了不少的經驗,市局、’省廳的公安簡報上過好幾篇,誰都知道他不會在這兒長呆,回城是遲早的事。這次範家烷出這樣大的事讓他很不舒服,他說正準備將太平村建成無案村,連經驗材料的題目都想好了——《太平村裏真太平》,然後以點帶麵的向全鄉推廣,再把和諧陸販鎮的品牌打出去,所以,他非常不希望這次範家烷死三個人的事是刑事案件。路上他把這個想法跟田田說了,田田說無案村無案鄉鎮的想法是非常好的,就是有點烏托邦的味道。趙曉說,你不覺得這地方就有點伊甸園的味道嗎?田田說,警察隊伍當中應該有你這樣的浪漫主義者,這地方還真有點伊甸園的味道。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警車正沿著太平溪畔的公路行走。太平溪隻有五六米寬.水量也不大.但水質清澄,水底的水草看得清清楚楚,水中還有些小魚兒在遊動。溪畔種著柳樹,正值楊柳吐絮的季節,柳條上嫩綠初發,柳絮在空中舞動著,一些飄落在清清的溪水中,很是好看。田田看了近處的溪水又看遠處的山,山上的桃花、梨花都開了,還有野杜鵑,在蒼鬆翠柏修竹之間成片成片的,吒紫嫣紅。趙曉說,冬天這兒的梅花也挺多的。田田接著他這話說:“好地方,真是好地方,水真清。”

趙曉說:“那是關山中流出來礦泉水,絕對沒汙染,源頭在山下的大泉洞裏,那個洞有多深誰也不清楚,老鄉們都說洞裏有條龍,變天下雨的時候,還能看到洞裏往外冒熱氣,老輩子人說有人見過龍升天。”

“這地方談戀愛好。”鄭瓊對龍的傳說不感興趣。

郭義興笑了,說:“女孩子一見到好地方就想到談戀愛。”

“想談戀愛有什麼不對?”鄭瓊說,“總比你們男人好,你們男人一見到漂亮女孩還想歪心思呢。結沒結婚另說,巴不得將天下美色都據為己有,用不完寧可空著也不給別人用。古時候的皇帝就是這樣,宮殿裏需要男人千體力活兒,又怕別的男人沾了他的女人,就把男人都割了,心多黑喲,鄉下的土財主也一球樣。”

“聽鄭警官說話,一點都感覺不出是大學生,”郭義興被她逗開心了,對田田說:“田支隊,跟你一起工作真好,奔這樣案子的現場,路上還能風花雪月的說話,你也不批評哈。”

田田笑笑,目光又移向了窗外。

“我什麼時候能在田支隊的直接領導下工作就好了。”郭義興說。

“想進武州市就直說,”鄭瓊挖苦他說,“別繞著彎兒拍馬屁,拍了也沒用,田頭手上沒人事權。”

“你這鬼丫頭,嘴怎麼這麼損?”

“我是好心教你一個乖,要是政治部主任來了,你好好拍拍,”鄭瓊笑道,“拍馬屁要找準對象,不然白費勁,對象找準了還得會拍,要是拍到蹄子上了,當心彈你一蹄子。”

“郭大隊,你跟小鄭打嘴巴官司是自找罪受,她鐵嘴鋼牙是出了名的。蘇東坡說的談笑間牆僧灰飛煙滅,就是形容她這嘴的。”趙曉說。

“沒那麼誇張吧?”鄭瓊笑道,“都說我說話的聲音挺好聽的。”

“郭大隊,千萬別被她的聲音迷惑了,聽起來哮哮的,讓人骨頭都酥了對吧?暗藏殺機呢,我估計美女蛇大多是這種聲音。”

“哎哎哎,趙所,我好像沒怎麼得罪過你吧?”

“好好好,咱們換個話題,”趙曉笑道,“田支隊,你要真想在這兒做房子得馬上,再過些時候這兒的地價恐怕就得漲了。”

“北京上海的房價漲我能理解,人都往那兒擠嘛,”鄭瓊說,“這鄉下也跟風?”

“武州宏基房地產公司要在這一帶搞開發,項目很快就要啟動了,他們那老板這段時間老在這兒跑,鎮裏縣裏都很重視,”趙曉說,“真的一開發,這地價還不起來了?”

“這裏開發房地產不是自己找虧吃?這麼偏僻的地方,房子賣不出價錢。”鄭瓊說。

“你打嘴巴官司還可以,論做生意還差點兒,”趙曉說,“別看你現在從市裏過來要三個多小時,下半年這邊的高速公路就通了,從市裏過來也就四十分鍾的事。再看這兒的風景,特別是剛才你看到的溪水,挺有講究呢,市內哪有這麼好的居住環境?國外有錢人都在鄉下住,窮人才住城裏,美國總統不是老在他農場裏接待外國領導人嗎。”

“宏基房地產的老板叫馮益吧?”田田突然問。

“你認識馮益?這段時間他經常往我們這兒來,”趙曉說,“跟我還一起吃過兩次飯,別看他老板做得大,人還挺謙和的。”

“你少跟他來往,這人不是什麼好鳥兒,”田田說,“二十年前我親手送他進的監獄。”

“田支隊的觀點我不同意,坐過牢的人就不是好鳥兒?那咱們為什麼把坐牢叫勞動改造?”鄭瓊似乎有意要頂撞領導,“馮益我也認識,經常往我們家跑,挺好的一個人。”

“沒少給你爸送錢吧?你這位千金得沒得過什麼好處?”趙曉開玩笑說。鄭瓊的父親是市委副書記,所以他才會這樣說。

“你爸才是貪官呢!”鄭瓊反擊說。

“我倒想找那麼一個爸呢,”趙曉笑道,“可惜我們家是祖傳的農民。”

“什麼思想?你將來要是當了局長,準是個貪官,”田田回頭瞪了趙曉一眼,說:“趙所,我跟你提個醒,像馮益那種人,最好別打交道,即使是工作需要,頂多也就是公事公辦,千萬別深交,除非你不想當警察了。”

趙曉說:“看來你對這人印象很差?”

田田說:“我也就隨便說說,往不往腦子裏去,是你自己的事情。”

警車開進了範家坑。坑子不大,兩三層的樓房倒不少,家家戶戶都用院牆圍著,整個村子給人的感覺很冷清,幾乎看不到人在活動。幾隻雞在村落中散步,一條髒兮兮的狗從警車前跑過,又回頭站下了,汪汪地叫了兩聲。這種景象讓很少下鄉的鄭瓊感覺很休,“太靜了,靜得人就像給抽空了似的,身上直起雞皮疙瘩,怎麼看不到人呀?”

趙曉說:“這烷子本來人就不多,過完年了,該出門打工做生意的都出去了,自然就顯得人少了。今天烷裏的人恐怕都聚到範正明家去了,他家住在烷子的頂頭。”

鄭瓊說:“看這烷子的房子,這兒的經濟狀況還不錯,自然環境也挺好的,在城裏接電話時,還以為這是個多麼落後愚昧的地方,誰知道是這麼好的地方,要是合理布局一下,能趕上城裏的小區。”

趙曉說:“你莫小看了範家烷,這個烷子出能人是有名的,他們敘家譜都敘到範仲淹那兒去了,知道範仲淹是誰嗎?”

鄭瓊嘴巴一撇,“你以為就你讀過書呀?不就是寫《嶽陽樓記》的那個人嗎?”

趙曉繞開這話題,說:“你沒見來這的路上鋪的都是水泥嗎?村道比國道不差多少吧?一多半的錢都是這烷子在外麵發了財的人掏的,烷子裏在大嶼、在武州買了房的就有十幾戶人家,城裏鄉下兩頭住,跟國外的中產階級差不多。”

兩人正說著,突然從一條偏巷中竄出一個人來.兔耳鷹腮的模樣,個子瘦小,一件大得不合體的西服鬆垮垮地套在身上,那人揚手攔住了警車。

“是什麼人呐,敢攔警車?”鄭瓊問,她對這人的第一印象很不好。

“是太平村的治保主任,叫範小泉,別看他人長得不咋樣,挺能千的,也熱愛治保工作。”趙曉讓司機停車,拉開車門下去了,跟範小泉說了幾句話,回頭衝司機招了招手,示意跟著他們走。警車跟在他們身後,拐了一道彎就到了範正明的院子前。

範正明家的門前白幅飄蕩,香煙嫋嫋,起先還是安安靜靜的,見有客人來了,有人在院子前放了一掛鞭炮,淒厲的哭聲破空而起,一波一波地在這個安靜的小村子播著,其間還有鄉村的喪葬音樂,小喇叭的聲音尖厲而高亢,院子中擺放著兩大一小三具棺材,就連經常與死亡打交道的田田也被震撼了。

範小泉迎著田田和郭義興說:“對不起,烷裏出事,給領導添麻煩了。”

趙曉說,“麻煩不麻煩都麻煩了,廢話少說,介紹情況。”

範小泉說,“事情是正明叔家出的,等一會兒讓他來說吧,他說得清楚些,.我隻先將他家的情況和我知道的出事經過簡單地說一說。”

範正明今年有五十五歲了,家中一共有七口人,分別是範正明和他的妻子楚桂花,一個老母親,長女範杏爾,三女兒範菊爾,再加上範杏爾招的上門女婿諸建設和他們才兩歲的兒子範延宗。二女兒範香爾嫁到了本村劉家烷。

範正明膝下無兒,所以三年前將諸建設招來做上門女婿。範正明是範家烷公認的老實人,一生沒與人紅過臉,家中種有五畝水田,六畝旱地,山上有一片林果園,大約有三十來畝的麵積,每年還有十幾頭肥豬出欄,雖然談不上富裕,但在太平村也算得上是中等人家。女婿諸建設是個老實人,人長得高高大大的,甚至算得上英俊,平時不多言不多語,到範家後,屋內屋外的體力活差不多是他包圓了,平時就在陸販鎮上做賣肉的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賣半頭豬,收入雖然不高,養他自己一家三口還是有多的,賺的錢大多都交到範正明的手上,所以範正明經常在外麵誇這個女婿,說別家是女婿頂半個兒,我這女婿頂兩個兒怕都有多的。

死人分別是範正明的老母、大女兒範杏爾和她兒子範延宗。

三月二十號這天,範家出欄了三頭肥豬,兩頭賣給販子了,一頭由諸建設自己殺了賣肉。這天一大早,諸建設就動手殺豬,嶽父範正明給他打下手。太平村一帶有個習慣,自家屋裏殺豬,豬頭、豬血、豬下水都得留下人自家人享用。因為要趕早晨的生意,豬下水卸下來之後沒作處理,諸建設說等他下午回來再弄,往後三輪上扔了半片豬就走了。範正明搭他的車也到陸阪鎮上去了,後來又去了縣城,跑肥料種子的事,翁婿倆都是下午才回來,

諸建設到家後就忙著整豬下水,姨妹範菊爾給他幫忙,範正明一到家就挑起糞桶去菜園了,臨出門前吩咐楚桂花晚上整幾個下酒的菜,說是要與建設好好喝兩杯,走到門口,又轉身多了一句嘴,讓妻子把廚房的那隻最大的癲子瓜切了,再燒一盆南瓜粥。癲子瓜是當地的一種叫法,其實就是南瓜的一個品種,瓜皮上長得疙疙瘩瘩的,這種南瓜澱粉含量高,吃在嘴裏特別粉。

範正明千農活兒是個很精細的人,家裏的幾畝旱田都在太平溪畔,除了每年種一季棉花,一多半是種蔬菜,他連溪邊的地埂都利用起來了,他要切的那個癲子瓜就是頭年在溪畔的地埂上長出來的。南瓜現在在城裏是一種很時尚的瓜菜,說是有降血壓、軟化血管的功效,頭年在那點兒地埂上結了二十多個南瓜,他大多販到縣城裏賣了,也留了幾個自家人吃,年一過,就剩下這個最大的了,一直舍不得吃了。範正明種了一輩子的瓜菜,還沒見過自家園裏長出過這麼大的南瓜,瓜種也就是一般的癲子瓜種,也沒特別的施肥,扯藤的時候一稱,竟有三十八斤四兩,把整個太平村都轟動了。鄉鄰有人開玩笑,說範正明種的瓜都成精了。瓜在家裏放久了,瓜皮的顏色呈金黃色,加上瓜皮上那些癲子樣的疙瘩,一看就知道是瓜中極品,看一眼都是舒服的。因為這夭賣了肉進了一大筆錢,也因為開春了,範正明想用瓜中的種子,才舍得讓老伴切了煮南瓜粥吃。

鄉下人吃飯晚,天傍黑的時候,範正明還沒回家,小外甥範延宗肚子餓了,吵著要吃飯,範家這天殺了豬又開了大南瓜,楚桂花本想一家人等齊了再吃晚飯,無奈小延宗哭個不停,便讓大女兒帶著孩子先吃,紅燒肉和垠的豬肚子湯也上桌了,順手給婆婆也盛了一碗南瓜粥,老人年紀大了,也跟小孩一樣嘴饞,祖孫三代三人先上桌,隻留兩個下酒的菜沒炒。諸建設和範菊爾在屋外洗刷宰豬用的腳盆水桶,過一會兒,範正明從地裏回來了,在院子裏的水窖中洗糞桶。妻子見他回了,便將燒南瓜的鍋洗了,將洗鍋水倒進豬圈的食槽中,給翁婿倆炒下酒的菜,燒了一盤肥腸,又炒了豬耳朵和豬舌頭。範正明這天情緒很好,把過年都沒舍得喝的九年白雲邊酒開了,先說是喝一瓶,後來又把第二瓶也開了,原因是三女兒範菊爾湊熱鬧,也鬧著要喝酒,範正明是個很隨意的人,雖然從來沒見過老三喝酒,居然也就同意了,沒想到範菊爾是天生的酒量,敬了老爹又敬姐夫,一來二去,兩瓶酒差不多見底了,三人都有七八分酒意,但也不算醉,隻是酒後沒再吃主食了。

悲劇是在午夜陸續發生的,首先發病的是小延宗,叫肚子痛,接下來是年邁的老婆婆,最後發作的是範杏爾,楚桂花後來也叫肚子疼。小延宗和老婆婆還沒出家門人就死了,範杏爾死在去陸販衛生院的途中,第二天早上又發現豬圈裏死了兩頭豬和與豬爭食的五隻雞。田田一行到範家烷的時候,楚桂花還在鄉衛生院躺著。

前期的屍體解剖縣裏的法醫已經做過了,胃內容物該提取的都提取了。李明晰這次來主要是實地了解一下情況,再親眼看一下屍表,在聽範小泉介紹情況時,他將範家人晚餐進食的品種和進餐的先後順序一一作了記錄,不清楚的地方還提了幾個問題,範小泉說不清楚的地方,他都打上了問號。

這個案子開始並沒有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即使是範正明家一次死了三個人,也被當成是一般的食物中毒,幸好第二天鄉裏召開春耕生產會議,參加會議的趙曉無意中聽到了這件事才引起了警覺。民間傳說:太平村不太平,不知是出了鬼還是壞了風水。與會的幹部們在聚餐的時候當奇聞說,特別是那隻堪稱瓜王的大南瓜,采摘的時候便有人說它成了精,因此被賦予了更為神秘的色彩。

盡管趙曉不希望範家烷所發生的事情是刑事案件,但派出所還是開展了前期調查,對此前半年之內死的四個人的事也作了一些了解,還請縣局法醫對土葬的趙小梅也進行了開棺驗屍,提取物連同範正明家的三位死者的胃內容物一起送到市裏做化驗,其餘的三個人因為已經火化了,再也無法作法醫鑒定了。

聽了簡單的介紹之後,田田私下問李明晰有什麼印象,李明晰說剛剛進入情況,談印象還早了點兒,說著又去範家的豬欄看了看。範家的豬欄建在住房的後麵,豬是按大小不同分養的,死的那兩頭算是肥豬,再有個把月就出欄了,楚桂花的捌鍋水就是倒在這兩頭肥豬的食槽中的,死的那幾隻雞也可以肯定是吃了這槽中的食物。

造成範正明一家三口死亡的原因,肯定與三月二十號這天晚上的進食有關,剩餘的食品都被縣局刑警隊的技術員提取了,有待進一步化驗。被傳說得很神奇的那個大南瓜,李明晰在縣公安局也見識過了,果然挺大的個兒,除掉切下來的三角形豁口還有三十來斤重,他讓縣局的法醫好好保管那個南瓜,說是返回武州的時候要帶回去。

“初步印象應該是食物中毒。”李明晰在範正明家各處轉了一圈之後對田田說,“吃了測鍋水的豬和雞都死了,為我這個想法提供了證據,但中的是什麼樣的毒一時還說不上來,得等化驗的結果出來。我懷疑與那個大南瓜有關,因為死的是吃了第一鍋捌鍋水的豬,這次測鍋應該是因為煮過南瓜粥。”

一旁的趙曉說:“如果真是食物中毒,我就放心了,我就怕是刑事案件。”

李明晰說:“我沒說不是刑事案件,食物中毒就不能是刑事案件?”

田田說:“你早點回去也好,隻有你那兒確定了死因,我這裏的工作才有了方向。”

範正明家的院子,不斷有吊唁的親友前來,按這裏的風俗,每來一撥人都得放鞭炮,喪葬樂隊還得吹奏一陣子,再加上哭聲,在他家談案子顯然不現實。田田按當地的風俗給死者上了三炫香,還鄭重其事地鞠了三個躬。由於事先打過招呼,三個死者的棺材都沒釘,李明晰掀開棺材蓋,又對屍表作了一番觀察,然後對田田說自己呆在這兒意義已經不大了,想馬上返回武州市去,盡快把屍體提取物的化驗做出來。田田心知他已找到了某種感覺,他急於回去肯定是有了想法,但他是個非常穩妥的人,沒有幾分把握是不會隨便說話的,便安排車子送他回去,讓他有事及時電話聯係。

李明晰走後,趙曉說範正明家太吵,不方便工作,問範小泉能不能臨時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話,還說恐怕還要在烷子裏住兩天。範小泉從靈棚中喊來一個正在幫忙的青年婦女,介紹說這是範正明的鄰居範解生的媳婦李玲,又把田田和趙曉他們介紹了一番,說:“這是鄉裏、縣裏、市裏來的領導,為正明叔家破案的,要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安排你們家行不行?一來你們兩家是鄰居, 一近,平時關係又挺好的,更重要的是你家條件好,沒有閑雜人。”

李玲很熱情,說:“歡迎歡迎,辦公、吃飯、住都沒問題,我正想怎麼為正明叔家裏出點力呢,我這就回去收拾房間,你們一會兒過來。”因為有市裏來的領導,李玲說話用的是普通話的腔,而且還挺標準的,就是讓田田自己說普通話都沒那麼標準,便很注意地看了她一眼。李玲的年齡大約在二十至三十之間,身材很苗條,皮膚也很白,兩個耳垂上各紮一粒亮晶晶的耳釘,根本不像個農村婦女,特別是那雙眼睛,大大的,雙眼皮,顧盼神飛,很是風情,跟鄭瓊相比都不見遜色。

田田說“你在外麵打過工吧?”

李玲說: “這位領導眼睛真毒,連我在外麵打過工都看得出來。”

田田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很洋氣,一般縣城女人的氣質都難得跟你比,武州市都找不出來幾個,沒在大城市呆過三年五年的,這氣質出不來。”

李玲笑了笑,說:“這鄉下難得見到你這麼會說話的男人,我這就回去給領導收拾房間,你們一會兒過來。”

李玲走後,範小泉說:“李玲是我們烷裏最漂亮也最能幹的女人,她家是三層的小樓, 目前就她一個人住,愛人範解生到南方打工去了,每個月都寄錢回來給她用,現在他們過年都不在家過,今年過年她坐飛機到深圳去過的。”

田田說:“在南方打工賺錢,在這兒過生活,還真是一種上佳的選擇。”

“也是範解生命好,”範小泉說,“他父母很早就過世了,十幾歲就在外麵打工,後來學了個開車的手藝,起先是幫別人跑運輸,後來在縣城跑出租,認識李玲之前,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家裏原來也就是個小連二的平房,人長得比我也強不到哪兒去,不知怎麼叫李玲看中了,結婚不到一年就把三層樓蓋起來了。這不,現在長期在南方呆著,跟個大城市人似的,連過年都是老婆去看他。”

閑聊了幾句,範小泉便領著田田一行往李玲家去了。說是鄰居,其實中間還隔了兩戶人家。路上,趙曉問他:“聽說你現在成了宏基公司的人了?”

“也不算正式的,兼職吧,”範小泉說,“馮老板看得起,讓我幫他辦些具體的事情,我是本地人嘛,地頭熟,辦事方便一些。”

“你這家夥腳踩幾隻船呀?”

“我一村幹部,說穿了還是一老農民,不像你們吃政府飯的,不準搞第二職業,”範小泉說,“這點兒比你們自由,農民有農民的好處。”

李玲家的正麵是紅磚砌的圍牆,小樓有三層,外麵是白色的瓷磚貼壁,塑鋼的門窗,看上去比城裏的別墅差不了多少。院門敞著,院子很大,剛一進門,就見一條小獅毛狗跑過來,圍著客人的腳哈味哈味的轉著,還很嬌呢地叫了兩聲,鄭瓊很喜歡這類小動物,便將獅毛狗抱了起來,很愛撫地撫摸著。田田看了看院子的環境,讚賞地誇了一句“真不錯”。跟別的莊戶人家不同的是,別人家院子裏都是種瓜菜,再養些雞鴨什麼的,李玲這院子裏栽的是花草樹木,而且顯見是精心侍弄的,最醒目的是兩裸正在開花的桃樹,滿樹的桃花鮮豔奪目,整個院子打掃得幹幹淨淨。李玲笑吟吟地從屋裏迎了出來,說:“領導們來了?我在二樓給你們騰了兩間房,就是床還差了一張,”說著瞥了鄭瓊一眼,“要是這位女領導不嫌棄,晚上就跟我在一個房裏將就一下,我的床很寬,一米八的。”

鄭瓊說:“隻要你不嫌吵鬧。”

李玲說:“哪裏的話,你們是請都請不到的客人,肯到我家住是看得起我。咱們三個人睡。”說著,指了指鄭瓊手上的狗。

範小泉說:“這狗是公的吧?小家夥占大便宜了,兩個美女陪睡。”

李玲笑罵道:“狗日的範小泉,就你說得出這種流氓話。”

田田站在桃樹跟前,觀賞樹上的花,李玲走到他跟前,說:“領導也喜歡桃花呀?”

“平時有空的時候,在家裏也喜歡弄點花草,就是沒你這條件,陽台太小,”田田說:“你這樹上的花比別的桃花要好看一些,色豔,朵兒大。”

李玲:“我這樹隻開花不結果,就是觀賞樹的品種。”

田田說:“難怪呢,桃花很奇妙,整個樹上都開花了,卻沒有一片葉子,樹枝像火烤過一樣,焦焦的,花卻開得很燦爛,襯出一種滄桑美,人都說紅花要綠葉襯,獨桃花不用。”

李玲對範小泉說:“範主任,聽到沒有,城裏人說話就是不一樣。”

範小泉說:“你這兩裸樹還是前年在我那個苗圃弄的吧?同一年栽的,怎麼一個長這麼高,花也開得漂亮些,一裸卻這麼矮,營養不良似的。李玲你種樹還偏心哈。”

李玲笑道:“一樣米還吃出百樣人呢,你跟範小強是親兄弟吧?小強長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你卻長成個殘次品,歪瓜裂棗的,能說你們不是親兄弟?除非你老娘有問題。更別說是樹了,你那苗圃的樹還不是有高有矮?”

範小泉說不過她,隻好說:“那是那是。”

李玲拍著那棵長得高大一些的桃樹,說:“告訴你一個訣竅吧,我們家前兩年不是養了一條狗嗎?不知吃了什麼東西鬧肚子,拉稀拉了幾天,搞得屋裏到處髒死了,我煩不過,千脆讓我們家解生給打死了,就埋在這棵桃樹下麵。”

範小泉說:“那就難怪了,動物爛了特肥。”

趙曉說:“範主任,你嘴巴真穩,種苗圃也不告訴我一聲,最近我們派出所院子想搞綠化,正想著找人求援弄點樹苗花草什麼的。”

範小泉說:“那有什麼問題呢,隨時要隨時打個電話,我挖了給你送過去,包栽包活。我的手機號碼你知道吧?”

趙曉說:“治保主任的手機號碼都不知道,我這所長還不白當呀?”

鄭瓊說:“現在當農民比當市民更好一些,田地裏不種莊稼種樹苗,栽下去就不用管了,呼吸的是新鮮空氣,吃的是綠色食品,還用手機。”

範小泉聽了不舒服,說:“就興你們城裏人用手機呀?手機不分公母,不分城裏人鄉下人,城裏人用得鄉下人照樣用得。”

李玲說:“他還少說了一句,鄉下男人還要進城泡小姐。”

範小泉說:“這話不能瞎說,公安局的領導都在這兒,我大小也是村裏一個領導。”

趙曉笑道:“別把村長不當幹部。”

李玲說:“我還就不把他當千部。所長我跟你說,他範小泉當治保主任一點都不合格,一年有大半年不在村子裏,在城裏發財,風流快活,桑拿按摩經常的事,所以村裏就老出事呀,趙所長,你早就應該把他撤了,治保主任是幹什麼的?說白了就是看家護院兒的,他連我這小雄都不如。”她說的小雄就是鄭瓊抱在懷裏的小狗,“我家小雄還知道來了人叫兩聲呢。”

範小泉被她損得夠嗆,但也不生氣,“趙所長真要是把我撤了,我請你到城裏做客,吃飯喝酒不算,還請你做美容、桑拿,找個俊男好好地給你按摩按摩。”

“你莫把你搞的事往我身上扯.”李玲笑道,“各位領導進屋喝茶吧。”

進了李玲的屋裏,鄭瓊更是吃驚,一樓地麵鋪的是瓷磚,看樣子檔次還不低,從樓梯到二樓鋪的都是複合地板,電視機、空調等家用電器一應俱全,廚房裏連微波爐都擺上了。鄭瓊各處看了看,誇張地說:“來這兒我才知道我對中國的了解太少了。”

李玲說:“我這算什麼,你到我們範主任家裏看看,電視機都是背投的。烷裏像我們這樣的人家算是很一般的。”

範小泉說:“我那不行,錢是沒少花,就是不上檔次。我雖說在城裏做了點小生意,畢竟還是在小地方,見識少,不像李玲,從南方大城市回來的,見得多,品味自然高多了。”

郭義興問:“你在城裏做什麼生意?”

範小泉說:“也算不上什麼生意,弄了個花木公司,盤些花花草草的東西,說是叫公司,其實也就是個攤了,在縣城附近搞了個花圃,請了幾個花工種植,老家這邊的地也全種那些東西,郭隊長要是感興趣,呆會兒得空兒去看看,看上了什麼,我挖了給你送去。”

郭義興說:“你這是個很時尚的產業,得空兒過去轉轉。”

鄭瓊還是對李玲家的房子感興趣,“李姐,你這房子得花不少錢吧?放在大城市沒有百八十萬下不來。”

李玲說:“花不了多少錢,地皮是自己的,光這一塊就省了不少,做房子請坑裏鄉親幫忙,我們坑裏的泥瓦匠大把的抓。”

李玲的臥室在一樓,果然是一張一米八的大床,房間的擺設都是城裏時興的式樣,二樓騰出了相鄰的兩個房間,一個房裏有床,一個房裏基本上是空的,隻擺了一張麻將桌和幾把椅子。趙曉看了說:“你家裏還開賭場呀?當心我哪天帶人來抓。”

李玲笑道:“沒事的時候約幾個姐妹隨便玩玩。跟警察打不得交道,好心好意騰房子給你們用,還換不到一個謝字,一進門就說要抓人。”

郭義興解釋說:“趙所是跟你開玩笑。”

李玲說著把一個開水瓶和一筒一次性的塑料杯子放在客廳的桌子上,“各位領導隨意,喝水自己倒,我去給你們準備中飯。”

趙曉說: “也不要太客氣,隨便炒幾個菜就行了,甲魚就免了。”

李玲說:“還真沒有王八給你吃,野生的現捉來不及,家養的吃不得,聽說人工喂養的王八都是避孕藥養的,男人吃了陽痰,女人吃了月經不調。”

趙曉說:“那不正好,省得每月出一次血。”

李玲說:“女人那東西呀,有它嫌它,沒它著急——沒了人就老了。”她說笑了幾句,下樓去了。

鄭瓊說:“趙所,你下來才幾天就學油了?”

趙曉說:“在鄉下工作,就得葷的素的一起來才能搞好群眾關係,說話太正經了,人家認為你是打官腔,不跟你走近。”

田田說:“不開玩笑了,開始工作吧。郭大隊、趙所,雖說你們前麵做了一些工作,我還是想把有關當事人都接觸一遍,你們沒意見吧?”說著從包裏將玻璃茶杯取出來,取過開水瓶往杯子裏續了一些水,不想茶杯中剛剛還泛著綠色的茶水一下子變黑了,田田奇怪了,“咦,這是怎麼回事?”

趙曉笑了,“這是化學反應。這烷子裏的人喝的水都是從太平溪取出來的,太平溪的水都是從大泉洞裏流出來了,地道的礦泉水,完全可以直接飲用,而且最好不要燒開了喝,燒開了就破壞了裏麵的礦物質成分,就喝涼水,幫助消化,胃不好的人到這兒住些日子連藥都不用,保證食欲大增。就是不能見茶葉,茶葉和水一碰卜就變成黑色的了。”

鄭瓊感興趣地端起茶杯看了看,“真神了哈。”

“這水就暫時不研究了,”田田說,但他接過杯子也舉起來晃了晃,“郭大隊,就按剛才說的把工作先開展起來,沒意見吧?”

郭義興說:“田支隊親自上陣,我高興都來不及,正好跟你學兩手,哪還能有意見?需要我們辦的事,你隻管作指示。”

範小泉熱心地問:“需要我幹什麼?”

趙曉說:“你就是個聽差的,田支隊讓你找誰就找誰,再就是把夥食搞好。”

範小泉說:“哪次你到範家烷來讓你餓著了?”

趙曉說:“少哆嗦,現在就喊人去。”

鄭瓊無事,到樓下找李玲聊天去了。李玲正在廚房忙著,鄭瓊問她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李玲說廚房就這麼點事兒,用不著你插手,我幾下子就弄出來了。鄭瓊看她手腳麻利,便在一旁欣賞著,誇她真能幹,李玲說這些事是個女人都會做。鄭瓊說,看看你這個家,農村女人沒幾個能把家收拾得這麼好,你老公也是,這麼溫馨的家怎麼舍得長年在外麵?李玲說,他不在外麵賺錢,也不可能有這麼個家,他月月從郵局往回寄錢。鄭瓊說,你一個人在家不孤單?怎麼不要個小訝?李玲說我才多大的年齡呀,小訝的事不急。鄭瓊說你比一般人要想得開,城裏管你們這樣的叫丁克家庭。李玲問什麼意思?鄭瓊說就是不要小訝的意思。李玲說我也不是不要,該要的時候自然會要,趁現在還年輕,快快活活的玩幾年。鄭瓊說你真瀟灑。

李玲說,瀟灑談不上,快活就是了。鄭瓊說你不如幹脆跟老公一塊兒在南方呆著,將來有錢了就在那邊置房,還要瀟灑些。李玲說不是不想去,家裏還有十來畝田地要人料理,更重要的她是離不開太平溪的這口礦泉水,以前在外麵打工,有一餐沒一餐的,把胃搞壞了,痛起來要人命,自從喝上了這裏的水之後,胃再也沒痛過。

鄭瓊睜大了眼睛,“這兒的水真有這麼神奇嗎?將來我讓我老爸也住過來,他是老胃病,什麼藥都吃過,就是治不斷根。”

範小泉走了不大一會兒,院子外麵傳來汽車喇叭的聲音。趙曉出去一看,見是一輛韓國出產的現代轎車停在門口,一個黑黑瘦瘦的中年男人從車上下來,徑直走進院子。趙曉回頭告訴屋內的田田他們說:“馮益過來了。”

“他來幹什麼?”田田皺了一下眉頭。

“不知道。”趙曉剛剛一回答,外麵的馮益就朝他打招呼,“趙所,聽說市公安局來了領導?”

“你消息夠靈通的哈,有事嗎?”

“沒事我也不會趕過來。”馮益一進屋就看到了田田和鄭瓊,“乖喲,田領導和鄭警花都來了,這事情看來不簡單哪。”說著從口袋裏掏出極品雲煙分撒。田田接過一支嗅了嗅,“到底是大老板了,煙的檔次就是不一樣,這一包得六七十吧?”說著又上下看了對方幾眼,“我以為你當了大老板會有多大變化,看上去還像個老農民嘛。”

“我本來就是個農民嘛,”馮益笑道:“我再大的老板,還不是得益於您當年的幫助教育——”

“當日事就不提了,我想你不會是找上門來送好話給我的吧?”田田打斷了他的話,“有事說事,沒事走人,我這兒忙得很,就現在還有幾分鍾的空。”

馮益掏出一張報紙遞給田田,“您看看,報紙上把這烷裏出的事情都說成什麼了?”田田接過報紙一看,是省城出版的都市報,第二版很醒目的位置刊著大幅的標題《大嶼縣關山腳下一村莊連續發生神秘死亡事件,民間傳說莫衷一是》。內文將範家烷連續發生的幾起死亡事件都一一舉例出來,還將幾種不同版本的民間傳說也寫了出來,其中提到範家烷口有一裸千年銀杏樹,被一個房地產商用六萬塊錢買走了,死人的事就是從這裸樹挖走後開始。記者的筆下將死亡事件渲染得很神秘,稱公安部門已介入調查,並表示要繼續關注事態的發展。“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田田問。

“這報道中提到的那裸千年銀杏樹就是我買的。”馮益說,“市裏不是做了現代廣場嗎?市領導問我這個當老板有什麼表示,正好我在這邊看到了這個棵樹,就花錢買下來了,連買樹帶搬運栽種花了十來萬。現在不是栽在現代廣場上了嗎,如果真是因為挖了這棵樹壞了風水,我這心裏不安呢。”

“迷信話,當不得真。”

“您大概已經知道我準備在這一帶搞開發,”馮益說,“這報道把死人的事與風水都聯係起來了,將來就算我做起了房子,能賣出去嗎?所以我來問問情況,看您們什麼時間能將事情的真相搞清楚,我也想早點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打算把這兒開發成什麼樣子?”

“設計正在搞,我的基本思路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結合,基本上是莊園式別墅為主,中西合璧的那種,也適當做一些單元房。前期工作已經啟動,包括廣告策劃都已經在做了,我那負責做廣告詞的人都把這地方說成人間仙境,世外桃源了,可這個報道一出來,竟然是風水出了問題,看了這報道的人誰還敢在這兒買房子?”

“馮老板,連續死人對你不是有好處嗎?”鄭瓊突然說,“這兒有很多老百姓都嚇得往外搬了,這對你將來征地搬遷少多少麻煩?費用恐怕也降低不少吧?”

“哎呀我的鄭大小姐,姑奶奶,這話可不能瞎說,”馮益的臉嚇變色了, “叫你這一說,我立馬成犯罪嫌疑人了,這可是要命的事!”

鄭瓊說:“誰讓你這樣勢利?進門就隻跟領導說話,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馮益說:“我不是喊了你一聲嗎?鄭警官,剛才那話可不能隨便亂說。”

田田說:“你沒殺人緊張什麼?”

“你們公安的思維方式我很清楚,人死了,誰得好處大誰就有犯罪嫌疑,”馮益說:“叫你們當成犯罪嫌疑人盯著是舒服的事?鄭警官這隨口的一句話要是傳到老百姓的耳朵裏,人家還不定怎麼看我呢。”

“馮大叔哇,人是不能有太多的錢呀,”鄭瓊笑道:“越是有錢人膽子越小。”

這時,李玲從後麵廚房出來,見了馮益,說了一句“又來領導了?”繼續往外麵走過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而馮益從見到她開始眼睛就沒離開過她的身體,直到李玲消失在門外。

“你認識她?”鄭瓊有些奇怪地問。

“好像在哪兒見過,也可能是看錯了,要是認識不打招呼了?是這兒的房東?”馮益仿佛才回過神來,“沒想到這山溝裏竟然有這樣出色的女子。”

鄭瓊開玩笑說:“馮老板的眼睛挺專業的哈。”

馮益笑起來,“你幹脆說我好色得了。”說著站起來,對田田說,“我來沒別的意思,就想問問情況,如果是刑事案件,你們破你們的案,我投我的資,但我希望你們對新聞界發個東西,以正視聽。”

“公安局好像沒這個任務吧?”田田淡淡地說。

“你們現在不是提倡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嗎?”馮益說,“這也關係到這關山一帶未來的發展問題。”

“順便問一句,”田田看到馮益已經走到門口了,又追著他的背影說,“你是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個家的?”

“是範小泉打電話告訴我的,正好今天我在鎮子上辦事,順道就過來了。”

“這案子可辦出意思來了,”田田望著馮益的背影說,“一個房地產老板,竟把案子與他的業務聯係起來了。”

鄭瓊說:“說不定是心中有鬼,找個借口來打聽情況。”

郭義興說:“鄭警官,聽你剛才與馮老板說話,趙所對你的評價我現在算是有感覺了。”

趙曉說:“領教到了吧?”

李玲從菜園裏摘了一些新鮮蔬菜回來了,鄭瓊迎著她問,“剛才那人認識你?”

“不認識,他不是跟你們一起的嗎?”李玲反問。

“我看他眼睛一直盯著你,以為你們認識呢?”鄭瓊笑道,“你還怪吸引男人眼球的。”

“男人嘛。”李玲笑了笑,沒再說什麼,進後麵廚房去了。

田田從馮益走了之後,一直皺著眉頭,鄭瓊問:“田頭,是不是想剛才那位馮老板的事?想他來這兒究竟是刺探情況呢?還是玩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把戲?我沒猜錯吧?”

郭義興說:“小鄭,田支隊的心思沒那麼好猜測吧?”

田田說:“她還真猜對了,小鄭剛才隨口一句話,好像把個大老板嚇著了。”

第一個被喊到李玲家的是範正明。

範正明完全垮了,巨大的災難幾乎是在一夜間讓他頭發全白了。他比田田大不了幾歲,看上去卻像隔輩人似的。隨著田田的提問,他詳細地敘述了出事那天的過程,也回答了田田提出的關於人際關係的種種問題,談話的結果給田田的印象是:這確實是一個老好人,一個老老實實一門心思奔發家致富的農民,也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家庭內部也叫他治理得一團和氣,從他的身上,不可能找到別人害他的理由。談話的結果,跟原來縣局記的材料差不多。田田又就南瓜種植的問題很隨意地跟他談了談。範正明說他種瓜菜從來都不用化肥,隻用農家肥,家裏的豬糞、人糞足夠他用了,所以他種的瓜菜從來都不愁銷路。

田田讓喊的第二個人是諸建設,結果範小泉把範菊爾喊來了。趙曉說,“範小泉你耳朵長背上去了?你以為你是局長呀,亂作主張,田支隊讓你喊的是諸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