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進宮省去了許多麻煩,果不其然,他們上次住過的地方亮著燈。今日的秦王宮,比前次靜了許多,沒有歌舞和笙樂,所以他們的爭執在靜夜中尤其刺耳。
“你不能留下,你留下我如何放心的下?!”田將軍低吼。
“此事不是大將軍說了算的,況且十日就要到了,你難道想看著府上幾十口人被安上通敵賣國的罪名嗎?”先生的聲音也有些激動,卻仍是耐心勸道,“我已經答應秦王了,此事也由不得我了。”
“你讓我一人回去,我又如何向大王交代?”
“我孤身一人,又無九族八代,大將軍不用擔心。大王若是要治我的罪,隨他好了。”
“可——”田將軍的聲音被我的敲門聲堵了回去,隻聽他警惕喝道:“誰?”
“我。”話音剛落,門就打開了。田將軍看見一身男裝的我先是一愣,接著臉上露出驚喜之色:“鍾離姑娘?!”
我進了屋,反手闔上了門。屋內的氣氛因著剛才的爭執靜得有些異樣。案上擺著已經涼去的酒和菜。先生仍是那身青衣長衫,俊逸的麵上微紅,看到我怔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我所熟悉的微笑,道:“看來什麼地方都難不倒你。”
他總是這樣,我心裏竟在歎息,無論自己出了什麼事,他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卻不知這正是讓我心酸的地方。
田將軍像遇見救星般急促地說:“鍾離姑娘你來得正好,替我好好勸勸他。我看呀,他隻肯聽你的話。”
先生立刻接過話頭,不悅道:“誰也不用勸我,我主意已定。大將軍不要再說了,當心隔牆有耳,萬一被人聽見,到時候誰也走不了了!”
田將軍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什麼,卻最終重重歎一口氣,轉身找了個地方坐下,卻背對了我們,看上去疲憊而無奈。
我看著田將軍的背影,再看看回複淡然的先生,雖然已猜出其中的大概,卻還是問道:“到底怎麼回事?齊王為何會派你們出使秦國?前些天的那兩個刺客,還有你們為何會被下獄,這些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我問起,田將軍將身子轉過來,看了看先生,見他沒有反應,便沉聲言道:“鄒忌,一切事情皆起於他。”
我緊緊皺起了眉,鄒忌,鄒忌,就這般容不得田將軍麼?有著一人之下的相位還是不夠嗎?“將軍落了把柄在他手中麼?”
田將軍沉默了一會兒,他的眼看著先生,先生隻是垂了眼,既不看我也不看田將軍。“鍾離姑娘,你可還記得高仲先生麼?”
“高仲先生?臨淄的那個卦師?”我斂眉,心裏有了不好的感覺。
“正是他,”田將軍複又將目光轉向我,沉聲道,“孫先生曾在一個多月前曾找他問過卦。”
我身子僵了一僵,我怎會忘了這件事?就在那日,他告訴我他問出的結果,將我那一顆剛剛暖起來的心再度打入了冰冷之地。勉強扯了扯嘴角,我說:“是麼?那又如何?”
看來田將軍還不知道我是為何要離開,也不知道先生到底問了個什麼卦。他沉聲道:“他死了。”
“我問卦的那日,在去的路上看到了鄒忌,第二日高仲先生便被害了。”一直安靜著的先生忽然起身,走到我麵前,帶來淡淡的竹香。他的語氣也是淡淡的,仿佛談論的是別人的事。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滅口,我已經大致猜出這裏的玄機了。隻可歎那高仲先生總是自詡能料盡明日之事,卻料不準自己的命數。
“那鄒忌第三日便上奏大王,說我和先生……密謀造反……圖謀篡位……”,田將軍沉重的開口,一臉沮喪之色,“問卦之事便是證據。那高仲先生已死,更是了無對證。大王於是疑心甚重,次日便削了我的軍權;前些日子,大王忽然提起‘伐交’一事,便派了我倆出使秦國。那道上的刺客,想想也是鄒忌搞的鬼。”
“這是借刀殺人,”先生嘴角浮起淡淡的冷笑,黑眸中帶著冷冽的寒光,“我等若是在秦國被刺,責任便在秦國。如此狠毒而不留後患的手法,隻有鄒忌能想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