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中驛站出來,我站在人流洶湧的街上,竟不知要往哪走。我努力清空大腦,卻仍是一片混亂。混沌中進了一家酒肆,叫了一壺酒,卻在杯盞臨唇時改了主意,丟下兩枚銅錢,徑自走了出去。
漫無目的地遊蕩了一會兒,再抬頭時卻已是客棧門前。那掌櫃見得我時忙喚道:“鍾離姑娘回來了。適才有人來尋姑娘,在下讓他先在屋裏候著了。”
我回過神,微微一頷首,心裏不禁奇怪誰會找我。推門進去,首先引入眼簾的是坐在案邊的一襲白衣,那是一種完全與黑相對的白。然後,我便對上了陳逸宇那雙帶笑的眼。
我掃了他一眼,疲累地在他的對麵坐下,麵無表情道:“不是說過再沒你的事了麼,你來做什麼?”
他並不惱,隻是執起案上的壺,倒了一杯水,推至我麵前,勾唇笑道:“一下午尋你不著,去哪了?”
我冷冽地又掃了他一眼,道:“和你有關麼?”
他聞言仍是不惱,隻是站起身在這方不大的客房裏走了一圈,一邊細細地打量著房裏的擺設,最後將目光落在床榻上我早已打包好的行李上,眉頭微微皺起,轉頭問我:“怎麼,姑娘要離開這裏?”
我抬頭看向他,沒有忽略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異色,心沒來由地一緊,卻仍是不動聲色冷冷道:“我已心無所念,何不離開?”
他看著我麵露疑惑之色,壓低聲音問:“姑娘不是打算救田將軍和孫先生的麼?如今田將軍雖然已被放回國,可孫先生仍是……你——”
話未說完,便被我的猛然起身給堵了回去,我看著他,嘴泛冷笑:“陳逸宇,我要救什麼人是你說了算麼?你若是想要回既定的價錢,明說就是,何必惹我?”說著我走到榻邊,解開包袱摸出一包東西,順手朝陳逸宇懷裏扔去。那包東西在空中發出清脆的聲音。
嘩啦一聲,陳逸宇伸手將那包東西接到手裏,眼睛卻一瞬也沒有離開過我,神色慢慢嚴肅起來。他一手握著我丟給他的東西,另一手從袖袋裏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將它們一齊丟在桌上,在一片刺耳的相撞聲中,他緩緩開口:“鍾離姑娘,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你替我去救人,這些便全部歸你了。”
交易?我揚唇冷笑,我何時淪落到要和別人做交易的地步了?卻還是問道:“要我去殺人還是放火?”
本來是玩笑之語,陳逸宇臉上卻無半分笑意:“都不是,在下隻想請姑娘助我救一個人。”
“何人?”我坐回案邊,好整以暇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有些涼了,我微微皺了眉。
“孫臏。”這兩個字緩緩從他嘴裏迸出,我的手一抖,水從杯中濺了出來,灑了我一手,微微的有些涼意。
陳逸宇將我的失態看在眼裏,眸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接著從容地站起身,語氣回複他慣常的慵懶:“姑娘再好好考慮一下,明日我還會再來。”說罷離開了我的客房。
我坐在案邊,手上的杯子被我捏得死緊,杯中的水已無一絲溫度。我從未如此恨過自己,我很自己如此不爭氣,受了那般重的傷,卻仍還要被關於他的一切所牽動;更可恨的是,我該斷了一切念頭的,在說出“好自為之”那番話時就該斷了的,卻仍是抱著一絲絲類似期望的東西。
將手中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放,我起身追了出去。
陳逸宇並未走遠,又或者他早已料到我會追出去的,隻是如逛街般慢慢走著,仿佛是飯後散步的老者般。聽到我在喚他,他回過頭,臉上帶著勝利般的微笑。
三日後,我和陳逸宇一齊離開了涇陽,帶著他手下的九個義士,策馬來到了秦魏邊界的中城,並在城西的一家小客棧落了腳。然而十個人同時入住一家小客棧太引人注目,於是隻有我和陳逸宇以及前日進宮打探過消息的鄭立住進了這家客棧,其他人則分散在城中的各處,由鄭立負責傳遞消息。
根據鄭立打探到的消息,我們要救的人將在幾日後到達此地。
秦王不知在打些什麼主意,竟分出秦國十分之一的軍隊將先生護送到此地。“秦王並不是會做無用功的人,他花這麼大代價一定是篤定會得到更大的好處。”聽了鄭立打探來的消息後,陳逸宇微皺眉頭。
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何對先生的事這麼上心,卻也並沒有問他。雖經過這麼多日的相處,我和他已然熟稔,卻仍是不甚了解他。正因為這個不甚了解,我和他之間總是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對著他我總是有著淡淡的疏離。
聽了這番話,我並沒有什麼反應,隻是靜靜看著他:“你想說明什麼?”
他展眉笑道,帶著戲謔:“怎麼?聽了我如此重要的暗示鍾離姑娘竟沒有什麼表示麼?”
我好笑地反道:“表示?你讓我有什麼表示?這樣明擺著的事不用你說我也明白,難道還要我感謝你提點麼?”
陳逸宇有些無奈又有些尷尬,隻好轉了個方向:“有什麼可以想到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