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妞妞小詞典(1 / 3)

第九章 妞妞小詞典

世上已經沒有妞妞,沒有她的明亮的屋宇。我眼前一片黑暗,我瞎了。

燈燈亮了,燈燈滅了……

妞妞醒了。她側著臉,睜著眼,一動不動。陽光照在窗戶上,屋子裏很明亮。她是個小盲人,已經看不見這一切。但是,這無礙她享受酣睡乍醒的安謐的快樂。她靜靜躺著,品味著複蘇的愉悅,如同一朵花慢慢開放,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起來。

孩子醒來的第一陣話語,恰似早晨的第一陣花香,多麼清甜。我常常虔誠地守在她的床邊,惟恐錯過這個珍貴的時刻。妞妞覺察到我在場,輕聲喚:“爸爸。”然後甜甜地笑了。有爸爸迎接她返回人間,她感到高興。

妞妞說話比較早。八個月,她會喊“爸爸”。九個月,會喊“媽媽”。一周歲,會自呼“妞妞”。一歲一個月,會說二三十個詞,包括若幹雙音節和三音節詞。一歲二三個月,會說包含二至四個詞的完整句子,會說“不”,因而能夠相當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意願了。一歲四個月,會準確地使用人稱代詞“你”、“我”、“他”和疑問代詞“誰”,幾乎能自由地表達她想表達的任何意思了。

“世界本身就體現在語言中。”對妞妞來說,當代解釋學的這個抽象原理乃是她的最真實的生存境況。她一無所有,隻有語言。生活在一個沒有亮光、色彩、形象、表情的世界裏,她從語言中聽出了最明亮的亮光,最鮮豔的色彩,最生動的形象,最豐富的表情。每當她聽到一個新詞的時候,她是那樣興奮、快活、陶醉,一遍遍摹仿和回味。正是對語言的這種不尋常的新奇感,使她有了幾乎過耳不忘的記憶力。平時大人不經意說的話,她往往不知不覺地記住了,又出其不意地用上了。每一個被她掌握的詞都和她息息相關,牽動著她的情緒,能使她笑,也能使她哭。在她的世界裏,詞不是概念,而是實體。她對詞的這種關切和敏感比她的語言能力更使我吃驚。

我是一個貪婪的收藏家。從妞妞咿呀學語開始,我就時時守在她身邊,恨不能把她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揀起來,藏進我的保險櫃裏。在追蹤她的語言發展的過程中,我漸漸明白,所謂大人教孩子說話僅是事情的一個方麵,更重要的方麵是孩子更新了大人對語言的感覺。對孩子來說,每一個新學會的詞都是有生命的。被成年人功利的手觸摸得汙跡斑斑、榨取得奄奄一息的詞,一旦經孩子咿呀學語的小嘴說了一遍,就是一次真正的複活,重新閃放出了生命潔淨的光輝。

就在妞妞視力趨於消失的時候,她的語言能力覺醒了,這使她的終被封死的屋宇透進了新的亮光。每掌握一個詞,她的屋宇就多了一扇窗戶。許多詞,許多窗戶。當我看到她越來越能夠自由地表達她的意思時,我確實相信,她是生活在光明之中,以至於常常忘記了她是一個盲人。也可以說,每一個詞是她的一盞燈,當她自得其樂地哼唱著“燈燈亮了,燈燈滅了”這支她喜歡的歌謠時,她確實是沉醉在她的萬家燈火的美麗世界中呢。

一歲半的妞妞,她的屋宇已經敞開許多窗戶,點亮許多明燈。她生活在這個被語言之光照亮的世界裏,自由快樂。我們走進她的歡聲笑語的屋宇,流連忘返。可是,就在這所屋宇被照得通體明亮之時,它突然崩塌了。

妞妞隻活了十八個月。一歲半的妞妞,永遠閉上了她的伶俐的小嘴。

世上已經沒有妞妞,沒有她的明亮的屋宇。我眼前一片黑暗,我瞎了。

燈燈亮了,燈燈滅了……

親人們和妞妞自己

[爸爸]

妞妞詞典裏的第一個詞,並非按字母排列。

爸爸是一個抱她抱得最多的人,一個最賣力地巴結她的人,一個從她出生開始便喋喋不休向她自稱爸爸的人。所以,她最早會說的詞是爸爸,這並不稀奇。

妞妞八個月。那些天裏她和我格外親,一聽見我的聲音就嬌喚,迫不及待地朝我懷裏撲來。在她的嬌喚中,“爸”這個音越來越頻繁地出現,越來越清晰。我不太敢相信,心想也許是無意的吧。可是我終於不能不相信了,隻要我抱她,往往一聲接一聲,一連十來聲,她喊我應,其樂無窮。

若幹天後,雨兒抱著她,靠在沙發上。我進屋,她似有覺察,身子動了一下。雨兒問:“妞妞,爸爸在哪裏?”她朝兩邊張望。我剛從雨兒懷裏接過她,突然一聲清晰的“爸爸”脫口而出。接著又喊了一聲,格格笑了起來。

聽到自己的孩子頭一回清清楚楚地喊你一聲“爸爸”,這感覺是異乎尋常的。這是造物主借孩子之口對你的父親資格的確認,麵對這個清純的時刻,再輝煌的加冕也黯然失色了。我心裏甜得發緊,明白自己獲此寵賞實屬非分。

“妞妞,花褲子是誰買的?”

不管怎麼教她是媽媽買的,她的回答永遠是:“爸!”

深夜,妞妞醒了,我走近她,她立刻歡快起來,手舞足蹈,接著抓住我的手,一連喊了十幾聲“爸”。我怕她興奮不再睡,故意不應。她毫不氣餒,沒完沒了地喊下去。我忍不住笑了一聲,這下糟啦,她又笑又喊,歡呼她的勝利。

醒來後,她精神十足,久久不睡。我實在困極了,有點兒急躁,把她放到小床上,說:

“妞妞,你再不睡,爸爸不管了。”

話音剛落,響起她的清晰嬌嫩的聲音:

“爸爸。”

我一把抱起她,緊緊摟在懷裏。她在我懷裏又連聲叫爸爸。

白天黑夜,我的耳邊總是回響著妞妞喊“爸”的嬌嫩的聲音。她一喊總是一長串,每天要喊一百聲,喊得我心潮澎湃,也喊得我心碎。

妞妞醒了。我湊近她,隻見她睜大一雙盲眼,炯炯有神。覺察到我,她眼中閃過笑意,說:“爸爸,小心肝。鏡,鏡!”說著伸手抓去我的眼鏡。我說:“真可愛。”她馬上接上:“喜歡得不得了。”

我抱她到走廊上。夜色朦朧中,她臉朝我,仿佛在凝視,然後突然連聲喊道:“爸爸,好爸爸……”

“妞妞喜歡不喜歡爸爸?”我問。

“喜歡,”她答,又斷斷續續說:“爸爸,喜歡爸爸。”

她穩穩地站在大床上,我對她說:“喂,妞妞真棒!”她一邊笑喊:“不得了!”一邊朝我走來。我要去漱洗,說:“等一會兒。”她朝我背影喊:“找爸爸!”我洗畢回來,學她:“找爸爸!”她隨即應道:“找到啦!”

她連連唱:“給爸爸吃,給爸爸喝。”我吻她的小肩膀,說:“真香,真香。”她從容答:“給爸爸。”

我抱妞妞抱出了腱鞘炎,手腕上敷著藥。她摸著了,說:“爸爸疼。”我問:“怎麼辦?”她答:“妞妞哭。”接著馬上說:“好爸爸。”

“妞妞,媽媽抱,爸爸手疼。”雨兒說。

“爸爸疼,要爸爸不疼。”她懂事地說。

她站在阿珍身上跳,阿珍喊疼,讓她下來,她偏說:“上!”阿珍說:“你到爸爸身上跳。”她答:“不上,爸爸疼!”後來她在我身上跳,我喊疼,她說:“爸爸疼死了。”

這些天她老說:“爸爸疼。”說著就伸出小手來摸我。打她的小屁股,問:“疼不疼?”回答也是:“爸爸疼。”我笑說:“可不,打在妞妞身上,疼在爸爸心上。”

妞妞正發病,疼得無法入睡。我徹夜抱著她,在走廊裏徘徊。

已是深夜,靜極了,我們沿著走廊來回走嗬走,父女倆都不吱一聲。她躺在我懷裏,睜大著眼,時而轉換一下視線,仿佛在深思著什麼。好久,她輕聲告訴我:“磕著了。”我說:“爸爸心疼妞妞。”她說:“心疼爸爸。”又過了好久,她仍用很輕的聲音說:“回家家聽音樂。”我抱她回屋,聽著音樂踱步,她依然十分安靜。“磕著了,”她又告訴我。我說:“爸爸抱抱就好了,妞妞真乖……”她說:“爸爸辦,辦好了。爸爸想辦法。”她相信爸爸永遠會有辦法的。爸爸是她生活中的一個必要而又無用的謊言。

“找爸爸,找爸爸……”無論睡著醒著,我總聽見妞妞的聲音,時而是歡快的,時而是哀切的,由遠及近,飄蕩不散。

“爸爸疼妞妞哭。”這是妞妞常說的一句話,一開始是遊戲,後來成了病中對自己的安慰。在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她在夢中也說著這句話。

爸爸疼妞妞哭。今生今世,妞妞是永遠的哭聲,爸爸是永遠的疼痛。

[媽媽]

妞妞說話的興致似乎有起有伏。在會說“爸爸”之後,她有一陣子不愛開口了。然後,又一個詞在她的混沌語言中清晰起來。

當然是“媽媽”這個詞。

她在床上玩,拱著小屁股,竭力想爬,但還不會挪動手,一不小心,向一側翻倒,變成了仰臥。她真著急,嘴裏直嚷嚷。一會兒,她又趴著,說了一串又一串話,最清晰的便是“媽媽”,還有誰也聽不懂的非常複雜的音節。

深夜,妞妞醒來了,把臉側向睡在她旁邊的媽媽,伸出一雙小手,一聲聲呼喚:“哦,哦!”

這是四個月上下的妞妞,她渴望表達和交流。輕聲對她說話,她會靜靜望著你,時而動動小嘴,似乎也想說什麼,時而發出一聲短促的呼應。她還經常“啊啊”獨語,顯然從自個兒發聲中獲得了快樂。

雨兒摟著妞妞,彼此開始用沒有字符的聲調交談,你來我往,談得十分熱烈。她是一個和孩子說話的專家,擅長我所不懂的無字童語。她不像我,並不媽媽長媽媽短的。我相信這是妞妞喊“媽媽”比喊“爸爸”晚一個月的一個合理解釋。

妞妞在床上翻滾,忽然自己玩起了組詞遊戲。這時她的詞典裏暫時還隻有“爸爸”和“媽媽”兩個詞。她不停地喊:“PA爸爸!”“PA媽媽!”她一定覺得有趣,喊了又喊,上了癮。“PA”是什麼意思呢?我替她翻譯:破爸爸,胖媽媽。

後來,妞妞真的特喜歡說“胖媽媽”,一遍遍大聲說,臉上往往還帶著狡猾的笑容,露出一種津津有味的表情。

有一回,雨兒對我說:“我真累,又瘦了好幾斤。”

話音剛落,隻聽見妞妞大叫一聲:“胖媽媽!”

她是否從媽媽的一串話中辨別出了“瘦”這個詞,並且知道“瘦”和“胖”是反義詞呢?當然不可能。由於她目盲,她甚至不可能懂得“胖”這個詞的含義。但我相信,她從我們常常對這個詞報以嬉笑而領會了它所具有的嘲謔意味。

我躺在床上,妞妞爬過來,摸到我的肚子,便喊:“媽媽。”以前她摸到過媽媽的胖乎乎的肚子,所以以為凡肚子必是媽媽的。我笑了。她立即更正:“爸爸。”

對於妞妞來說,媽媽是更肉體的。她常常摸著媽媽的身體做語言練習:“頭發,鼻鼻,小嘴,丫丫……”她對我並不這樣,我身上使她感興趣的東西隻是一副眼鏡。

這是雨兒和妞妞共同的作品,妞妞時年一歲三個月。

雨兒:“從前有一隻貓,它的名字叫——”

妞妞:“貓咪。”

雨兒:“它和妞妞是——”

妞妞:“朋友。”

雨兒:“有一天她們去花園——”

妞妞:“玩。”

雨兒:“花園裏有——”

妞妞:“樹——草。”

雨兒:“貓咪玩得真高興,它走丟了,妞妞——”

妞妞進入角色了,瞪著盲眼,用焦急的聲調嚷道:“真著急!”

雨兒:“她喊——”

妞妞:“貓咪!貓咪!”

雨兒:“貓咪聽見了,回答——”

妞妞:“咪嗚,妞妞,咪嗚。”

雨兒:“妞妞找到它了,和它——”

妞妞:“握握手。”

雨兒:“她們一起——”

妞妞:“回家家。”

妞妞如此喜歡這個編故事的遊戲,每次講完,總是要求:“再講,再講!”於是重來一遍,仍然興致勃勃。

妞妞躺在床上,她拉著雨兒的衣服說:“找媽媽,媽媽在這兒呢。”雨兒說:“寶貝。”她問:“幹嗎呀?”雨兒坐起來,喂她吃西瓜。她吃得高興,突然說:“媽媽好。”

後來,雨兒極困,把她放到床上,想走。她連連說:“媽媽壞!”

阿珍說:“讓媽媽休息,媽媽太累了。”她說:“不怕,太累了,不怕,不累。”她在媽媽身邊跳得歡。阿珍催她:“妞妞走。”她邊跳邊說:“不走,不走。”說著突然停止跳躍,爽快地大喊一聲:“走吧!”讓阿珍抱走了。

我和雨兒拌嘴,對妞妞說:“爸爸不理媽媽了。”

她喊起來:“理媽媽!”

[珍珍]

在妞妞的世界裏,除我和雨兒外,阿珍便是最親近的人了。她喊阿珍叫“珍珍”。

阿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農村姑娘,常常是寡言的。可是,和妞妞在一起,她總是有說有笑,妞妞詞典裏的好些語彙來自她。在她麵前,妞妞又乖又淘氣,有時甚至是任性的。

“妞妞,你很久沒有叫我啦。”阿珍對妞妞說。

妞妞正躺在床上,這時便轉過身去,背朝阿珍。我看見她竊笑了一陣,然後,又轉過身來,清晰地喊道:“珍珍。”

阿珍問:“妞妞,我叫什麼呀?”她認真地盯著阿珍,說:“珍珍。”阿珍要求:“再叫我一下。”她嚷起來:“叫珍珍幹嗎呀!”

阿珍在廚房做飯,讓妞妞坐在臥室的地毯上,說:“妞妞,不要動。”她立即答應:“妞妞坐好不動。”直到阿珍做完飯回屋,她果然一動不動地等著。

阿珍準備喂飯,她自言自語∶吃——吃幹幹——珍珍喂——撒嬌——小心摔跤——坐好不動——梨,蘋果,誰愛吃呀,妞妞愛吃,珍珍愛吃……

阿珍用手絹替她擦嘴,她抓過去,含一小角在唇間,說:“手絹,不咬,擦擦嘴。”

阿珍喂飯時,她用玩具敲阿珍的胳膊,一邊說:“給妞妞吃,珍珍疼……”阿珍問:“誰幹的?”答:“當然是妞妞幹的。”語氣惟妙惟肖是阿珍平時逗她的腔調。阿珍假裝哭,她勸:“不哭。”阿珍說:“偏哭。”她罵:“瞎說八道。”

“瞎說八道”是她常用來反擊阿珍的一句話,多半是因為阿珍常用這話逗她,她隻是給以還報罷了。

阿珍要喂奶,妞妞說:“不喝奶奶。”阿珍說:“瞎說八道。”她反問:“誰瞎說八道?”

阿珍在廚房裏幹活,和我開玩笑說:“你們家一個老壞蛋,一個小壞蛋。”妞妞正站在廚房門外的學步車裏自個兒玩,這時插話說:“瞎說八道!”我問她:“珍珍壞不壞?”答:“壞,不理她!”一會兒又自言自語:“理——理妞妞——講——聽懂。”

她對阿珍可真有點唇槍舌劍的勁頭呢。

洗澡時,她抓住毛巾不放。阿珍說:“妞妞,給我毛巾。”她答:“不給,不理你!”

阿珍問:“妞妞,要不要媽媽抱?”答:“要。”雨兒抱她,她卻說:“不要。”阿珍說:“你騙人。”她說:“騙珍珍。”我追問:“妞妞騙誰?”回答仍是毫不含糊:“騙珍珍。”

阿珍抱著她打電話,她不耐煩了,說:“不聽——不打電話。”

阿珍不慎把水滴在她臉上了,她說:“下雨了。”阿珍說:“不是雨,是水。”她責問:“誰幹的?”

[妞妞]

妞妞剛滿一周歲。她躺在我的臂彎裏,合著眼。“爸爸最喜歡誰呀?最喜歡——”她忽然睜開眼,領會地一笑,笑得那樣甜,然後嬌嬌地說:“妞妞。”

這是我第一次聽她自呼“妞妞”。

自從她會自呼“妞妞”後,每次發病,她總是哭呼自己的名字,“妞妞妞妞”一長串,仿佛知道哀憐自己似的。

三樓人家養了一條狗,我抱她下樓,經過三樓時,她必說:“狗狗。”這些天她自我中心大發展,“妞妞”不離口,而且老把自己和狗聯在一起,老說“狗妞妞”。有一天,終於把“狗妞妞”的含義闡明了,說了一個相當完整的句子:“看妞妞狗狗。”意思很清楚,就是帶妞妞去看狗。

她喜歡自造詞組:“雞蛋妞妞”,“小狗妞妞”……把她寵愛的東西和自己的名字聯在一起,以此將之占為己有。

雨兒教了她許多歌謠,她都能填空說出每一句的尾詞。當她自言自語時,常常帶出歌謠中的詞句,還自己加以改造:“喔喔啼”,“眯眯笑哪”,“握握手——朋友妞妞”。

飯後,我帶她外出。每回下樓梯,我們總要做數字填空遊戲,我從1數到10,其中故意空缺若幹數字,讓她填上。每當她填出最後一個數字10時,她總是那麼快活地笑起來,大聲歡呼:“10妞妞!”我誇她:“真棒!”她立刻自豪地補上一句:“聰明。”

後來,她已能自己從1數到10,我誇她聰明,她表示讚同:“聰明妞妞。”我問:“誰聰明?”答:“妞妞。”

阿珍逗她:“妞妞不香,不香。”她不滿地哼哼,喊道:“香!”阿珍說:“好,好,妞妞香。”她滿意了,不哼哼了。可是,吃飯時,她自己突然說:“臭妞妞!”

半夜,她尿醒了,自言自語起來:“臭妞妞,好妞妞,胖媽媽!”說完就朝躺在大床上的媽媽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