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對我心懷感激,但他不是個喜歡什麼事都掛在嘴上說的人。
我親手將織給他的圍巾圍在他脖子上,我心裏曖曖的。
吃晚飯時,我任課學校的校長說,現在思憶雖然考試考完了,可是,他要想考上夢寐以求的公費生,轉戶口、轉糧油關係,談何容易?
被校長這瓢涼水一潑,我很有些替思憶擔心。
1986年2月28日滿山紅給思憶的信
親愛的!
你好!午飯後,兩個男同學來看望我,都是高中時候的同學。其中一個在廣州讀大學,他回家探親,順便來看看我。
我們海闊天空地漫談著,也各自道出了自己的個人問題和今後的打算。
我高興地將你介紹給了他們,還將你的照片給他們欣賞。我說,照片中你身上的毛衣太寒磣了,我準備給你編織一件新毛衣。
他們笑話我對你太癡情太專心了。
我說,我樂意,我特別心甘情願。
此時,一個學生高興地走進我的房間,送給我一隻綠色小鳥,通體翠綠,小巧玲瓏,美麗可愛。
我找來一個紙盒,將小鳥放在裏麵,準備養著。
小鳥在紙盒裏掙紮,呼叫不止,它要自由,要快樂。
我不忍心關著它,就從窗口將它放飛了。
話題扯到了如何養鳥。他們提到養鴿子最合適。
我馬上來了興趣,問他們:“你們家有鴿子嗎?多少?什麼顏色?能否送我一對呢?我太喜歡鴿子了……”
他們一一回答了我,樂意送我一對信鴿。
談了兩個多小時,他們才走,也正好是我上課的時間到了。
今天中午我沒有休息,但我還是挺有精神的,我想,他們守信嗎?他們什麼時候鴿子送給我?
晚上,鄉街上的兩位女教師來我這裏聊天,拿你和我開玩笑。
我呢,也饒不了她們,當她們談到給孩子取名時,一位女教師的丈夫姓王,我取笑道:“你孩子就叫王八,多響亮!”另一位教師的丈夫姓劉,我打趣道:“你將來的孩子,就叫劉忙!”
她們笑著打我,說:“你將來的孩子呢?”
我說!“叫小思憶!”
她們大笑。
親愛的,你說有趣嗎?
1986年3月2日滿山紅日記
初春,是一個和嚴寒告別的季節,留守了一個冬季的枯枝殘葉,已被料峭的寒風掃得幹幹淨淨,殘葉短暫的停留反而襯托出綠色更加生機盎然。
清晨,大地浸染在通亮的金色裏,被露水打濕的朝陽從枝頭上滴下,小草舉著露水在陽光下搖擺,折射出的光芒像一串串珍珠。鳥兒一會兒展翅高飛,一會兒停枝跳躍,不停地用小嘴唱著婉轉動聽的歌,讓清晨的鄉村多了音樂的韻律。
我漫步在校園後麵山坡綠茵茵的草地上,頂著金色的陽光,沐浴著溫和的春風,聆聽春天的腳步,仿佛聽見了身邊竹林中竹筍的拔節聲。
太陽的金色越來越重,山坡上金黃的蒲公英星星點點閃耀在青草裏,亮麗、奪目。
踏著剛剛出土的柔嫩青草,漫步到鳳凰溪南岸,看金光閃閃的潺潺溪水緩緩南流,心底的波瀾緩緩流淌,激起一朵朵思戀思憶的浪花。
溪水悠悠,淹沒過思憶與我太多的往事。今天隻有在回憶中追尋宛如半個世紀的滄桑別離。
曾經相聚時的幾許歡樂,化作離別後的牽掛。思憶的深情似溫曖的雙手,緊緊牽拽著我不安的眷戀。不論思憶在天南海北,時空能隔山隔水,卻隔不斷思憶和我永恒的愛,隔不開我對思憶的強烈思念。
溪水滔滔,日日夜夜地向西流去。波光粼粼之中,浪花追趕著浪花,一直奔向南方浩浩蕩蕩的長江。
我悠悠地走在鳳凰溪南岸,陽光燦爛,清風徐徐,金黃的蒲公英在岸邊燦爛地開著,雖然沒有玫瑰的濃豔熱烈,也沒有百合的淡雅清秀,但它有著頑強的生命力。
蒲公英從泥土中抬起頭來,仿佛聞到了花朵和泥土的氣息,撐著傘飄到溪邊的每個角落,輕輕地落入土中,默默孕育、生長、樂觀、頑強,那一朵朵蒲公英是如此燦爛、美麗。
清澈的溪流,蔚藍的天空,星星點點的蒲公英在風中歌唱。
放眼望去,芳草萋萋,山景旖旎,兩岸的桃花,寧靜而美麗。
桃花絢麗燦爛,如雲似霞的花海,醉人心脾。
桃花無言,無言的桃花脈脈含情。
一朵桃花,就是山野美景中一張燦爛的笑臉。
桃花篷篷勃勃地迎春怒放,花與人相映,人與花相通。桃花零落成泥香如故土的品格,寄托著鄉村瑰麗的理想與希望。
桃花,曆經風霜雨雪,盛開不敗,以自己熾烈的生命與濃鬱的心香,裝點著陽光燦爛萬紫千紅的春天。
1986年3月8日滿山紅給思憶的信
親愛的!
今天的陽光真好。
鬱鬱蔥蔥的窗外,蓬草葳蕤"飛鳥在晨光中扇動著翅膀,影子掠過窗前"它的兩翼顯得格外耀眼奪目。
中午,收到葉知秋的來信。
他在信中說了很多思念呀愛呀等等這類的情話。
他還在信中特意提到你,說你有個老鄉也在他們部隊,他沒有說出姓名,他告訴我,你那個老鄉說你是個多情種,已經玩弄了七八個女孩子……
我看完信後,非常氣憤,當即給他回了10多頁的信,說明我倆多年來的純真愛情是誰也破壞不了的,並告誡他不要隨意說你的壞話。他看完了我的回信,一定會難的。
我無意為你辯白什麼,因為我非常堅信你是一個正直善良、真誠執著的男人,是一個值得我用一生去珍愛的男人!
親愛的,我愛你,
你的每個微笑我都珍藏,
你的眼淚使我心碎神傷。
不管歲月怎樣流逝,
我會愛你直到白發蒼蒼!
我愛你,愛你的優點,也愛你的缺點,因為人無完人!
1986年3月13日餘思憶日記
下午下班,漫步街頭,看到一對對情侶手牽著手,肩並著肩,成雙成對地親熱著,此時的我,好想和山紅在一起啊!
意念之中,山紅雙目柔情地看著我,她眼裏隻有我,她的世界裏也隻有我,她是非常疼愛我的,她的溫柔源於她的天性,非常的安適和滿足。與山紅在一起,沒有世俗的講究,沒有金錢的腐蝕,沒有虛偽的應酬,我真實地活在一份濃烈的愛意裏享受著人世間最奢華的精神食糧——山紅全副身心的愛戀。
1986年3月20日滿山紅日記
下午放學,師生一個個回家去了。
我獨自漫步,走向校園之外。
雲淡風輕的日子,滿山遍野盛開著映山紅。
走在花叢中,釆一束鮮豔奪目的映山紅,如同捧住思憶一臉的笑容,朵朵花兒,似在敘說思憶與我相聚的故事……
路過一片寧靜的竹林,天空飛起一道雨後的彩虹,浪漫了春日的風景,也延伸了我對思憶的不盡思念。
放眼鳳凰橋,山村曾經積蓄了一個冬季的情韻,仿佛此時此刻融化在橋下的流水之中,兩岸蔥蔥鬱鬱的樹林和花叢,清新而浪漫,呈現一派春色。碧水依依的鳳尾竹、清麗脫俗的映山紅、嫩芽綻放枝頭的楊柳、時不時飄著悠揚清脆的繚繞山歌……這些景致組成了一幅春意盎然的鳳凰橋畫卷。
鳳凰橋下,一株桃花的長長枝蔓,斜斜地伸在水麵,倒映著緩緩流動的溪水,春色花容相照,正是花映著水,水映著花,夢境一般優美。
站在鳳凰橋上,隻見兩岸楊柳泛青,油然想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新春偷向柳梢歸”、“漏瀉春光是柳條”等詩句,膾炙人口;“柳暗百花明,春深五鳳城”,柳茂花繁,欣欣向榮;“春雨斷橋人不度,小舟撐出溜蔭來”,人在畫中,景物宜人。
兩岸楊柳依依,給人以濃鬱的春天氣息,讓我想起古代文人留下的一些名篇佳句。白居易的“一樹春風萬條枝,嫩於金色軟於絲”;蘇東坡的“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賀知章的“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毛澤東的“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
天色漸晚,趕往學校,遠遠地眺望,學校似乎在緋紅的晚霞中開始安詳入睡。
一隻潔白的小山羊,悠然自得地向我走來,又悠然自得地離我而去,拐進了路邊山坡的草叢裏。
放眼望去,山坡令我有些傷感,這是思憶每次來回必經的山坡啊,一切都太熟悉了,熟悉得刺目心疼。
情不自禁地,幻覺思憶的身影在晚霞中向山上飄浮。我定了定神,極力讓自己清醒過來,思憶就像白天偶然的一句夢話,睜開眼睛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不一會兒,山坡也在走向黑夜……
1986年3月22日餘思憶日記
清晨,在湖邊香樟林中鍛煉身體,這裏空氣新鮮,鳥語花香,滿眼春意,讓人仿佛置身於山紅家鄉的鳳凰溪邊。
回想山紅和我漫步鳳凰溪親昵的甜蜜情景,山紅清脆飄逸的爽朗笑聲,讓我宛如飛翔在天高雲淡的彩霞中恣意遨遊……
晨露中,回憶起與山紅在一起的日子,漸漸地,山紅朦朧的身影向我走來,靜靜地、默默地、甜甜地……太陽冉冉升起,朝霞將山紅照耀得如同一朵盛開的蓮花,鮮豔奪目。
我真想匆匆走上前去,擁住山紅嬌豔的身姿,重享往日的溫馨!
可是,現實中,山紅在200多裏之外的大山深處,我在大都市武漢,在遼闊浩渺的東湖岸邊。
我隻能在紙上傾訴思念,讓書信跋山涉水傳達自己對山紅的真愛!
下午,單位領導因為偏聽偏信,指責我怠慢工作,不分青紅皂白地批評我,甚至妄言要開除我。
我據理力爭,大不了我回家去當農民,我本來就是一個一無所有的農民。即使我兩手空空地回到家鄉,鄉親們嘲笑我無能為力生活在外麵,甚至家鄉有許許多多的苦難與厄運等候著我,但至少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在自己心中,不會被這些道貌岸然的人隨心所欲地壓製和侮辱!
我活著,有我做人的尊嚴!
我想,大不了,我自己先走,這樣才能維護我的尊嚴!
再說,我可打工的又不止這一家單位,此處不留我,自有留我處!
我還自信,單位即使辭退了我,就是再找三個人可能也幹不了我這麼繁重的活兒!
因此,我怕什麼!
1986年3月23日餘思憶日記
晚飯後,依然來到湖邊散步。
湖邊的青草地,長滿了新鮮嫩綠的黃花菜。
我蹲著身子,一邊小心翼翼地拔著黃花菜,一邊回憶起小時候家裏的窮困,沒有糧食吃的日子,一家人靠黃花菜度日……
青草地裏也生長著綠油油的野蔥,頎長,出眾,我輕輕地掐著,帶回去下麵條,或者當佐料,特別清香。
我每個月的工資僅夠溫飽,不得不節約著花銷,工資常常被捏得出汗才舍得花出去,隻要勒緊褲帶,熬過了現在這段艱難的日子,將來就會好起來的。
回到單位,收到一封山紅的來信。
山紅每次的來信,就像天空升起了月亮和星辰,照耀著我夜晚的夢……
山紅的信、目光和對我深愛的純情,成為無限溫馨的土壤,讓我的靈魂在其中茁壯成長。
隻要想起山紅的美,山紅家鄉的山村、山野、山溪、山花、山竹、山風、山月……一切都美,是大都市無法比擬的自然美、純樸美!
回憶起山紅與山紅家鄉的美,渾身有一種漸漸膨脹的焦躁感,這種焦躁感瘋狂地占據著我的身心,當自己越想壓抑自己,強迫自己鎮靜的時候,這種火燒火燎的焦躁感牽扯我的大腦、四肢和心胸,當要使自己安寧地休息的時候,這種思念情欲更是擴散到了我的血脈和骨髓,在我的體內、腹中和全身四處流竄跳躍,直逼得我瘋狂地想鑽進某個洞穴的深水中盡情地宣泄自己,在能使自己跨越激情遨遊的避難所中解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