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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春雨,村莊又攢出許多綠意來,太陽剛出籠,新鮮得很,照得人眼睛和心裏都亮堂堂的。大伯左手提著兩塊黃沁沁的臘肉,右手提著一大壺糧食酒。何旺子要學道士的事,村小組的人似乎早就知道了。幾個太婆和鰥夫守在村口超市那兒跟大伯打招呼,說,旺子去學道士的?說著還嗬嗬地笑,有嘲弄的意思。何旺子朝說話的人白了一眼。
馬太婆柱著拐杖,用掉了牙的嘴叮囑何旺子說,旺子,這個要好好學。
何旺子點著頭說,學好了就從你開始。
超市門口頓時響起一陣笑聲。大伯一巴掌輕輕拍在他的腦袋上,說,小狗日的,還學會編排人了。何旺子頭一扭,躲開了大伯。他隨手撇下一根楊樹枝,揚起一甩,路邊隔生的幾株油菜就倒了地。何旺子就這樣,開在路邊的花總逃不開他的悶棍。
在路上碰到了鄰組放財神的六兒。六兒手裏握著厚厚一卷紅紙條,紅紙條上用黑筆歪歪扭扭寫著“財神”倆字,兩個褲兜鼓鼓囊囊的。六兒的嘴巴紅豔豔的,都是沾口水貼財神,被紅紙染的,有一抹紅還躥到人中上去了,讓何旺子好笑。
六兒也是跟著大伯過生活的,每次看到何旺子便很親切,隔老遠就打招呼,旺子,你今兒怎不牽瞎子?
何旺子說,瞎子死了。
六兒嗬嗬一笑說,你幹脆跟我一道放財神得了。
大伯也笑著問六兒,六兒,你過個年放財神能掙多少錢?
六兒說,掙一大把。說著就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來,全是五毛一塊的小票。
大伯更加樂嗬了,說,嗯,確實多,可以娶一窩媳婦了。
六兒嘿嘿傻笑,老鼠似的一雙眼睛裏放出老鼠眼似的光亮來,說,我家大伯說了,等明年就把翠姑娘給我娶來,她能跟我生個孩子,我們馮家的香火就接上了。大伯嗬嗬大笑說,你大伯會配,歪鍋配癟灶,蠻好蠻好。大伯笑著,在扭頭看了一眼何旺子後,笑容就垮下來了。大伯說,開過年,你都快十九了。
何旺子不做聲。他對自己的年齡沒有什麼概念。他從未過過生日,以前父母在世時就從不提他的生日,父母成天泡在田地裏一門心思地掙錢,何旺子有先天性心髒病,要花幾萬塊才能治好。後來,父母就沒再提治病一事了,他們打算將錢留著生二胎,母親在去鄉衛生院取環回來的路上,被一種叫血鱔根的毒蛇咬到了腳背,還沒等醫蛇毒的先生到,母親就落氣了。母親一死父親無管無收,天天打牌喝酒,田地裏稗草長得齊腰身也懶得管,老本吃完了父親也死了,他冬夜裏在別人家喝醉了跌到大堰裏淹死的。何旺子曾扳著手指頭盼了一年,可三百六十五天,竟勻不出一天來做他的生日。一年一年就這麼過來了。後來他把自己的生日悄悄定在了大年三十,那天有吃有穿很適合做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