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以恨為名(1 / 3)

這是一座沒有墓碑的墳,二十多年如一日,誰也不知道裏麵躺了誰。

我想,自己的記憶真的出了問題,竟然想不起來這其中究竟是過了二十幾年。

扯開木塞,將一壺酒水灑在墳前,融入了地上的積雪。

我一直沒有忘記慕容盟主最後的囑咐,我說:“她過得很好,子女都很好。”

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

我呆了一會,腦海裏漸漸浮現以往慕容盟主尚在的時候,武林盟的繁華,對比之現在的落寞分散,不禁感慨。

無論是叛徒鳳離淵,還是慕容赦玥,都是十分出色的領導人才,可是如今……

“武林盟,一天天沒落了。”

“紫渲如今是代盟主,她以總護法的身份薦舉了幾位武林盟的繼承人,卻都無法成其大氣,這些年來換了一任又一任,還是無法挽回頹勢,現在的武林盟,不得不分散起來隱蔽,如果您在……”

我輕聲歎息。

紫渲也老了,時光將她的耐心一點點消磨至盡,她的行事作風越來越淩厲暴躁。

這真是不好的兆頭。

紫渲的身份特別,她曾經是第四任老盟主的女兒,掌管著武林盟的秘籍和財富,因此哪怕是諸位長老對她有所不滿,卻也奈何不了她。

“她最近又和我提起您了,總是說如果您還在……如果您還在……每次她對繼承人有所不滿,都會如此嘮叨,久了,也有人對您的名字厭煩了。”

以後還會有人記得慕容赦玥這個名字嗎?

空曠的雪地沒有回音,我知道我所說的這些沒有人會聽到,卻已經習慣來傾訴了。

站了一會,看看天色,我覺得該走了,如果回去晚了,紫渲找不到人又要開始嘮叨。

她的年紀越大,越喜歡說一些廢話。

我握著空掉的酒瓶,對著那一片茫雪告別:“我要回去了,改天再來看您。”

沿著來時的腳印走回去,這一處荒山,根本不怕有人發現。

但是……卻能遠遠的看到皇城,這就是他的心願。

慕容盟主到死,都沒能從愛情的迷障裏掙脫出來,隻是這麼些年了,那些冷血的人還會記得他麼?

真有些諷刺。

路上的枯樹枝落滿了雪,輕輕一震就會落下來。

真冷。

離開山腳走了一會,前麵一條岔路的路口處,一個巨大的“酒”字招牌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低頭看看手裏的空酒瓶,又看看那件酒館,心裏突然冒出一個聲音來——去喝點酒吧,喝了會好些,也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這麼想著,已經不自覺朝著酒館走去。

酒館裏很冷清,老板娘和一位姑娘模樣的人在櫃台處低聲交談著什麼,看到我走進,老板娘放開聲音招呼道:“客官裏麵請~需要點什麼麼?”

我找個位置坐下:“上你們這最好的酒。”

老板娘轉身去取了酒上來,酒還是溫熱的,剔透的酒壺浸在熱水裏。

老板娘靠近的時候,一股不同於酒香的熏香味飄來,莫名熟悉的香味勾起了遺忘許久的記憶,我忙喊住即將離去的老板娘:“老板娘,你用的是什麼熏香?”

老板娘舉起袖子聞了聞:“沒有熏香啊……”她恍然大悟一般,從懷裏掏出方手絹:“是這個吧。”

我向老板娘借了手絹,她很爽快的遞過來。

手絹的做工很精美,一角繡著雛菊,我細看時,那股熏香味更濃了。

這香味……記得是慕容盟主生前最喜歡的,據說是有人為他特意調製,可惜後來便再也沒有聞到過。

或許是見我十分感興趣,老板娘解釋道:“這是在竹烏鎮上買的,那個女子的手藝十分的好,價格也便宜。她一個人過日子,還帶個兒子,很不容易。”

我把手絹還給老板娘:“多謝。”

喝著溫熱的酒,寒意被驅散許多,忽然想去看看老板娘說的那位女子。

酒壺已空,我把銀子放在櫃台上:“付賬,”老板娘低頭找零,我又道:“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女子所住的確切位置?”

我拿著酒店老板娘給的地址,趕到她所說的竹烏鎮。

真是一個愜意幽美的地方,我站在橋上看著那片落了雪的竹林,橋下的溪水已經結成了冰。

找到那間略顯破舊的屋子,從半掩的房門裏,我看到一個約有三十多歲的女子正坐在窗前發呆,她膝上放著一個竹籃,竹籃裏滿是針線。

那股熏香味濃烈了起來。

我扣了扣房門,看到那女子突然驚醒過來,她打開門,我比她高出許多,她便抬起頭看我,雙眼驟然充滿了光彩:“您是……冥湮大人?”

我暗暗吃驚,這個從未謀麵過的女子竟然能一眼認出了我。

“你是……?”

“外麵冷,快請進請進。”她很熱情的招呼我進屋,我想了想,還是進去了。

她拿來一把較為嶄新的椅子讓我坐,隨後往星火寥寥的炭火盆裏添加了些木炭,漸漸的,暖和了許多。

我不著痕跡的掃視了一下屋子,家具十分的少,均為半舊,卻被打掃得很幹淨。

她有些窘迫的說:“我這許久沒有茶葉了,請大人稍等,我這就去熱點開水。”

我打斷她的話:“不用麻煩了,我在外麵吃了東西,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姓名。”

她很拘謹的坐在我對麵,似乎在努力壓製著自己興奮的情緒,她說:“我……我叫白鷺,護法大人貴人事多,肯定不會記得住我,我以前曾經服侍過慕容盟主……因為見過護法大人,所以一直記得。”

聽她這麼一說,我倒是想了起來。

以前有位侍女因為擅長製香而被慕容盟主垂青,是侍奉了一段時日,可惜……很快他就遇上龍旖凰,一切都改變了。

我輕歎:“原來如此,真難為你還能記得我。”

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對她突然升起一股憐憫之情。

我想了想,說道:“記得後來你便不繼續服侍他了。”

白鷺無奈的笑了笑:“家鄉的哥哥傳來消息,說父母重病,我隻能趕回去看……後來,後來我再趕回來,已經找不到了……”

她急切的說:“我這幾年一直在尋找武林盟的消息,我有事想告訴盟主,我要親自告訴他,護法大人可以不可以幫我通融通融?請求您!”

看著她懇切哀求的眼神,我有些動搖,但是事實很殘忍,我又猶豫了。

“是什麼事?我可以代為傳達。”我說道。

白鷺搖搖頭:“我要親自和他說。”

“不可能了,”我不忍看著她充滿希望的雙眼瞬間變成死灰色,於是把目光轉移到火盆裏,一字一句的說道:“慕容盟主他……已經過世二十多年。”

久久,她都沒有出聲,我不忍道:“你有事,說給我也是一樣的,武林盟如今已經改變了很多,許多人都不在了。”

白鷺的表情僵化,她勉強撐起笑容:“大人您在說笑麼?我一直在找他,找了他二十多年,我一直堅信會找到他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訴他我想告訴他……我……”她有些語無倫次起來,用手掩住臉,瘦弱的肩不可抑製的顫抖。

我安慰她:“你若是有困難,就向我說吧,我會盡力幫助你。”

“我隻是想告訴他……”哽咽的聲音低低的傳來,隨著她字字訴說,我頓時錯愕得忘記言語。

“我隻是想告訴他……我從家裏回來時,發現已經有了……的確是他的孩子……”

這……

這是從沒想過的事!慕容盟主竟然留下了遺腹子!

“為何沒有盡早聯係我們?”我握緊雙手,心情已是許久沒有這麼激動過。

“我一直無法找到你們……我,我一介平民,又有什麼辦法聯係到你們呢。”白鷺苦笑道,她暗暗抹掉淚水,抬起頭來,雙眼和鼻子已經通紅。

“那個孩子至今在何處……?”我急問。

“他……他已經長大了,喜歡四處遊曆,偶爾會托人帶些銀錢回來。”

我有些失落,實在是很想馬上就看到那個孩子。

但是沒關係,我安慰自己,隻要知道他的姓名和樣貌特征,還是可以讓人去找到。

沒等我繼續詢問,白鷺怔怔的望著窗外自言自語:“這麼多年了,我又在奢求什麼……我隻想把白淺帶到他的麵前,告訴他,這是他的血脈,他的兒子……我也不敢奢求什麼……但是,都不可能了……”

說著,眼淚流下來,聲音也哽咽了:“可是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外界一無所知?”

我沉默:“這是他的遺願,他並不希望死訊傳出。”

因為不想讓那個人知道。

白鷺紅著眼看向我:“……大人您一直陪著慕容盟主?直到他最後……的麼?”

我點頭。

“他……可曾記得我?”

我一時回答不上來,該怎麼說?慕容盟主早年並無節製,他短暫喜歡過的姑娘數不勝數,也樂得陪伴她們,而眼前的白鷺是因為會製香而被他看上,這本是一項出眾的才藝,但是他最後卻連這香都忘了。

最終留在他心裏的,隻有一個龍旖凰。

一塊沒被燒透的木炭散發出濃烈的煙,白鷺捂住嘴咳了咳,她擦拭去眼角的水汽啞聲道:“護法大人不必為難……我心裏早明白的,這麼多女子,慕容盟主怎麼可能會記住我?隻是這麼多年還存著幻想……”

……

“我一直愛慕著他。”

我繼續沉默,看著那塊沒被燒透的木炭燃燒起來,煙霧便沒了。

“那麼……大人,慕容盟主可曾喜歡過別的女子?”

我依然沉默,我並不擅長謊言,卻也不忍告知她真相,於是決定什麼也不說。

忽然覺得我變得多愁善感了。

“請您如實告訴我……盟主他喜歡的是哪家的姑娘?”

……

“求您,我隻想知道……”

……

白鷺苦澀的笑道:“我在他身邊的時候,總是不乏許許多多的美貌女子圍繞著他,各有才藝,但是他一個都沒看上眼……我很好奇,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占據盟主那顆孤傲的心。”

“是龍旖凰,”我低沉的回答她:“當今的皇後。”

“……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我真的不會再去肖想了,”她狠狠的擦拭眼睛:“這煙怎麼這麼大……刺激得……眼淚都止不住。”

我正想安慰她,醞釀好的話語被大門處突然跑進來的一個人影打斷了。

那個人影穿得一身雪白,就像是落滿了一身的雪,他對著白鷺喊:“娘!我回來了。”

他看到我,不由得警戒道:“這是誰?”

這時我才看清他的麵容。

……太像了。

那一刻我無法懷疑他不是慕容盟主的兒子。

白鷺深深吸了一口氣:“白淺,你回來了,來,快過來。”

白淺拉了張椅子坐在白鷺身邊,一頭霧水:“娘,你怎麼了?這個人是誰?”

我沒有辦法把視線從這名少年的臉上移開。

刹那間,心頭竟是酸甜苦澀的滋味一齊湧來,仿佛時光倒流了回去。

止不住的欣慰……他竟然有兒子,竟然……留下了一個兒子。

白鷺說:“便是他了。”

我恍然道:“……真的很像,眉眼……神情……果真是他的兒子。”

我又看著白鷺:“這麼多年,辛苦你了,我希望帶他去武林盟,有個人一定會十分高興見到他。”

白淺皺著眉,一臉不滿:“你到底是誰?還有……你有我爹的消息?你認識他?他到底在哪裏!”

麵對他的逼問,我隻是默默無語的看著白鷺,有些事,還是她親自說比較好。

白鷺並沒有說話,她似乎在沉思,白淺詫異的看著她的臉:“娘,你怎麼哭了?”

“以後都不用再找你爹了。”

白淺一愣:“為什麼?”少年帶著殺氣的眼光轉向我,我隻能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