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睡了嗎?……”

“說吧!”

“開飯店的黑手義,跟我們家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

“那你為什麼帶我去找他?”

“開學時,媽沒錢,想找他借點錢給你和你姐上學。我聽人說,鎮上像他那麼有錢的人,沒幾個。”

“那他為什麼來找我拿爸爸的照片?”

“媽也不知道。”

“你不想告訴我嗎?”

“告訴你什麼?”

“那個黑手義是我爺爺!”

“不。你姓張,他姓許。”

“我問了姐姐,她沒跟我說。我再問,她就要跟我打架,她肯定知道黑手義就是爺爺吧!”

“說了,不是……”

“媽,爸爸和他長得多像……”

“明天媽媽帶你去市場買雙鞋,你的鞋底都破了,腳趾都露了。”

“媽……”

“……”

張小峰的聲音一聲比一聲低。

“你們奶奶姓張,黑手義姓許,你們奶奶嫁給黑手義後三年,生了你爸。後來,黑手義又有了別的女人,要和你奶奶脫離。在那時,夫妻脫離是很大的事,我估計,整個瑞溪鎮都沒有過這樣的大事吧。你們奶奶鬧得要上吊,也拉不回黑手義的心,最後,也絕望了,同意脫離,但要讓你們的爸爸跟她,黑手義不舍得,但他更舍不得後來的女人,也就同意了。你們爸爸就跟奶奶過,也跟著你奶奶的姓,你們倆不也姓張而不姓許嗎?”

“……你們爸爸在一個修車廠工作,我和他認識不久就結婚了。奶奶死時,你們倆還沒出生呢,奶奶還是有些忘不了那黑手,讓你爸回來認親。那一年,你們爸爸的修車店已開起來了,手頭也有點錢了,他就回來找了黑手義。他要回來時,猶豫了好久,我是不願他回的,畢竟,那麼多年了,不知道人家歡迎不歡迎。他堅持要回。於是,那年七月初七,瑞溪鎮‘軍坡節’當天,他回來找了黑手義。起先,黑手義也很是熱情,畢竟你們爸爸是他的大兒子,幾十年沒見了,他也很激動,殺豬殺羊的,請親戚朋友來喝酒。這本是好事!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黑手義後老婆生的兩個仔——按輩分是你們該叫叔叔,可你們千萬別那麼叫,我恨他們——喝多了幾碗酒,就鬧起事來,你們爸爸去勸說,卻被他們兩個人按在地上打,打得渾身是傷。打架時,黑手義是在場的,他本可以勸開他兩個兒子的,可他沒有,他說了幾句,被兩個兒子嚎叫著,閃閃躲躲地,也沒伸手攔。聽說當時場麵很亂,最後你一拳我一腳,參與打架的有二十多人,誰想攔,也攔不住。後來要不是派出所的人趕過去,你爸可能會被當場打死,連派出所的一個人,嘴巴都被打歪了,到現在還歪著,人家叫他‘歪二’。”

“你們爸爸被打那一頓後,身子一直不好,他前幾年過世,肯定也是因為被打留下的禍根。他病了大半年,走了,幾乎花光了他修車店賺來的錢。他剛死的那兩年,媽過得特別苦,你們倆又要上學,媽一個人支持不了,你們爸爸的修車店裏的東西,都轉讓了,隻剩一個空房了。我也是支持不住,才讓你們回鎮上讀書的。我帶小峰去找黑手義,是想讓他看在是他孫子的情分上,支持一點,免得我這麼苦。他倒是有點心動了,也願意掏錢,他也後悔當時你們爸爸在他家被打。可,小蘭,你那脾氣也不改一改,不但不願我去求他,一發起火來,還跑到黑手義的飯店裏鬧事,砸了人家十幾副碗碟、兩口鍋,還把人家一把菜刀扔到火爐裏。小蘭,我聽說黑手義家屋頂經常被人家扔石頭,是不是你叫人家扔的?小蘭,你不怕,媽媽怕了。我哪還敢去找他?寧願自己苦一點,做兩份工,在服裝廠車衣服,在茶店做糕點——話說回來,真要去求那個黑手,又有用嗎?他不但手黑,心也黑,他黑手義要真有良心,當初就不會對你奶奶那樣,也不會對你爸爸那樣……”

——這些話楊南多少次要脫口而出,可一句也說不出來,她並不是有意隱瞞,老公死後,她像一個氣球,越憋越脹,終有一天要炸裂的。可她實在是不知從何開口,擱得久了,就更不願說了,想到都一陣頭發暈。她也知道,即使她什麼都不說,女兒和兒子也會知道一切,尤其是小蘭,從不隱瞞對黑手義的憤恨,看到誰,都不管不顧衝上去,不怕頭上長包,不怕皮破血流。

翻一個身,楊南想對兒子說些什麼,他已經睡著了,鼻息悄然。

她很失望,她多希望兒子再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