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曾德華多次嘴角帶刺,話裏話外動不動就牽扯到王偉軍的老婆,比如,他說:“喂,你老婆屁股越來越圓了,她自己做粉條的,吃粉條的人,就是好啊!真是圓。”比如,他說:“你老婆昨天出去賣粉條,晚了半個小時啊,我等了半天才看到她出來。”比如,他說……王偉軍心中有氣,但知道曾德華這人也就是過過嘴癮,何況自己還要通過他,拿到白粉呢!曾德華作為鎮上第一批吸毒者,可謂命硬得很,與他同時染上毒癮的人,要麼已經癮重身亡,要麼被家人扭送到戒毒所,要麼奔逃在外不知所蹤,隻有他,一直堅守著瑞溪鎮,在這個巴掌大的鎮子上偷雞摸狗、拉別人下水等等,竟能天天維持著白粉不斷。縣裏曾嚴打過,但都是抓了放抓了放,上麵要求一下,就把吸毒的人關一段,風聲過去了,就放出來,曾德華出出入入,是常客。他一家人被他吃得四分五裂,父親重病後,把家遷回村裏老家,空房便成了他的私人空間。他和附近幾個鎮子所有白粉流通的頭目都熟悉,也有自己的接頭方式,王偉軍問了好多次,他也不願說出來。也就是說,即使王偉軍有錢想買白粉,自己也沒門路,要通過曾德華這門檻。曾德華把持著王偉軍的命門。
可當曾德華提出王偉軍讓老婆陪他睡覺時,王偉軍再也忍不住,雙拳連續出擊,在曾德華胸口打了足足五分鍾。曾德華扭動、反抗,但在憤怒的王偉軍麵前,他幾無還手之力。他拳頭無力,王偉軍身子硬得像一堵牆,他在落雨般的拳頭下,眼前變幻出各種顏色,好像有白色,但一片紅閃過,接著,就變得紫了,顏色越來越黑,接近暗夜無光的黑,胸口也不覺得疼了,隻有聲聲低沉的悶響。他不自覺地,又笑了起來——其實,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但“笑”已經成了他潛意識裏的反應了。
王偉軍倒在一邊,太陽穴很疼,針刺一般,他用力過度了,有點虛脫,拳頭倒沒知覺了,全麻了,身子散架似的,每個關節都疼。王偉軍看到曾德華已經半暈,嘴角竟還掛著笑。忍不住抓起一把土,甩到曾德華臉上。曾德華的鼻涕又止不住了,流到嘴角那兒。王偉軍掙紮了好久,才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回家。身子都被掏空了,其實,沒用多少力啊,怎麼會被挖空了?
回到房間,王偉軍又在畫板上塗塗畫畫。這是他最近在畫的一幅畫,已經畫了好久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畫得像不像,隻是覺得每塗抹一筆,都很雜亂無章,像小鎮上這一坨那一堆的建築,像小鎮上波瀾不驚又汙髒難忍的日子,像自己越來越深陷又極度迷戀的墮落。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麼——其實,他又是知道的。那天張小蘭撕毀了張小峰手中他們父親的照片後,他見到了張小峰的傷心和哭喊。他挺喜歡這個話少的小孩,就想幫著把他的父親畫出來,送給他。那照片本就小,張小蘭又撕得徹底,任由王偉軍找到了碎照片的大部分——少了兩塊,可都是衣服的,不是臉上的,倒也不影響觀察——可關鍵是,那照片本身已經很模糊了,黑白邊界全無,像是一個人不停地搖頭晃動,徹底消融了五官。他隻能憑著自己的記憶來畫,張小峰到他家看錄像時,他見過這張照片,當時還算是清晰的,張小峰手心的汗還沒把照片漫漶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