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又能有多少記憶呢,他不過隨意掃過兩眼。他所畫的,是一個虛無的人,一個他自己也沒見過,甚至不是他自己虛構的人——那些隨意雜亂的筆觸,絕非出自他的心。看著那張畫紙,他就覺得太陽穴發疼。原先向張小峰炫耀的得意,變成了挫敗,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畫畫的料,要給人畫畫賺錢,更是笑話和諷刺。

那天,黑手義其實就想遠遠地看看張小峰的,看著看著,他就走上前去,就打了招呼,就想要看他手中的照片。這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像被一根線引著朝前走。甚至,他都意識到了,想抽身,卻還是被吸引過去了……王偉軍嘲笑他,他和王偉軍扭打好久,也沒覺得累,他覺得王偉軍肯定輸給了自己。他這麼多年來,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鐵打一般的身子,和他同齡的,很多都腰彎如蝦,他卻能在飯店裏揮刀如舞,甩鍋也如舞。

扭打後,睡了一覺,他覺得一輩子的精力都被睡去了,身上的肉軟趴趴,幾乎能聞到腐臭味來。

天是五月開始熱的,現在都七月底了,更熱如火爐,什麼東西都不耐放,他的飯店裏,肉和菜都不敢多買,稍不注意,便會發臭。這是個夏天漫長的年份,黑手義心想,今年的熱天,鎮上肯定會冒出不少光著屁股的瘋子——俗話不說了嗎:“南風吹,瘋子滿街追。”

他起身,準備開門營業,覺得頭一陣發暈,眼前人影晃動,有這個人,也有那個人,還有鎮派出所被打歪臉的,在人群穿梭裏,他想要尋出那張觸動他的臉。拉開門閂前,他頓了一下,心想,門一拉開,是不是就有人站在外頭?門開了,什麼人都沒有,他想多了。他靠著門邊的椅子坐下,抽了一支煙,手都提不起來了。

他的兩個兒媳從市場拎著菜肉回來時,看到他有些翻白眼,上去又是捋後背又是掐手背手心,他才緩過氣來。失眠個把星期後,他掛上了吊針。這簡直是對他的侮辱,多少年了,他何時吃過藥片,何時紮過屁股?現在竟然掛鹽水了。連續三天鹽水後,他重新腰板挺直,當然,他知道,他肯定不能袒胸露背了,風一吹,他便鼻子抽抽,鼻涕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