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運漂流(1 / 1)

溫暖的黑色,黑色的溫暖,蔓延得無邊無際,一陣陣擠壓和收縮,帶來的疼痛令她如墜阿鼻地獄,原來,果然是有地獄的,從二十層高樓上一躍而下,一道耀眼的強烈白光閃過,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新一輪的開始。

世間流傳的陰間,忘川,奈何橋,孟婆湯,都將一一出現在她的麵前吧?而我,一個本質幹淨單純最終卻選擇自殺的靈魂,可有輪回轉世的資格?

半生的經曆如電影般閃過腦海——她隻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二本大學生,滿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種,她那對身為社會精英的父母,在她十歲時協議離婚,將她留給了鄉下教書的奶奶。

其實,她應該為此感到慶幸才對。

奶奶有穩定的收入,養活她並不成問題,而且奶奶性格慈祥敦厚,在奶奶的潛移默化下,她有幸沒能變成單身家庭出來的憤世嫉俗的異類,反而處事平穩,有著不算差的風度禮儀,為人有點寡言,喜歡縮在角落觀察人群——總而言之,完全沒有所謂的‘80後’的張揚激越。

而且,她長得並不漂亮,完全沒有遺傳到父母的優點,近視的眼睛不夠大不夠明亮不夠靈活,鼻梁不夠小巧不夠挺直,嘴唇不夠精致不夠紅潤,然而眉目清秀明朗,笑容溫和善意,烏密的劍眉細細兩道,斜斜飛起,在不注意間帶出了幾分心性沉穩堅定。

和她相處過的人都說,她看上去溫暾好脾氣,像塊又粗糙有渾圓的鵝卵石,隻是眉毛長得太有個性,讓人覺著,這個女孩脾氣雖然好,卻絕不是那種濫好人,隨便什麼人都能將她搓扁捏圓,靠近她的人會不自覺地收斂自己的言行舉止,顯出親熱卻不會胡鬧。

這樣的說法她很喜歡,再甘於平淡的女孩也不希望自己真的屬於那種掩在人群裏就看不見的小草,她也不例外,聽到別人這種很富有技巧的恭維,多多少少心頭還是冒出那麼幾串美美的泡泡,一個人悄悄竊喜。

也因為這份特別,她的朋友很多,屬於普遍撒網型人緣,但是真正的知己也隻有那麼一兩個,其中,她和同寢室的程菱有著相同的愛好,相同的審美觀,程菱家境富裕,個性熱情活潑,而她貌似沉穩溫和,正是一對典型的互補型好友,畢業後,又考入了同一個單位,自然跟別人又不同。

她平生唯愛讀書,典型的蛀書蟲,癡迷程度早已超越通宵達旦廢寢忘食夜以繼日的精神,所以身上好歹縈繞著清淡爾雅的書卷氣,架著一副沒有任何修飾的樸素眼鏡,雙眼的近視在一個月前突破了八百度,就她這副尊容,從小到大,愣是沒有一個人把她和‘單親家庭’四個字聯想到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奶奶此生教育出的最成功的例子。

她的同學和同事有任何學習工作上的問題問她,基本上都能得到答案,她一個文科生,竟然連他們理科工科的某些艱深問題都能對答如流(當然,僅限於純理論),所以一天天下來,她也就理所當然地被戲稱為‘小移動圖書館’,所以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單位,即使不能如程菱那樣被譽為美女,卻也能輕而易舉地搏個才女的美名。

記得她畢業前後,為了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和奶奶一起,整整準備了一年,經過筆試麵試體檢一輪的拚殺,也不知是不是運氣太好,或者競爭的對手太差,居然讓她考上了市裏某個高中的教師,平平靜靜地教了一年課,班級的整體成績在年級中也算是拔尖的。

基本上,這一切已經滿足了她對生活的所有渴望,沒有父母怎麼了,她有疼她如寶的奶奶;沒有高收入怎麼了,在如今金融海嘯浪卷無數有錢人的時候,她可以安心地捧著一個石頭飯碗已經能讓她半夜笑醒了;沒有豐富多彩的物質生活怎麼了,她有萬花筒一般絢爛多姿的精神生活,足夠支撐她回味一輩子!

而且,最最後的是,在個人生活上,她也有一個說不上生死不渝卻也相當依賴的男朋友。

他們在大學的時候開始交往,本來‘畢業就意味著分手’是校園情侶的黃金定律,在周圍一片分手熱潮中,他們這一對卻堅持了下來,男朋友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公務員,他們家裏雖然沒什麼錢,但兩人都有公積金,要買房子也不是很困難,於是他們開始商量著結婚,空閑的時間就去看樓盤,找找信譽好的裝修公司,日子倒也一帆風順。

隻不過,那時她還年輕,讀過那樣一句話,卻從沒有往心裏去——世上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如她前半生那麼順遂的人生在現實中有何曾見過?

所以,她分明是透支了一生的幸福,全部傾注進短短的二十年生涯,幸福也罷,順遂也罷,她都沒有那麼大的福氣,一生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