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仔細細的讀完《曹大家》,賈芸生出兩個體悟,第一,這劇本若論文采辭藻,便是兩個自己也拍馬難及,第二,這劇本中表露出來的情緒……,還真是典型的男權社會產物啊。
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扶風班氏之女班昭,學識淵博,曾為兄長續寫《漢書》,一代大儒馬融亦尊之為師,晚年出入宮掖,教導皇後嬪妃,宮中呼為“大家”,如此一個出類拔萃的女性,卻生生的被那個隱名作者寫成了枯心守寡的貞潔烈女,雖然曆史上的曹大家據說確實寫過《女誡》之類的文章,可是那個時候的女人遠還沒有被強迫到要三從四德的地步,何至於竟是將這麼一個奇女子寫成了石女一般的人物,完全違背人性啊。
賈芸合卷閉目,躺在竹榻搖椅之上輕輕晃動,心裏不免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他實在也很想寫個關於女人的劇目來和“複社”打打擂台。此時,腦海中最先浮上的自然是易卜生的《玩偶之家》,這可是一個在近現代中國賺足了眼淚和吆喝的大戲,五四時期,關於女主角娜拉的那一聲絕然的關門聲,不知引起了多少女性的共鳴,隻不過……
賈芸苦笑著搖搖頭,若真的是搬演了這部話劇,那可實在算得上是駭人聽聞之舉了,在古代社會搞什麼婦女解放運動的話,隻怕不出三天,紅樓戲院就得被關門查封,自己這個剽竊者也會落一個教唆淫奔、有傷風化的罪名而鋃鐺入獄吧。
賈芸舞著手中的折扇輕輕敲打著自己的大腿,發出一下接著一下的啪啪之聲,仿佛是受這個聲音的啟示,賈芸突然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書桌邊,隨手扯過一張白紙,用毛筆工工整整的寫下了三個大字——“蔡文姬”!
這是一個和曹大家一樣的,才情蓋世的女子,隻是更多了一份飽經離亂的世事滄桑,沒有父兄和家族帶來的雍容華貴,蔡文姬有的,隻是在迢迢的歸漢途中,那沿著無垠草原,悠悠響起的十八拍蒼涼胡笳!
神思飛揚的賈芸稍稍平複了一下胸中的激蕩之情,又鋪展開第二張白紙,埋頭落筆……
這是穿越以來,賈芸寫的最痛苦的一次,之前的那些劇本都是幾乎照本宣科似的改寫,很少去大幅的增加或修改原著中的段落或情節,往往都是刪去一些不必要的串場和人物,然後將他們的現代語言“翻譯”為古代中國的文言或是半文言便可。
可是這一次卻是大大的不同。
郭沫若原著的《蔡文姬》,起因其實是在於替那個千古奸雄曹操翻案,而賈芸則是為了和複社劇院的《曹大家》打擂台,自然需要將重心更加傾斜於文姬自身,所注重的乃是她在家國大義和兒女情長之間的痛苦抉擇,以及隻身歸漢之後,為救夫君董祀,披發跣足詣門訪曹的坎坷經曆。
正是這一主旨的變化,使得改編這部劇本成為一樁極艱難的事情,好在並無時限製約,倒是讓賈芸能夠從容的慢慢進行。每當困乏無緒之際,或是和小紅、四兒調侃玩笑一番,或是去櫳翠庵、蘅蕪院一敘,加上後巷子裏老娘卜氏也常常過府團聚,日子過得甚是逍遙。如此往複,不絕炎夏已過,轉眼竟是入秋。
原本蒼翠蔥鬱的大觀園裏,漸漸的變了一襲景致,枯藤纏連,殘荷浮蕩,落葉蕭疏,黃花漫卷,各處豢養的飛禽走獸,皆是潛匿不出,丫鬟小姐們各自換上了厚實的秋裝,賈芸的《蔡文姬》也在此時終於進入了煞尾的階段,隻可惜連著撰寫了數個結局,皆是不甚滿意,賈芸不由心中煩悶,丟開紙筆,獨自往園中而去。
這會子的大觀園實在有些荒蕪,滿目往去,一片枯黃之色,賈芸正感無趣,轉過一座假山,卻見一片金紫色的菊花連疇而開,沿著一條石子小路鋪展開去,盡頭乃是一座軒昂的三進小院,小院的東南方還立著一座八角亭,飛簷翹立,遙相呼應。
賈芸正在欣賞讚歎,卻聽得背後有人開腔說話:
“前頭可是芸二爺?”
賈芸連忙回頭,隻見一個身著絳紫色小棉衣的丫鬟正笑著朝自己行禮,賈芸端詳了半日,直到發現她的身後,又娉娉婷婷的走來了一個瘦弱纖巧的身影,才募地想起她的身份——林黛玉瀟湘館中的大丫頭紫鵑!
“芸二爺莫不也是去秋爽齋入詩社的?”
紫鵑又連著趕問了一句,卻把賈芸說的一愣。
秋爽齋?詩社?
賈芸回頭順著那石子路望去,果然隱隱的能在盡頭的門簷牌匾上看出秋爽齋三個大字,這裏應該便是賈府三小姐探春的居所,地勢開闊,氣宇宏大,很符合其主人“才自清明誌自高”的判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