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1)
星期天的太陽升起在窗簾上時,羅韻才醒來。這是她婚姻生活的第一個星期日,所以,這也是她睡得最好的一個覺。她睜開雙眼,從她躺在這個男人身邊時,她就一遍遍地告誡自己:我已經結婚了,躺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是我的丈夫。羅韻二十六歲嫁給了肖克華,在這之前,她與肖克華的戀愛卻曆經了六年時間。十九歲生日的那天晚上,羅韻認識了肖克華,而肖克華又是羅韻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男友陳濤的好朋友。那天晚上,是陳濤將肖克華帶到羅韻十九歲的生日聚會上的。十九歲是羅韻最快樂的年齡,在十九歲的那一年,羅韻幾乎沒有任何煩惱,心靈中連一絲波紋也沒有,她在G城那座著名的有雲杏樹彌漫出綠色空氣的校園中穿來穿去。她是哲學係的學生,可她並不喜歡哲學。當她在哲學詞典中穿巡了一遍出來後,就坐在校園門口的一百級台階上等待陳濤。
陳濤比她年長五歲,已經從法律係畢業,如今是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陳濤總是帶著羅韻去一些別的地方度過周末,比如這座城市裏的動物園、翠湖公園等等。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時,說話的總是陳濤,他訴說著他工作中的煩惱,而坐在對麵的羅韻總是微笑地看著陳濤。她有一張微黑的麵孔,前額寬闊,披著一頭黑發。陳濤說話時,她的眼神總是很凝固,這使得陳濤說話更加流暢。也許是有一個傾聽者,陳濤有一種傾訴的力量。而就在羅韻十九歲生日的那天晚上,她的生活突然被改變了,肖克華闖進了羅韻的生活之中。實際上,羅韻並沒有對肖克華有什麼印象,在那天生日聚會上,她身邊簇擁著許多朋友,但除了陳濤和肖克華之外,大都是羅韻哲學係的男女同學。肖克華從此以後開始了對羅韻的漫長追求。六年以後,羅韻嫁給了肖克華,而她已經二十六歲了。她在這六年之中沒有停止過與肖克華的約會。可以這樣說,肖克華是羅韻的第一個追求者也是第一個求婚者,也許這是惟一的原因,羅韻就這樣嫁給了外科醫生肖克華。
她嗅著他身上的氣味,他衣服上永遠有一種乙醚味,從他第一次與她約會時,他就把這種乙醚味帶進了她的生活。結婚了,在曆經了與肖克華六年時間的頻頻約會之後,羅韻躺在了一個男人身邊。曆經了漫長的戀愛,她第一次將自己的裸體展現在外科醫生肖克華身邊。他開始撫摸她,慢慢地用他的手使她的身體不再痙攣。之後,他們結合了。除了擁有婚姻的契約之外,他們也開始在肉體中結合,這是一種新的生活,是羅韻在過去從未感受到的生活。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呼吸急促,當肖克華擁抱住她的身體問她愛不愛他時,她點點頭,她閉上雙眼,她沒有別的世界,在此時此刻,躺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給了她另一個世界。所以她告誡自己:我已經結婚了,躺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是我的丈夫。
羅韻睜開雙眼,窗簾上的陽光使她清醒地意識到黑夜已經過去了,星期天的早晨已經到來,她打了一個哈欠——一個懶洋洋的從婚姻生活的空中樓閣頂部散發出的一團迷霧,有些像煙圈,那些吸煙的人從嘴裏噴射而出的幹燥的煙圈。因而,她感到了自己的嗓子有些幹澀,她不能再繼續在這個星期天的早晨躺在床上了。她已經起床,但又回過頭看了看零亂的枕頭和床罩,她想起了性,婚姻生活中的性。這張床是性的全部——但她沒有去尋找答案就穿著白色的絲綢睡衣站在窗口。她又打了一個哈欠,將窗簾拉開了。外麵的世界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啊,羅韻眯著雙眼,看上去她的眼睛就變成了兩條縫。羅韻有一雙單眼皮眼睛,曾有人說她長得像日本女人。她的身體柔軟,舉止輕盈,加上那副單眼皮確實像一個溫柔而單純的日本女人——令男人們值得信賴的那類女人。所以,肖克華曆經了六年時間來追求羅韻,而羅韻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男友陳濤呢似乎永遠把羅韻當作自己的傾聽者,無論羅韻的生活怎樣改變,這似乎都影響不了他與羅韻的關係。
肖克華給羅韻留下字條,今天上午他去參加一個大型手術去了。肖克華在留言中表示了他的歉意和愛,羅韻很理解肖克華的工作,從她與肖克華戀愛以來,她就慢慢地開始理解這位年輕的外科醫生。她嗅著從他身上彌漫過來的乙醚之味,似乎溶進了那氣味之中,隻有那氣味說明他是屬於醫院的。他執著手術器具,決定一個人是死去還是活著,也許正是理解了這一切,她進入了戀愛的角色,雖然她並沒有感到自己想象中的那種風暴似的愛情。在未進入戀愛之前,她在作為旁觀者看到公園中成雙成對的戀愛者時,她就坐在公園深處的一把褪盡了顏色的椅子上,她對自己說,愛情應該是一場風暴。她眯著雙眼,看著樹陰中的男女在擁抱、親吻,她想著自己有一天戀愛了,感受到的一定是風暴而不是別的什麼。婚姻終於降臨了,她品嚐著那滋味,並沒有想象中的那場風暴,但婚姻已經籠罩在她頭上。哦,電話鈴響了,這是星期天的早上在這座婚姻的樓閣中她聽到的第一種聲音。她的身體有些興奮,仿佛從一種被禁錮的氛圍中抽身而出,她衝出臥室。電話在另一間房子裏,她將電話抱到膝頭,黑色的電話線似乎纏繞著她的身體。她喂了一聲,接著她臉上露出了微笑,這微笑很明媚,似乎是從一場曠日持久的等待中發出來的。她回答道:“我馬上到公園來,好嗎?對,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