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味 約會(1 / 3)

魔味 約會

一陣尖銳的,仿佛按音節吹出的音樂,隨著風的變化時遠時近裹挾著樹葉和距離。我想,一個人可以是另外一些人的敵人,可以是另外一些人的另外時刻的敵人;但是不能成為一國之敵,不能與螢火蟲,話語、花園、流水、西風為敵。——博爾赫斯

朝著螞蟻的隊伍之約會

螞蟻在我記憶中湧動就像一群我站在高台上觀看的人逃之夭夭時的身體的驚動:幼年時我生長的地方是南方,南方是製造螞蟻的巢穴和提供螞蟻生長的地方。螞蟻們在南方卵化隻須較短的時間。每到雨季時,螞蟻們傾巢遊動,它們是我們用肉眼可以看得見並且可以觸摸到的昆蟲。我第一次被螞蟻所吸引是十二歲那年的一次海邊野營,那天晚上我們住在海邊的漁村學校裏,皎潔的月光從破舊的木窗中照進來。半夜時我被一個同學的叫聲吵醒了,她從地鋪上跳起來大聲嚷嚷她的身上爬滿了蟲。我們找到手電筒來到她身邊,這才發現她的身上爬滿了黑顏色的螞蟻,原來她的地鋪就靠近螞蟻的洞穴,螞蟻們在黑夜裏仍然沒有休息的欲望,它們發現了洞外一群十二歲的女孩子的肌膚,它們嗅到了身體中的香氣,從那以後我知道螞蟻是一種敏感而與自然和人們的生活緊密相連的黑色昆蟲,但幾乎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們討厭這種昆蟲的存在。我卻站在螞蟻這一邊,在許多生長螞蟻的地方,我尋覓過螞蟻的行跡,時光一點一點過去,我在滇西北的小縣城裏生活時離螞蟻遊動無疑是最近的地方,這附近就是潮濕的丘陵,我幾乎在小縣城附近的每一片丘陵中同舊時的朋友在裏麵步行或者野炊過。螞蟻們的行蹤是變化無窮的,它的變化跟氣候有明顯的關係,天空明朗螞蟻們習慣浮動在巢穴附近,它們睜著雙眼懶洋洋地觀看著樹林上空溫暖的陽光,螞蟻們喜歡曬太陽,天熱的時候它們就移動在茂密的樹葉中間,饑餓時它們啃噬著綠葉中的汁液,光的顏色不厭其煩地照射著螞蟻們細小的肉體,它們差不多是在同樣的時間——兩秒鍾內就轉移地方。

天快要下雨時,螞蟻們開始遷徙,你如果在遼闊的雲南丘陵看過螞蟻們列隊向著前方遷徙時的情形時,你就會為此證明世界確實是由時間的來曆和時間的轉化來澄清人們的想象力的。

我與它們約會,噢,那些微不足道的昆蟲的勇氣和力量到底要怎樣記述它們遷徙時的行程呢?而我所麵對的這些纖長而彎彎曲曲的螞蟻們的隊伍時,才算弄清楚螞蟻的遷徙隻是為了在驟雨降臨之前奔往另一個地方。

蟻群的死亡

與螞蟻的約會持續到每個季節。

螞蟻們對天氣對影響它們成長和危險的東西都視而不見或者都無限地接受,因而,驟雨降臨前的螞蟻們遷徙的奧秘就在於它們有令我們驚訝的本領,且在一個充滿希望的無限領域中過渡。

螞蟻也有死亡的時候,它們的身體是不可能長長抵抗天氣和時間的。我想活得最長的螞蟻的生命大概不會有十天,我聽過一朋友講過世界上生命最短的一類昆蟲,它們上午交配,下午就死亡。人也好,螞蟻也好,死亡的時候幾乎都是同樣的。死後的螞蟻身體迅速變成了灰末,在一個雨後的白天為了看螞蟻們的現狀,發現了一群被水淹死的螞蟻。螞蟻的死亡在那樣的情況下變得令我恐怖,它們無力抗拒幻景的前方那些生命遷徙的快樂,它們遇到了驟雨將它們的靈巧的身體擊敗,然後它們就像塵埃一樣消散在大地上。

螞蟻們在一個極為短暫的過程中經曆了丘陵中行走或必冒風險的曆程,在它們化為灰燼之前,巢穴中的另一群螞蟻又歡呼雀躍著出動。在這片山風上除了天空飛翔著鳥之外,地上的黑色螞蟻群沿著潮濕的樹根,許多時候用我們的肉眼看不到的方式恢複到螞蟻王國秘密的生存方式中去,它們平衡著樹枝和草在風中搖動,它們的移動聲使南方的罌粟或南方的將來的存在變得不可言喻。而螞蟻它們仍然鼓動著力量越過了丘陵中雨水的侵害,越過了罌粟上的香氣和毒液的羈絆。

與木偶之約

送上門來的木偶是我的少年夥伴,那是一個與女孩說話就會臉紅的男孩,而他偏偏跟幾個男孩做了一場遊戲,誰若在遊戲中輸了就要被他們一群人送到一個女孩家門口,我住的地方離他們玩遊戲的地方很近,他們自然想起了我,當他們將那位臉紅的男孩送到家門口時——我第一次看見了一種不可替代,也無法模仿的東西,它在我的記憶中注定要為未來的記憶而存在,為它所放縱的某種經驗,或許是愛而存在,我站在門口,看到這個男孩,我就看見了一個木偶,盡管日後我看見過許多男人,經曆過他們給予我的情感,然而,由於那個送上門來的木偶形象存在於我的記憶,很多時刻,在我看來,男人們與女人在一起時就是木偶。

那群男孩轉眼消失了,他們也許藏在許多個地方正在觀看站在門口的這個木偶如何被我訓斥,然而他們錯了,我從那時候就對站在門口的這位木偶產生了同情心,我請他進了門,讓他坐在椅子上,開始與他聊天,我沒有想到與這個男孩聊天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愜意,他坐在椅子上的形象慢慢地生動起來,他講到他父親帶他去的一個地方,父親將他放在旅館裏,然後父親去看候老朋友,他溜了出去,在山上他看到了一群孩子,他們的狗病了,他蹲了下來,他用一種奇特的方法為山裏的孩子們治好了即將奄奄一息的小狗,他讓我猜一猜,他是如何治好了那條小狗,用什麼奇特的方法,我無法猜出,而他又保守著秘密,這樣的事不僅僅隻有一件,他會講許多這樣的故事,但謎語都被他深藏心中,從那以後我們經常開始約會,盡管我們已經熟悉,但每次見麵的幾分鍾他的形象仍然像一個可愛的木偶,直到他講他少年時期的奇遇,他的眼睛才會在轉瞬之間生動地變化著,他的生硬的姿勢仿佛置身在他講述故事的棱角之中,他似乎在他的世界,足跡所到之處翻著筋鬥,這就是一個少年木偶的另一麵,也是一個男人生活的另一麵。我們一次次地約會著,純真而美好地約會著,這個木偶式的男孩走近你,他翻著筋鬥,他奔跑,他看到我破涕微笑時自己也笑得前仰後俯。與男孩的約會不僅僅讓我聽到了許多故事,而且一個木偶形象占據了記憶哪怕我們分離,他仍然是一個可愛的木偶。

與鉛筆之約

鉛筆來自我手上時我剛好五歲。轉眼之間已經到了我寫字的時期,寫下的漢語中包括這樣的詞彙:嘴、鼻、眼睛、母親、父親、爺爺、奶奶。鉛筆是珍貴的,倘若鉛筆失蹤了,我會怎樣失態呢?五歲的我真的失去了鉛筆,一支粉紅的鉛筆溜走,這是我當時的第一種行動。望著漆黑的縫隙,那是一個秋天,紛亂的樹葉正形成螺紋形的渦流在我身邊消散,樹葉是我看到的一種植物,也是當時使用鉛筆時使用的第二種文字——也就是說樹葉、風、雨這些文字在那支鉛筆掉進縫隙中的時刻已經進入了我的鉛筆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