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形影相吊孤且單(1 / 2)

門窗緊閉,燈燭未燃,驛站東邊的屋內明暗不察,卻有聲音隱隱傳來。

“東西都找到了麼?”揭蓋挾過杯盞中的茶沫,座上之人悠悠開口。

“找是找到了,可是……”

“可是什麼?”

“雖然卻如當初所料,孫賢書房的牆壁有問題,但屬下找到機括之後,卻發現牆壁之中隻有田產地契之類的紙券,以及一些買賣婦女的單契。然而私販鹽鐵、火器往來的信件與賬本,卻是一個也無。唯恐打草驚蛇,屬下擅做主張,未敢私動。”

“你做得很好。那些東西,頂多治了孫賢的罪,卻扳不倒那些老狐狸。”

鄭玄長眼微眯,卻是不怒反笑:“不過你也不必介懷。既然能找到這些東西,其他的也不怕找不到。隻是我明日便要動身前往澤州,再在彬州待下去,恐會引起懷疑。你且留在彬州,多加注意,若有什麼進展隨時彙報。但切記不可冒進。”

“屬下謹記郎君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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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冬風冷峭,吹在麵上宛如刀子刮過一般,但若遇上對此生出興致來的,反倒會覺得新奇有趣,歡喜非常。當然,若是慣了這刺骨寒風的奔走與顛簸,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適。

就比如吆喝著牛車在官道上緩行的齊家主仆。

北地尚駿馬,所以出行多馬車,尤其是那些剽悍肥碩的馬匹,更能顯示出主家的尊貴身份來。而南人尚溫雅,文士出行多靠牛車,沿襲魏晉時期的習慣,於吱呀緩行間悠然觀山賞水,方能顯出那份自得與隨意。

所以除卻康氏那等豪強尚武之家,與戍守邊界的將士武夫之外,一般的南人,都是樂於以牛車出行,來遵循著多年來潛移默化的習慣。如齊瑾,自打從北越歸來之後,代步的車馬便換做了牛車。

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譬如鄭玄,便是建康城內的例外。不管旁人如何不齒於馬兒這等蠻武之物,出門總是一輛暗色的紫檀馬車。

且說回那齊家主仆。

自從前兩日決定要往西郡而去,當日收拾好了東西,原本計劃著第二日一早便上路,因著鄭玄的盛情,倒又多留了幾日。

但天下到底無不散的宴席,終有要分別的時候。齊瑾多年在外遊訪行走,性格雖是淡然無求,卻也有著幾分挑剔。善勸無果之下,鄭玄隻好為他踐行,長亭作別,遙看牛車悠悠,響鼻而去。

那一日在城門口遇到康允一行,便是他剛送走齊瑾回來。

牛兒扭臀慢走,齊連靠在車上手中的鞭子在虛空輕甩,卻不曾落在牛背,隻與風聲相蹭帶起幾道聲音。

看著四野已經消去的大片積雪,唯有那麼一星半點存留痕跡,趕車少年隨口道出疑慮:“郎君,鄭郎君恰巧明日動身,你們好久才見麵,我們何不在彬州多留一日?”

“多一日也還是他,少一日也還是他,又不是姑娘家,哪裏就這般難分難舍了。”齊瑾輕輕一笑,仿若冬日的雪梅盛開,在隆冬料峭裏添出秀麗。

不濃不淡,卻恰到好處的暖了整個季節。

“可是,你們都兩年沒見了啊。”齊連撓撓腦袋,不明白為什麼郎君對什麼都渾不在意。若是自己回了建康,見到分別兩年的親朋舊友,肯定舍不得就這麼快的分開。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若為真知己,哪怕遠隔萬水千山,哪怕多年不見,也不會有分毫的疏離。”牛車搖晃,載著齊瑾的聲音也似乎帶著搖曳之感。

“這倒也是。”齊連若有所思的點著頭,似乎恍然大悟,道:“郎君與鄭家郎君乃是知己,是交心的好朋友,所以哪怕您和他分別再久,哪怕相隔再遠,你們之間也不會疏遠,所以您自然不怕與鄭家郎君的短暫之別了。對不對?”

聽著齊連這般解釋,齊瑾有微微的錯愕,轉瞬又是失笑,看著眼前這個搖頭晃腦,樂在其中的少年,搖了搖頭心道還真是個孩子。

饒是跟著齊瑾在外多年,有時候也會學習一些識人辯物之法,但似是有意偏愛,對於那些醜的、惡的事物,齊瑾總是盡可能的避免讓他去了解去接觸,除非是必要的東西,否則他總想讓這個孩子葆有最真實的快樂與純真。

所以他不曾說出,其實那句話還有後半句——其實人與人分開久了,相隔遠了,就會慢慢看不透了,會慢慢地、慢慢地不再如往日那般了。所以不是不願久別後共處,而是發覺恐物是人非,不敢麵對罷了。

因為處的久了,隻會徒添傷心。

所以他沒有猶豫,對著齊連這般解釋,隻是笑了笑,說了聲“對”,便繼續低下頭來看手中的書簡。

但這一次,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進去了。

“今日一別,又不知多久,才能與你相見。唯有引一句話作別: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白果酒?雖然釀的日子有些短,不過味道倒是中正。”

“是啊,時日短,可是味道足。”送行之人亦是稱讚,但卻帶了幾分唏噓,也帶了幾分自得的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