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物與人,一樣,也不一樣。”小啜半口,不再下飲,齊瑾將白玉杯盞在指尖把玩,修長的指頭襯著那羊脂白的玉色,顯得更為精致好看。
“酒釀或可一時貪快,品得其中滋味,若不好,大不了再封壇續時;但人,一時貪快,若品味不足,一切便未可知。”
看著眼前熟悉的故交好友,齊瑾最終沒有像以往對旁人那般,做到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卻止於口裏。
鄭玄微楞片刻,轉瞬卻是大笑,好似置若罔聞一般,隻道了聲:“未定之事,如何自然未知。”
是啊,都是未知,所以為什麼要覺得我唐突冒進,覺得我不行呢?
齊瑾自嘲一笑,將剩下半盞白果酒一飲而盡:“罷了,好酒自當飲,便依君之言,傾盡此杯,來日相見再把酒言歡。”
牛車緩行,入口綿軟的酒水,卻早已變得有些粗冽和辛辣。如同那幾日對自己看似深情的挽留,隻是他在彬州多留的幌子,齊瑾便不得不承認,如今的鄭玄,已然不是當初那個鄭玄了。
雖然言笑爽朗,意態風流,甚至比當年分別時還要多上幾分瀟灑,但實際,卻早已在追名逐利的過程中,慢慢地被束縛,被困住了手腳。這種感覺,就像是看到歡喜許久的璞玉,突然被巧匠打磨雕琢成飾物,雖然增添了精巧細致的美意,卻再難找回過往的渾然天成。
如這酒水餘味的辛辣,是與白果綿軟完全不符的偏離。
醅釀時間不足的酒水,當真不適合飲入口中啊。
從腰間拿過青玉葫蘆,清灌一口,齊瑾這才心滿意足咂了咂嘴。
牛兒繼續緩慢前行,沒有一絲慌亂與焦急,而牛車上的主仆二人,也沒有絲毫趕路的急促與慌張。
當然,看著路邊樹葉落盡的光禿枝幹,齊連還是會想念建康,還會遺憾今年的年夜,怕是不能在家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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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病還需心藥醫。
當傍晚秦翾高燒漸退,又聽聞鄭玄明日即將離開彬州的消息後,她身體恢複的速度明顯加快。
在被阿窈百般威逼利誘喝下了半碗藥之後,秦翾含著蜜糖看著一邊翹著二郎腿,像二大爺一般坐看的康允,理了理思緒,才將自己第一個要問的問題道出:
“那邊是怎麼回事?”用下巴指了指側對麵的方向,秦翾翻眼看著康允。
“你說什麼?姑姑麼?”
“你說呢?”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傍晚的時候自己剛恢複意識,便隻覺滿嘴的酸苦藥味,正欲開口要水,卻見眼見出現了一個熟悉到陌生的麵孔。嚇得她以為自己還沒有清醒過來,直給了自己一巴掌。
說起那巴掌,到現在臉上還隱隱作痛。秦翾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
“你對自己下手那麼重,怪得了誰?”某人幸災樂禍,卻一臉無辜。
“行了,趕緊說吧,你到底是給母親灌了什麼迷魂湯。”秦翾語氣中是滿滿的不耐煩,但卻隱藏不住其中的好奇與不甘。
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眼前這個侄兒才是母親的親兒子。
要不然為什麼自己多年來那麼極力的表現,不管是闖禍搗蛋想要引起母親的注意,還是努力將事情做得很好,想要獲得一句稱讚與誇獎,都難如登天;反而眼前這人輕輕鬆鬆一番話,便扭轉了母親對自己的態度,甚至能夠讓母親親自移步,還到自己床前當麵說出那些話來。
“你真要聽?”
康允準備賣賣關子,但當那雙鳳眸帶著淩厲的殺氣直直看來時,他很識趣兒地轉口道:“你要既然要聽的話,那我就說好了。”
“其實,也不是我的緣故,而是你的緣故。”
意味深長地看了秦翾一眼,康允這才換上一副正經的樣子,開口道:“其實,姑姑早有原諒你的意思。這麼說其實也不對,應當說,姑姑隻是想要個人,肯定她自己的看法罷了。”
“你們這些年的經曆,我大致有所了解。其實姑姑並不是真的討厭你,一切都是因為愛,隻是,她愛你的方式不同……”
油燈輕搖,伴隨著微微低沉卻清冽如泉的聲音在夜色中流淌,康允將白日裏與秦夫人的那番對話一一道來,沒有絲毫保留,也未作任何個人的評置,就那般似乎不帶任何情感的,直白的道出,將左右的評判權利都交給眼前的人。
他看著秦翾的麵色從先時懷疑,到後來的認真,再到隱忍猶豫,及至最後的容色恍然。看著她的眉頭時展時舒,看著她哪怕丁點的微妙變化。慢慢說出最後的話:
“……其實她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敢承認,也不願你活成她當初的樣子,她想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讓你警醒介懷,讓你不要墜入泥沼。”
“其實,姑姑也很可憐,如今的她,隻有你了。”
如今的她,隻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