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閑敲棋子落燈花(二)(2 / 2)

還是說……早在那時,他便看到了陰陽道術最終走向沒落的終途,才要就此截斷康氏與陰陽一脈的關係,規避後代的災禍?

秦翾突然不敢作想。要是真的這般,那麼這位康家先祖,該是強大到了何種地步……

儼然神祗。

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這四個字。

其實,早在康允從家中樓閣的舊書中翻出這段記載時,他也是如此作想。但這個念頭卻隻有一瞬,便被他拋之腦後,不以為意,因為他不信。

但秦翾不同,所以哪怕她覺得自己的推測很是可怕,也覺得這誇張的可能或許就是最直接的真相。所以她麵上乃是一副通明頓悟,又歎息向往的表情:

“‘陰陽道術者,起源於上古蓍草龜甲占卜,凡得正統相傳,並研習至深者,能有知吉凶,觀未來之能。’我原以為《術論》之中所言,乃是虛罔之辭,誰知真有此事……動亂之時,帝星不穩,四方豪起之秀星象驟明,一切都是可觀可見……能教出十幾歲便帶兵打仗的少年將領,又能堪破未來的走向,規避禍事,誰能說康家隻是粗蠻無腦的豪強?”

看到她這般模樣,康允隻是笑了笑,搖搖頭。不辯駁,卻也不認同。手中落下一枚黑子,又往前進了一步。

完成這步棋,他繼續開口,回答著秦翾先時的問題:“如你所惑,楊雲生的案子,其實乃是一樁冤案。”

“是因為那個慕容氏的公主麼?”白子緊跟而落,吃掉一枚黑子。情緒的變化未能影響秦翾理性的思索,也未能影響她於棋盤之上落子的棋路。

“你要成精了。”看著被吃掉的棋子,聽著這句直戳關鍵的話語,康允無奈地道出一句不似讚美的欣賞。

“大街上那些話本子裏就是這麼說的,戲台上也是這麼唱的。紅顏成枯骨,英雄難過美人關,除了對那個公主生了不該生的情誼,就此心懷愧疚之外,試問哪一個熱血兒郎能夠忍受被人誣陷?若他真有反意,也當是效仿太祖皇帝揭竿而起,學那陳勝吳廣道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不管怎麼樣,終歸不是那般一言不發地等待死亡。”

“倒還真是這個理兒。”聽聞秦翾這麼一說,那個曾是眾人心中無可比及的,傳奇一般的少年將軍,倒也免不了俗了。

“不過是人罷了。”

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有愛恨情仇。不可論俗雅,隻能言真假。

“所以,那位先祖,是如何讓康家就此與楊雲生毫無關係地,慢慢崛起的呢?”

“你倒是通透。”看著她渾不在意的模樣,康允失笑,轉而接著前麵的話繼續開口:“其實,康家的崛起,並非是與楊雲生毫無幹係,相反,康家走上如今這條路,正是楊雲生的推波助瀾。有些事,可能真的都是命中注定吧。”

說到最後,康允的語氣中已經滿是唏噓與感慨。

“先落子吧。看看談完之前,能否結束這一局。”秦翾隨口轉過話題,將康允從回憶之中拉回,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講述。

黑子輕敲而落,康允如泉水淙淙流淌的聲音也再度響起:

“其實在斬首當日,從獄門出來之時,楊雲生曾托大理寺承給太祖皇帝上過一道折子的。那道折子說盡了所有事情的始末,說盡了他一生的戎馬與擔當,說盡了他所有的忠義和孝道,也說盡了他的愧疚與彷徨,說盡了他的疲累與倦怠,自然,也說盡了他自己最終的選擇。”

“陛下看罷,急急招人前宣旨,隻盼能來得及刀下留人。然而楊雲生太過聰明,他將一切都算得那麼準,算得那麼恰到好處,等宮裏的人到來之時,他的腦袋剛被斬落,鋪散開來的鮮血,都還是熱的。”

“陛下聞後長歌當哭,長歎寡人斷臂矣,但不管如何,楊雲生若是活著,此案大白於天下,所有的前塵舊怨都可消解。但是他死了,那麼所有的真相就隻能就此封存,再也不能被世人知曉,否則帝王的清明與威嚴則不複存在。”

“人之不存,則善其囑。許是楊雲生在奏章之後提說到了養育自己的西郡康家,又或者是太祖陛下曆經生死,突然想起先時在西郡那個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西郡漢子。總之不管怎樣,六年後太祖臨終之前,囑托給當時還是太子的太宗皇帝的第一句話,便是賜予西郡康家免死金牌一枚,然後道出那句朝中無人,西郡康氏可為一用的話來。”

“那道奏折上到底寫了什麼,或許除了寫的人和看的人之外,沒人知曉,但先祖大人在領旨當日,歎了一句終究是躲不過命數。那天夜裏,他在楊雲生的衣冠塚前站了一夜。到最後,便開始了康家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對未來之路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