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作為反自然的道德(1 / 2)

六十八 作為反自然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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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激情有一個階段,當時它們隻是致命的力量,當時它們以愚昧的重負把其犧牲者壓倒——後來,過了很久,它們才與精神聯姻,使自己“升華”。從前,人們因為激情的愚蠢而向激情宣戰,發誓將其滅絕,——一切古老的道德巨怪都主張“必須扼殺激情”。這方麵的最著名的公式見之於《新約》的山頂垂訓;順便說說,在那裏,全然不是從高處看事物的。例如,那裏在應用於性的問題時說:“如果你的眼睛惡意逗弄你,就挖掉它。”幸虧沒有一個基督徒照此辦理。滅絕激情和欲望,僅僅為了預防它們的愚蠢以及這種愚蠢的不快後果,這在我們今天看來,本身就隻是一種極端的愚蠢。我們不再讚美那樣的牙醫,他用拔掉牙齒的辦法來治牙痛……另一方麵,很顯然,在基督教賴以生長的基礎之上,“激情的升華”這個觀念完全不可能形成。眾所周知,最早的教會反對“才智之士”以維護“精神的貧困”:怎麼可以期望它打一場反對激情的理智之戰呢?——教會用不折不扣的切除來克服激情:它的策略、它的“治療”是閹割。它從來不問:“怎樣使欲望升華、美化、聖化?”——它在任何時代都把紀律的重點放在根除(根除感性、驕傲、支配欲、占有欲、複仇欲)上。——但是,從根上摧殘激情就意味著從根上摧殘生命:教會的實踐是與生命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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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同樣的手段,切除,根除,也被那樣的人選用來與欲望鬥爭,他們的意誌過於軟弱,過於衰退,因而無能自立尺度;被那樣的天性選用,他們需要苦修會,用譬喻——未必是譬喻——來說,需要某種最後通牒,在自己和激情之間設一條鴻溝。過激手段僅為衰退者所必需;意誌的乏弱,確切地說,無能對一種刺激不作反應,本身隻是衰退的另一種形式。對感性懷著激烈的、殊死的敵意,始終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征兆,藉此可以推測這位好走極端的人的總體狀態。——此外,當這類天性不再堅強得足以經受激烈的治療、驅走身上的“魔鬼”之時,這種敵意和仇恨才登峰造極。不妨回顧一下教士、哲學家以及藝術家的全部曆史:反對感官的最惡毒的話並非出自陽痿者之口,亦非出自禁欲者之口,而是出自無能禁欲者、必須禁欲者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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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性的升華叫做愛,它是對於基督教的偉大勝利。另一種勝利是我們的敵意的升華。這就是深深領悟擁有敵人之價值,簡言之,行動和推論一反從前之行動和推論。教會在一切時代都想消滅它的敵人;我們這些非道德主義者和反基督徒卻以為,我們的利益就在於有教會存在……現在,政治上的敵意也有所升華,——明智得多,審慎得多,寬容得多了。幾乎每個政黨都明白,為了保存自己,反對黨應當有相當力量;這一點適用於大政治。特別是一個新的創造物,譬如說新的國家,需要敵人甚於需要朋友:在對立中它才感到自己是必要的,在對立中它才成為必要的……我們對待“內心的敵人”並無不同,在這裏我們也使敵意升華,在這裏我們也領悟其價值。一個人隻有充滿矛盾才會多產;隻有靈魂不疲遝,不貪圖安逸,才能永葆青春……沒有什麼比從前那種但求“靈魂的寧靜”的願望,那種基督徒式的願望與我們更加格格不入的了;沒有什麼比道德的母牛和良心安寧的肥膩福氣更不叫我們眼紅的了。誰放棄戰鬥,他就是放棄了偉大的生活……在許多場合,“靈魂的寧靜”無疑隻是一種誤解,——是不會誠實地給自己命名的別的東西。不繞彎子、不帶偏見地說,有這樣一些情形,譬如說,“靈魂的寧靜”可以是一種豐盈的動物性向道德(或宗教)領域的溫柔發泄。也可以是疲憊的開始,是傍晚、形形色色的傍晚投下的第一道陰影。也可以是空氣溫潤、南風和煦的標記。也可以是不自覺地為消化良好而心懷感謝(有時美其名曰“博愛”)。也可以是病愈者的沉靜,他重新品味萬物,心懷期待……也可以是跟隨在我們占支配地位的激情的一次強烈滿足之後出現的狀態,一次罕有的飽足的舒適感。也可以是我們的意誌、我們的嗜欲、我們的罪惡的衰老。也可以是懶惰在虛榮心引誘下披上道德的裝飾。也可以是在一種模糊狀態的長期緊張和折磨之後,出現的一種明確狀態,哪怕是可怕的明確狀態。也可以是行動、創造、勞作、意願之成熟和熟練的表現,是平靜的呼吸,是已經達到的“意誌的自由”……偶像的黃昏:誰知道呢?或許它也隻是一種“靈魂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