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蒙蒙的,被鉛雲層層疊疊的覆蓋。
偶爾漏出幾絲微弱的月光,像隔了層油紙,模模糊糊的不甚真切。
因著園子裏潮氣太重的緣故,怪石嶙峋的假山上生了些青苔,就如一張張慘白泛綠的麵孔,冷冰冰的盯著花樹間穿梭的兩個俏婢。
“我們回去吧。”
其中一個掂了掂籃子的重量,懶洋洋的開口。
“先別急。”
另一個順手拿過籃子顛了幾下,很快將裏頭的花瓣抖得更加蓬鬆,看起來分量十足。
“真有你的!”
“這算什麼。”
“對了,你說用花瓣泡澡真的能變美嗎?”
“當然能。”
答話的那個略一停頓,壓低聲音道:“隻是再怎麼變,也變不出一朵花兒來。”
“嘿嘿,我看也是。”
二人有說有笑的離開。
夜風刮過,道旁的草叢裏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後是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在空氣裏彌漫開來。
像放了很多天的死魚,又像湖底翻起來的爛泥。
這讓她們捂住鼻子,不悅的抱怨起來。
“這是什麼味兒啊,臭死了!”
“灑掃的婆子上哪兒去了?應該拖出去打一頓板子!”
“再扣她半年月錢!”
正說著教訓那個婆子的辦法,冷不丁一個女聲插了進來,幽幽道:“我死得好慘啊……”
伴隨著說話聲出現的,是一雙青腫紫脹的手。
跟著是亂蓬蓬的頭發,上麵還沾著些草屑。
覆在其下的大半張臉已經腐爛,蛆蟲在膿水和血痂中鑽進鑽出,被朦朧的月色一映,顯得格外瘮人。
她僵硬的仰起臉來,衝著二人咧開嘴,擠出了一個陰惻惻的笑容,幾縷微紅的碎肉就掛在她的齒縫間,如爛棉絮般顫巍巍的晃動著。
“啊!”
“鬼啊!”
花園裏驟然響起兩聲刺耳的尖叫,撕破了寧靜的夜空。
“得了,又閑不成了。”
“大晚上的不睡覺,盡出來嚎喪。”
幾個巡夜的男仆丟下手中的骰子,罵罵咧咧的尋了過去。
不多時,花園裏再次響起幾聲驚叫。
“有鬼啊!”
“快來人啊!”
天剛蒙蒙亮,內院裏就熱鬧起來。
仆婦們一邊在井邊打水,一邊聊著昨晚的事。
“聽說那兩個丫頭是瑞姨娘支去采花的,結果碰上了女鬼,被嚇個半死,到現在還沒醒過來呢。”
“嘖嘖,瑞姨娘可真講究啊。”
“洗臉要用鮮牛乳,泡澡要用鮮花瓣,吃飯要配銀碗筷。這哪像農戶出身的,都快趕上夫人的排場了。”
“春芽就沒她這麼好的命,唉……”
“啥,你說昨晚那女鬼是春芽變的?”
“我男人親眼瞧見的,絕不會有錯。”
“你還別說,昨天剛好是春芽的頭七。”
“已經七天了啊?”
“是啊,都七天了……”
答話的人長長地歎了口氣。
做婢仆的,命都是不值錢的。
就像春芽,明明是個老實勤快的丫頭,就因為不慎將木魚磕了個印子便丟了命,死後更是連全屍都保不住,隻因老夫人發了話,說是必須將屍體扔去亂葬崗喂狗,才能洗清那份褻瀆神佛的罪惡。
死得那樣慘,怎能不怨不恨?
但即便是做了鬼,生前的仇也是報不了的。
府裏很快就會請來得道高人驅邪,三兩下便能把春芽打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活著的時候沒能耐,死了以後也沒本事,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有人沒精打采的說道。
也不知是在說春芽,還是在說她自己。
眾人聽著不免有些傷感,一時都沒了繼續閑聊的興致,三三兩兩的提起水桶離開。
兩日後。
屋子裏沉香嫋嫋,簾幕低垂。
“都,都是奴婢的錯,不該在背後嚼舌根,但奴婢也是聽別人說的……說,說娘子為著爭風吃醋的小事便打死了春芽,所以春芽才會變鬼來報複……”
小丫鬟垂著頭,瑟瑟發抖的回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