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謹孝悌、上書言事——岑文本
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在評論太宗一朝重臣大吏時,曾經這麼說了一句:“文本才猷,世南鯁諤,百藥之持論,亮、思廉之邃雅,德棻之辭章,皆治世華采,而淟汩於隋,光明於唐,何哉?蓋天下未嚐無賢,以不用亡;不必多賢,以見用興。”這裏所曆數幾位臣宰中,為首的就有這麼一位,岑文本。半生坎坷半生榮,大約是那一代士大夫,集體的遭遇,隻是辛苦、才具各有不同罷了。至於岑文本,居然可以位列其首,從後世的角度來看,大約有這麼幾重意思。第一,少年坎坷,六一居士自己同樣是家境貧寒的勵誌人物,因此大抵在岑身上,不自主的加了許多感情分。岑文本,祖籍今天的河南省南陽市,世為官宦,父岑之象為隋末邯鄲令,為人陷害下獄。當時的岑文本年方十四,獨自拜見司隸為父伸冤,辯詞朗朗,即興作《蓮花賦》,震驚全場,其父由此得免。雖然算不上曆史上一等一的神童,但亦難得。
因此,史書載雲:“性沈敏,有姿儀,博考經史,多所貫綜,美談論,善屬文。”後來天下由亂入治,岑文本屢次升遷也往往與其文辭斐然有關。這大抵就是岑得以冠首的第二個理由。唐立之初,詔誥政令多處於顏師古,史書上形容他說:“或眾務繁湊,即命書童六七人隨口並寫,須臾悉成,亦殆盡其妙。”因此當唐太宗將如此有才幹的顏師古免職時,溫彥博立刻就諫奏,覺得治罪這麼有才幹的官員,恐怕政務會有問題啊!可太宗卻說,沒事,我已經找好繼任者了,這就是當時的秘書郎,岑文本。而後來的曆史,也證明了李世民確實有識人之明,岑不僅才學不下顏師古,而且為人做事更是遠勝。《新唐書》說:“逾年為令,從伐遼東,事一委倚,至糧漕最目、甲兵凡要、料配差序,籌不廢手,由是神用頓耗,容止不常。帝憂曰:文本今與我同行,恐不與同返矣!至幽州暴病。”大抵古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形容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當然,除了表麵的這些因素之外,能夠使深諳帝王心術的李世民“臨視流涕,死不忍聞”的,大約還有一個深層因素,那就是岑文本持以終身的謹慎,史書說他:“常自以興孤生,居處卑,室無茵褥幃帟。事母以孝顯,撫弟侄篤恩義。”世上多的是驟然顯貴,驕傲忘我的名士,卻鮮少有岑這般時時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賢臣。後來岑文本官居中書令,同朝鹹與相慶,為文本一人憂心忡忡,此即“受吊不受賀”典出之出。“諸葛一生唯謹慎”這句話流傳千年,自勉者有,嘲笑者亦不少,可又有多少人明白其中的苦心呢?名列諫諍之臣中,岑文本多風流而少悲愴,多謹慎而少激越,大抵做過最“忤逆”的一件事,也無非是太宗欽賜太子大腿而不抱,隻唯唯說僅為太宗臣足矣,難道這就阻礙他成為太宗時期最重要的臣宰了嗎?
忠直清廉、勸諫不止——張玄素
一個人究竟可以諍直到什麼程度?對這個問題,大多數史書會告訴你,文死諫,武死戰,如是而已。然而,唐朝有一位張玄素,卻以實際行動告訴你,還存在著另一個境界。隋末大亂,當時的張玄素還隻是景城縣一個管理戶籍的小隸,連品級都沒有。竇建德攻下景城後,處理隋朝官員。縣民千人相攜求情,說:“此清吏,殺之是無天也。大王即定天下,無使善人解體。”建德震驚,不僅釋放了他,還想任命他為禦史。可剛剛逃過一劫的張玄素,卻依舊不買賬,自稱隋臣,固辭不受。竇建德殺也不是,用也不是,之後輕輕將他放在一邊,一直到隋滅之後,耿直的張玄素,才勉強做了個顧問,黃門侍郎。三國演義中,我們動輒看見主君義釋不降之將,敗將不是大罵求死,就是感激投降,這真的隻是演繹,當不得真的。如張玄素這般以清直之名,免殺身之禍而得保善終的,整部曆史中大約也找不出第二例。
大唐定國以後,張玄素繼續在景城作著品秩不大的小官。一直到太宗即位,才漸漸走入了國家的權利中心。但大抵地位仍舊不高,《新唐書》裏這樣記載說:“陛下昨問玄素在隋任何官,對曰:縣尉。又問未為尉時,曰:流外。又問何曹司,玄素出不能徙步,顏若此灰,精爽頓盡,見者鹹共驚怪。唐家創業,任官以才,卜祝庸保,量能並用。陛下以玄素擢任三品,佐皇儲,豈宜複對群臣使辭窮負恥,欲責其伏節死義,安可得乎?帝曰:朕亦悔之。”歐陽修以為這是太宗誌得意滿後,故意刁難諫諍之臣,這說道未必有些言過其實。但如張玄素這般資曆不深,卻動輒頂撞君王的,確實不大討喜。貞觀四年,唐太宗發卒修洛陽宮以備巡幸,當時作為政務顧問的張玄素上書勸諫,言辭激切,太宗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誰知玄素仍是梗著脖子說,過去不是,但你修了,就是。多年宦海沉浮,卻仍舊耿直如故,也就難怪《舊唐書》讚其忠純了。不過,李世民倒也從諫如流,還獎賞了玄素,也算是古來君臣相得的典範了。
隻可惜張玄素雖然遇到了一個聞諫輒喜的君王,卻也碰上了一個畏言如虎的太子,李承乾。任太子少詹事時,見李承乾好遊戲,不事學問,於是多有勸諫。承乾不聽,反而變本加厲。夜中在宮中擊鼓作樂,聽到張玄素又在那兒叨叨,把鼓當著他的麵砸了。大約這時的李承乾是不知道張玄素耿直得,連屠刀天威都不在乎,又何況是太子的這些小把戲呢?一諫、二諫、三諫。李承乾最後實在受不了了,派人刺殺張玄素,史書用“危脫死”載之,可見其險。最終李承乾因為失德被廢,連累張玄素免官不用,歐陽修覺得太宗趁機打擊報複。這倒也真的不一定,畢竟督導太子失職,也算得上是罷官的理由,這世上由豈是每個人都可以用激切的言辭打動的呢?總算,張玄素得以善終,與他不改初心的諍直不無關係,可終身沒有大用,大約也與他的這種忠純相關。
清廉正直、敢於直諫——劉統勳
現代人提起劉統勳,大約是不太熟悉的,但是他的兒子卻沒有多少人不知道,那就是民間故事裏智鬥和珅的宰相劉羅鍋。可實際的曆史中,劉墉並不曾在乾隆朝做過宰相,相反,《棲霞閣野乘》卷下《劉文清軼事》記載:“劉墉任外吏時,清勤剛正,一時有閻羅包老之稱。黃霸入相,聲名頓減。時和珅方炙手可熱,劉墉惟以滑稽悅容其間。”與民間傳說中的形象相去甚遠。倒是他的父親劉統勳,卻是乾隆一朝最為重要的官員之一,《清史稿》中記載他拜內閣大學士,兼領軍機大臣,算得上名實相副的“宰相”。死後諡號“文正”,自範仲淹之後,便是文官中最榮貴的諡號,終清一國也隻有寥寥數人獲此殊榮,更是比劉墉的“文清”高上許多。
相比在曆史上的政績,劉墉也遠不如其父。《清史稿》中記載劉統勳說:“統勳歲出按事,如廣東按糧驛道明福違禁折收,如雲南按總督恒文、巡撫郭一裕假上貢抑屬吏賤值巿金,如山西按布政使蔣洲抑屬吏補虧帑,如陝西按西安將軍都賚侵餉,如歸化城按將軍保德等侵帑,如蘇州按布政使蘇崇阿誤論書吏侵帑,如江西按巡撫阿思哈受賕,皆論如律。”這些都算得上是乾隆一朝中的大案要案,牽連甚廣,因此“如律”二字的評價,在當時的情況下,應當是非常不容易的了。乾隆亦曾讚曰:“統勳練達端方,秉公持正,朝臣罕有其比,故凡審決大獄,督辦大工程,悉命統勳前往蒞事,無不治者。”因此愈加倚重,到了晚年,軍機大臣尹繼善去世,劉統勳按律遞補,成為了清朝曆史上第一位漢人“宰相”,當知其重。
劉統勳出身山東諸城劉氏,祖上劉必顯、劉棨多在朝中為重臣,因此年少得誌,提拔得非常快,“雍正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先後直南書房、上書房,四遷至詹事。乾隆元年,擢內閣學士。命從大學士嵇曾筠赴浙江學習海塘工程。二年,授刑部侍郎,留浙江。三年,還朝。四年,母憂歸。六年,授刑部侍郎。服闋,詣京師。”算算大約平均兩年就有一次升遷,現在人說“火箭提拔”大約就是如此。但是真正讓他進入乾隆視野的,還是因為他的剛正,擔任左都禦史期間,年輕的劉統勳連上兩疏,分別彈劾大學士張廷玉、尚書公訥親,皆是朝中顯貴,算得上是“膽大包天”了。至於後世許多流傳在劉墉身上的諫諍故事,大約原型都是這位劉統勳,而不是“向來不肯實心任事,行走頗懶”的羅鍋了。
乾隆三十八年,冬,劉統勳病逝於上朝途中。乾隆帝臨喪吊祭,看見這位多次入閣為相的當朝重臣,住宅卻極是儉素,更是心中悲哀,回到宮中長歎,“朕失一股肱!”既而曰:“如統勳乃不愧真宰相。”能夠令這位篤信“本朝無名臣”的千古第一獨夫,“十全老人”作出如此感歎,“神敏剛勁,終身不失其正”的劉統勳也算是不枉勞苦一生了。
剛正奇才、豁達狂士——龐統
現在的人大多看過羅貫中的《三國演義》,知道孫曹劉三家天下,知道關張趙馬黃五虎,當然也一定知道臥龍、鳳雛。小說裏寫道,劉備寄居荊州,問賢於水鏡先生司馬徽,曰:“臥龍鳳雛,二人得一,可安天下!“其中,臥龍自然是蜀中千古名相諸葛亮,而這鳳雛則正是襄陽人龐統,龐士元。在演義中,這位鳳雛先生不僅長相古怪,脾氣也同樣古怪。身懷魯肅、諸葛二人的推薦信,卻還是猶豫劉備是否會真的重視他,故意藏而不出。劉備看他長相不好,就隨便打發他去做了一小小的縣令。龐統大材小用,心中鬱悶,日日在縣衙中飲酒,不理政事。劉備大怒,派張飛前往治罪,誰知龐統當著張飛的麵,半天時間就把積壓的政務都處理完了,飛大驚以為賢才,又一次向劉備推薦。這時候,龐統才拿出幾封介紹信,劉備歎服其才,拜為副軍事。但這畢竟隻是小說,演義的成分很大。
在正史中的龐士元,不僅長得不醜,而且少時淳樸,長大以後亦“性好人倫,勤於長養。每所稱述,多過其才,時人怪而問之,統答曰:當今天下大亂,雅道陵遲,善人少而惡人多。方欲興風俗,長道業,不美其譚即聲名不足慕企,不足慕企而為善者少矣。今拔十失五,猶得其半,而可以崇邁世教,使有誌者自勱,不亦可乎?”大約就是說,龐統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善於誇人,覺得讚別人百分百,人家就算隻有五十,也會努力的向百分努力,有勸人向善之功。如此看來,真實的龐統,算得上是一個老好人。後來去吳郡遊學交流,陸績、顧劭、全琮慕其名而拜訪,結果龐統變著法兒的把他們全誇了一遍,幾個人都開心的說:“使天下太平,當與卿共料四海之士。”幾人還成了好朋友。
而其之後在劉備手下當政的經曆,恰也說明了這一特點,劉備入川時,龐統多次獻計,希求“和平解放”益州,劉備不聽。好容易采納其言,以輕騎速戰速決後,劉備又得意忘形起來,史書上說:“於涪大會,置酒作樂,謂統曰:今日之會,可謂樂矣。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歡,非仁者之兵也。先主醉,怒曰:武王伐紂,前歌後舞,非仁者邪?卿言不當,宜速起出!於是統逡巡引退。先主尋悔,請還。統複故位,初不顧謝,飲食自若。先主謂曰:向者之論,阿誰為失?統對曰:君臣俱失。先主大笑,宴樂如初。”侵略別人的土地還飲宴作樂,劉備的這種行為,當然引起重視人倫教化的龐統的不滿,一番勸諫不聽,也不強求。之後劉備後悔,向他道歉,他反而提劉備圓了回來,如此忠厚長者又如何算得上古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