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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泉子訪談:詩在語言的失敗中得以凱旋

①木朵:在《詩之思》這份詩學筆記中,頭一條就是關乎“詩歌的道德”。其實觀察這些措辭--“不應該”、“必然是”、“不是……而是”——就能發現你在給自己設立寫作的戒律和觀念的藩籬,並希望自己步入正軌,而不被一朵搖曳的野花所引誘。對你而言,“瞬息的情緒”、“偶然事件”如果不能被當事人發現其中的奧義--通向永久、必然的秘道--就是廉價的、不值得記錄在案的:“詩人就沒有權利在詩歌中將它們挽留”。但問題是,這條秘道在寫作前很難發現,或者是不易同步感知到,當事人必須趟過“如果”這一關:如果能“指出通往必然的必經之途”,就可以寫;如果不能,就克製住不去寫。也許,一首詩就是那條秘道,能如意地寫完,詩人就獲得了繼續寫的權利與尊嚴,如果寫下去儼然歪門邪道,就預示著“瞬息”、“偶然”寡情薄義。即興詩、急就章是矮一個等級的作品嗎?寫作最基本的使命是否在於想方設法為“瞬息”、“偶然”這種貌似次要的事物反思到一條出路,找到它們存在的意義?有時,你是否會破例闖入曆來的禁區:從“不應該”、“必然是”的反麵找到新的入口?

泉子:《詩之思》寫作起點是2004年的夏天,七年中已完成了700個章節。或許,它會與我的餘生相伴始終,並與我寫下的其它被命名為“詩”的文字一道,作為一個不斷得以完善的生命留下的痕跡。《詩之思》之於我的重要性,並非是它從同行中為我贏得的掌聲,而是在於它為我提供了一種內心修煉、悟道求真的穩固通道。正是在這樣的一種持續的寫作與修行中,我才得以真正地理解“生命是一次澄清的過程,是一次次澄清的過程,是從一團混沌抵達澄澈與通透的過程,是從一塊岩石通往白玉的過程”。

詩人不一定是那個寫下了分行文字的人。或者說,“詩人”並非是一頂為寫下分行文字的人而準備的桂冠。詩人可能是一個畫家,一個木匠,一個農民,甚至可能是一個屠夫。但詩人一定是一個悟道者,是通過對一種他熟悉的手藝的練習,進而知悉那宇宙秘密規則的人。或者說,詩恰恰不是文字,恰恰不是色彩,恰恰不是聲音,而是因你那寓於大孤獨中的冥思,而獲得頓悟,是因你與宇宙的溝通,與道的契合而獲得祝福的一個瞬間。

是的,所有詩都棲身於一個個偶然的瞬間,就像陳子昂在登上幽州台發出那聲長歎,“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著/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千年之後,它並沒有與屬於陳子昂的更多的無數的瞬間一道消失在時間的煙塵中,正在於詩人在一個瞬間中向我們揭示與展現了那通往必然的斜坡,那生命深處的真實。詩恰恰是這樣的瞬間,恰恰是這樣的偶然事件,它們作為一次次對那必然的斜坡與生命真實的揭示,並因與道,與真理的契合而最終在時間那最為迅疾的洪流中得以挽留。所以,對我來說,或許不會有“新的入口”,因為所有的新從來如此古老。

我更願意把“即興詩”與“急就章”作為你的一種深思熟慮的思考在一個瞬間獲得的出口與祝福。就像漸修與頓悟都是我們見證真理的通道一樣,但頓悟不會是一種無緣無故的結果,而是對一個悟道者持續的冥想與凝視的獎賞。

每一個瞬間,每一行詩歌,每一個詞語的呈現,都隱含在我們對萬物的認知中,它已然成為了我們麵對世界的一種基本的態度,一種生命的自覺與本能。就像佛陀,這個完善與圓滿的體現者,他不會為做善事而行善,他僅僅說出他想說的,做了想做的,而無一不成為善的典範。同樣,一位成熟與優秀的詩人,他一定不會執著於法度,甚至,他一定是那個能放下法度的人,他放下了法度,而他寫下的每一行,每一個詞語又無一不契合於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