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今年是我母親去世十周年。

我母親在世的時候,讀過我的短篇小說。我的第一個中篇小說發表於1985年年底,那時候,離我母親去世隻有幾個月,生命即將離她而去,我告訴母親我發表了第一個中篇小說,母親笑了,但是,這時候,母親已經沒有力氣去讀我的第一個中篇小說了。

於是,留在我母親的已經帶走了的印象中的,隻有我的短篇小說。

1980年我發表了我的第一個文學作品,短篇小說《夜歸》,我母親正住在醫院的病房裏,我父親從我母親的病床邊一直衝到很遠的郵局,購買了十幾本當期的《上海文學》,不停片刻急急趕回到我母親的病房,我記得那一期的《上海文學》是淡綠色的封麵。

我父親拿《上海文學》翻來覆去看了又看,並且向別人介紹了又介紹,他說,這是我女兒的小說,這是我女兒的小說。我母親躺在病床上,身患重病,她滿心歡喜笑眯眯地聽我父親朗讀我的處女作。母親將淡綠色封麵的《上海文學》擱在她的床頭,那一段時間,我每次去看望母親,都能看到那個淡綠色的封麵。

在1980年到1986年的日於裏,我母親的生命裏也曾經出現了一些奇跡,久病不愈的她,有一陣身體突然好了起來,於是母親將堆積了許多年的家務——做起來,當母親感到疲勞的時候,她在一張舊的躺椅上躺一會,這時候,母親的靈感突然而至,母親從躺椅上起來,找出紙和筆,她寫到:在到了快要做外婆的時候,我想起了我的外婆。母親在這篇小說的開頭寫她小時候跟著母親坐船到外婆家去,母親抱著弟弟睡在船的那頭,她睡在船的這一頭,聽著河裏的流水聲,聽著岸上的狗叫,母親說:我既害怕又興奮。

不久以後,母親再次病倒,她再也沒有能夠起來,做家務,寫作。

母親終於沒有能寫成她的任何一篇小說。

但是有一個聲音始終在告訴我,母親的靈魂是文學的靈魂。

我總是覺得,我的小說,是母親贈給我的生命禮物。

我母親生前隻讀過我的短篇小說,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母親對我的短篇小說有過什麼樣的評價,我隻是記得在那些歲月裏,母親與病魔進行著生死搏鬥,但是最終母親輸了,我們都輸了。

我能做的,隻是在我母親去世十周年的時候,把我的這本短篇小說集,獻給我的母親。

遺憾的是到這時候我才發現,這個集子裏收集的是我1988年以後的短篇小說,我沒有能把我母親讀過的我的短篇小說中的某一篇收進這個集子裏。

遺憾是永遠的,難以避免。母親的去世,就是無情的上蒼給我的一個永遠的遺憾。

我無法代替母親去實現她也許曾經有過的作家夢,但是我做母親希望我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