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跨院內,沈默看到女兒從圍牆上摔下來,嚇得臉色發白。直至沈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才生氣地嗬斥:“阿西,你答應過爹爹什麼?”
沈西這才看清楚,父親和義父就站在院子中央,看起來已經等了很久。她快步走到沈默麵前,屈膝下跪,雙手高舉過頭,手心向上。
沈默愈加生氣,沈西卻火上澆油,朗聲說:“我在三年前答應過爹爹,以後都不會爬圍牆,更不會偷偷溜出門。爹爹,你打我吧。”
“你,真是頑劣!”沈默一把奪過沈達允的橫刀,揮刀就要揍她屁股。
“幹什麼,刀劍可不長眼!”沈達允趕忙攔住沈默,把沈西護在身後,“阿西不過出去走走,你犯得著生這麼大的氣嗎?”
“你總是護著她,她才會膽大包天!”沈默忍不住埋怨沈達允。當他看到女兒從圍牆墜落,嚇得差點背過氣,此刻依舊心有餘悸。
沈達允“嗬嗬”一笑,奪過沈默手中的橫刀
沈默折下花壇中的樹枝,作勢要打她,卻看到女兒眼睛紅腫,像是哭過。他瞬間就心軟了,冷聲說:“從此刻開始,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間,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沈西看看沈默,又瞧瞧沈達允。他們全都黑著臉,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她關起來。她想大聲質問沈達允,為什麼沒能在樹林追上眉娘,可她知道,張文峻就在圍牆外麵。
她低聲說:“這些年,爹爹做過什麼,我知道;義父做過什麼,我也知道。可如今,已經死了兩個人,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她深吸一口氣,“即便大家都不喜歡王大成,但是丁先生說得沒錯,王大成並非大惡之徒……”
“那個老匹夫!”
“達允!”沈默喝止沈達允。沈達允憤怒地摔下橫刀,罵了一句髒話。夜色在他們的心田落下一層陰影。
許久,沈默不容置疑地說:“總之,以後沒有我們的允許,不許擅自出門。”話畢,他拂袖而去。
沈達允抬腳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了。他背對著沈西說:“還記得前幾天你對我說過的話嗎?你說,若是我做了犯法的事,你一定會大義滅親。”說罷,他大笑著走進自己的房間,那笑聲說不出的悲滄。
圍牆外,張文峻若有所思。這一夜,誰都沒有睡好。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老葛拎著一個竹籃,飛身躍入西跨院。他從竹籃裏取出一隻破舊的陶碗,碗中除了又黑又硬的糙米,還有幾根發黃的青菜。他向張文峻稟告:“大人,這是昨兒個晚上,牢頭分配給林婉兒的飯食。除了牢頭和他的外甥,沒人接觸過飯菜。”
張文峻點點頭,問道:“都安排妥當了嗎?”
“是。”老葛一臉驕傲,“雖然沈主簿交待下去,不許沈三少離開縣衙半步,但是這個世上,唯有拳頭最好使!大人放心,沈三少若是想出門,保管沒人敢攔她。”
張文峻聞言,神情怔忪,眼中似有懊惱之色,但很快掩飾過去。此刻,他依舊穿著昨晚的衣裳,手上拿著一本破敗的手抄書,手邊還有一大摞資料,顯然他看了一整夜的書。
半個時辰後,沈默隨著老葛走入西跨院,恭恭敬敬問道:“大人一早喚我,不知有何吩咐?”
張文峻指了指那隻陶碗:“這是林婉兒昨晚的飯食,我讓人換了出來。”
沈默瞥一眼陶碗,一板一眼解釋:“大人,這是女牢的飯食,在分量上確實少於男監。不過,這一份晚膳有米飯,也有蔬菜。除此之外,應該還有一碗菜湯,完全合乎朝廷的規定。”
“我知道,臨安九縣,唯獨錢塘縣的大牢,餐餐都有米飯。”張文峻的語氣略帶譏誚之味。
沈默微微一愣,垂首站在一旁,眼角的餘光不由自主朝那碗米飯瞥去。大牢用的大米,自然是最次等的,但大米並沒有發黴。對張文峻這樣的人來說,水煮青菜又黃又老,難以下咽,但是對於窮苦百姓來說,這已經是難得一見的“大餐”。
張文峻仿佛知道沈默的心思,揚聲吩咐:“老葛,把沈主簿養的那隻母雞抓來。”
沈默的心髒“咯噔”一聲往下沉,目光再次落在那碗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