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石橋
蓬頭垢麵的鄉下孩子從很遠很遠的鄉下一直走過來,他們告訴他,走過有石獅子的石橋,就到了小鎮。孩子終於走到了石橋,孩子坐在橋欄上歇歇,他看看那對石獅子,有秋風吹過來,孩子有些冷,肚子也有些餓,他振作了一下,走進了這一座默默無聞的水鄉小鎮。孩子沿著小鎮的石子小街一直往前走,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現。孩子一直走到一扇半開著的門前,孩子停下了,一個老人從屋子裏走出來,老人金形玉質,道骨仙風,和孩子的樣子形成一種很大的反差。
老人走出來,他朝孩子看看,說:“你找誰?”孩子沒有說他找誰,孩子隻是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張紙交給老人,老人看那紙條上寫著“這孩子會燒飯做家務”。老人有些奇怪,說:“這是什麼意思?”孩子看著老人,不說這是什麼意思,老人想了想,說:“你是鄉下出來的?”孩子說:“是。”老人說:“你們鄉下遭災了?”孩子說:“沒有。”老人說:“那你出來做什麼?”孩子沒有回答。老人說:“你家裏大人呢?”孩子不說話。老人說:“你爹你媽呢?”孩子說:“死了。”老人歎息一聲,又想了想,說:“你應該去找居委會。”孩子搖了搖頭。老人說:“你找我有什麼用呢?”孩子依然站著,也不說什麼,隻是拿眼睛平平靜靜地看著老人。老人說:“是不是誰叫你來找我的?”孩子說:
“沒有。”老人說:“那你怎麼找我呢?”孩子看看開著的門,他說:“你的門開著。”老人輕輕地歎息一聲,後來老人說:“你隨我進來吧。”孩子跟著老人進了老人的家,孩子看到這一個家裏到處都是畫,沒有別的什麼東西。老人說:“你坐下。”孩子坐下來,他看老人的家,孩子說:“你畫畫?”老人點點頭,老人說:“我畫畫。”老人從前在外麵做事情,老了以後就回到自己家鄉來,他在水鄉小鎮過著他的晚年,一切平平靜靜,老人的目光停留在孩子身上。老人後來說:“你想在我這裏住下,你就住下吧,多一張嘴對我也不是什麼大負擔。”孩子說:
“是。”老人說:“我也老了,你幫我燒燒飯。”孩子說:“是。”老人說:
“磨墨。”孩子說:“是。”老人說:“就這樣。”孩子就留下來,孩子想,果然,他們說走過石橋。
一
早晨孩子起床,找了一副水桶,老人說:“你做什麼?”孩子說:
“我到石橋那邊挑水。”老人說:“門前就是河,不用到石橋那邊挑。”
孩子想了想,說:“石橋那邊的水清。”老人看看孩子瘦弱的肩,老人說:“你挑得動?”孩子說:“我挑得動。”老人點點頭,孩子就挑了水桶出門去,他沿著小鎮古老的石子街慢慢地往石橋那邊走,老人站在門口看著孩子的背影,他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感受,老人歎息一聲,看到居委會的老太太走過來,老人說:“你早。”老太太說:“你早,那個孩子是誰?”老人說:“他從鄉下來。”老太太說:“是你家親戚?”老人笑笑,說:“不是。”老太太停頓了一下,看看老人的臉,說:“你不認得他?”老人說:“原先是不認得他,現在算是認得了。”老太太說:“你把他放在家裏不太好吧?”老人說:“有什麼不好?”老太太說:“你要小心才好呢,鄉下的小孩子誰知道他是怎麼回事。”老人想了一想,說:
“我也不怕他拿我的什麼東西,我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他拿的。”老太太說:“你有那麼多的畫,他要是拿你的畫呢?”老人說:“我的畫也不值什麼,他要是拿我的畫,他倒是個雅賊。”老人說著先笑起來,老太太也跟著笑,說:“有你這樣的。”在老人和老太太說話的過程中,孩子挑著水桶慢慢地走到石橋邊,他看到石橋下的河水果然很清,孩子下河沿去打水,橋下有人在洗衣服,是一個女人,女人看看孩子,說:
“你是誰家的孩子?”孩子說:“我不是誰家的孩子。”女人說:“你幫誰家做事?”孩子說:“我不幫誰家做事。”女人認真地看了孩子一眼,說:“你從哪裏來?”孩子說,“我從鄉下來。”女人說:“我知道了,程先生收留你,是不是?”孩子說:“那位老人他是程先生?”女人又看了看孩子的臉,女人繼續洗她的衣服,後來女人自言自語地說,“有這樣的人。”孩子不知她說的誰,說他,還是說老人。孩子打滿了水,挑上岸來,孩子覺得一擔水很輕,也不經他挑的,孩子挑著水又在石橋上站了一會,他注意到石橋的橋欄上也雕刻著許多動物,在兩根橋柱上還有兩行字,可惜孩子他不認得字,孩子看了一會,挑著水往回去,老人一直站在門口等著孩子,孩子把水挑回來,他問老人,石橋上寫的什麼字,老人說:“寫的一副對聯,上聯是‘風物利時行自利’,下聯是‘此心平處路皆平’。”孩子點點頭,老人說:“你懂嗎?”孩子笑了,他搖搖頭:“我不懂。”後來他們一起吃早飯,吃過早飯,太陽已經高高地升起來,直照著老人陰冷的屋子,老人活動了一下手腳,對孩子說:
“你幫我磨墨。”孩子應聲,幫老人磨墨,老人看孩子的架勢,老人說:
“你以前常常磨墨?”孩子搖頭,老人拿出一些畫來給孩子看,他告訴孩子他要畫一幅長軸,總長二十米,要把水鄉小鎮的全部麵貌畫出來,現在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一大半,孩子聽了老人的話,孩子說:
“噢。”老人說:“你看看。”老人把卷著的畫小心翼翼地展開來,孩子很認真地看了一會,最後孩子說:“最後畫石橋。”老人說:“是。”老人作畫的時候,門外小街響起了行人的紛亂的腳步聲,孩子到門口看看,孩子說:“有一些人朝這邊過來了。”老人繼續作畫,門開著,那一群人走過老人的屋子,他們確實已經走了過去,可是其中有一個人又走回頭,他到老人門前朝裏看了看,後來他喊他的同伴,他的同伴也過來看看,他們看到一位老人正在作畫,一個孩子站在一邊磨墨。他們覺得很有意思,慢慢地走了進來。他們都不說話,隻是看著老人作畫,他們看得出老人這是畫的水鄉小鎮。後來他們說了一些話,老人並沒有在意他們的到來和他們所說的話。孩子看著他們,但是他聽不懂他們的話,這樣一種狀態使他們更覺得有意思。當老人終於停下手中的筆,他們問老人:“你是畫家?”老人說:“我不是。”他們又問:“你的畫畫了給誰?”老人說:“給自己。”他們笑起來,說,仙風道骨,談起了人生什麼,老人聽他們說,隻是微微笑,孩子聽不明白,他看到他們給老人的貧困的屋子和豐富的畫桌拍了照片,孩子也笑起來。孩子的笑聲使大家重新注意到孩子的存在,他們認真地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老人,他們提出來給老人和孩子合一張影,然後他們走了。他們走後,孩子問老人:“他們做什麼?”老人說:“看看我的畫。”孩子笑著說:“是。”過了幾天,老人和孩子的合影就在一張報紙上登出來,小街上的鄰居拿報紙給老人看,老人看了又給孩子看,孩子看了半天,說:“這是我嗎?”鄰居都笑,老人也笑,孩子也笑,老人在笑聲中繼續作畫。孩子看老人畫,看了一會,孩子跑出去看看老人畫的那一段,真是很像,孩子有些奇怪,進來問老人:“你怎麼能記得很清楚,想也不想就畫出來?”老人說:“這些東西早已經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裏。”孩子點頭。老人繼續說:“不管我睜著眼,還是閉著眼,我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們。”孩子說:“噢。”老人再說:“這就是家鄉,你懂嗎?”孩子說:“我懂。”老人狐疑地看孩子一眼,說:“你真的懂?”孩子笑了,說:“我不懂。”老人說:“你以後自然會慢慢明白。”孩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