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棋

小文到了該談對象的時候就談了一個對象,叫誌權,兩個人在同一個單位,天天見麵,該說的話好像也都說得差不多,自從談了對象,也沒見得比從前更多說些什麼,反正互相都是有好感的,這就行,也不在乎話多話少,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說話的時間和機會。

誌權常常到小文家坐,小文的父母是做老師的,話也是不多,大概在課堂上說多了,回來就不想多說什麼,再說老師總是比較忙的,即使願意說說話,恐怕也沒有很多的時間,他們都是帶的高三畢業班,為了學生的畢業考試,忙得恨不得連腳也架起來和手一起工作才好,所以每次誌權來了,他們隻是象征性地打個招呼,就進自己屋裏忙去,誌權也沒有別的什麼想法,小文跟他說她的父母對他還是滿意的,這誌權也相信。誌權來了就在小文家的客廳裏坐坐,和小文說說家長裏短的事情,或者看看電視,電視裏有什麼話題也跟著說說,這樣一個黃昏的時間也就過去了,誌權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他就回家去,小文也不送他,反正第二天他們又可以見麵。

有一天誌權到小文家來,也是和平時一樣看看電視。那一日電視裏沒有什麼好的節目,也沒有什麼能引起誌權一起說說的話題,誌權東看看西看看,就看到對麵的沙發下麵有一本書掉在那裏,他彎了身體揀起來,一看是一本圍棋雜誌,誌權很開心,他翻那本圍棋書看看,問小文:“你們家誰會下圍棋?”

小文搖搖頭。

誌權拍拍圍棋雜誌,說:“肯定有的,要不然怎麼會有這書,是不是你父親會下棋?”

小文笑著說:“他不會呀。”

誌權說:“肯定肯定,哎,你去叫他出來,我跟他下一盤。”

小文還是笑,說:“你一說到棋什麼的,就神氣了。”

誌權說:“那是,你叫你父親吧。”

小文說:“他不會來的。”

誌權看著那本圍棋雜誌,說:“那這書是誰的?”

小文好像猶豫了一下,後來她說:“大概是我舅舅的。”

誌權說:“你舅舅會下棋,真是的,你怎麼早不告訴我,我跟他下下,你說我跟你舅舅的水平怎麼樣?”

小文說:“我怎麼知道。”

誌權說:“你怎麼不知道,我的水平你知道吧,有數的吧,你舅舅的水平怎麼樣你也有數吧,一比不就比出來了。”

小文說:“我比不出來,我不知道你的水平怎麼樣,人家都說你是臭棋,我舅舅的水平大概是比較好的。”

誌權說:“人家的話你能聽呀,你最好帶我到你舅舅那裏去,我們殺一盤你就知道我的水平了。”

小文說:“我們和我舅舅不來往的。”

誌權奇怪地說:“怎麼會,哪有這樣的事情,親不過娘家舅麼。”

小文說:“我舅舅和我爸爸不對。”

誌權歎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了。

小文看他沒精打采,說:“我們去看電影。”

誌權說:“看電影有什麼意思。”

小文說:“那去唱卡拉OK。”

誌權說:“卡拉OK有什麼意思。”

小文說:“就是,都沒有意思,下棋最有意思。”

誌權說:“那是。”

星期天下午誌權到棋院去找人下棋,去遲了些,別人都雙雙對對地入了坐,連一張空位子也沒有了,誌權站了一會,就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縮頭縮腦地過來,拉拉誌權的衣袖,說:“我們到別的地方下。”

誌權就跟著出來,到隔壁的一間屋,看裏麵沒有人,倒是有棋桌棋盤擺著,老頭說:“進去下。”

誌權也不問那是什麼地方,就跟著進去,他們坐下來,隻互相看了一眼,也沒說什麼話,老人就說:“怎麼,讓你三子。”

誌權一笑:“說得出,你讓得動?”

老頭看他一眼,說:“你這樣的,我見多了去,說出來嚇你一跳,章立輝我還讓他先呢,章立輝你知道吧。”

誌權笑起來,這老的,看起來也是個吹,章立輝誰還能不知道,這城市裏下棋的人誰不以章立輝為榮,全國業餘十強,誌權說:“我說出來也嚇你一跳,章立輝說我長棋比他快。”

老頭說:“好好,不讓三子,讓先總讓得動吧,你請。”

誌權執黑先行,輸了一盤。

老頭得意地說:“北方人有句俗話,是騾子是馬牽出來看看。”

誌權說:“你這種下法,算什麼,從來沒見過,野路子,勝之不武。”

老頭說:“笑話,笑話,什麼叫勝之不武,勝就是勝。”

誌權臉色不好看,說:“再來。”

又來一盤,誌權又輸了,誌權後悔不迭,兩次都是不該輸的棋。

老頭說:“看起來讓三子,還是跟你客氣。”

誌權說:“說得出。”

又執黑先行,這回誌權贏了,老頭點了煙抽。

誌權說:“你這棋,真是沒有什麼。”

老頭說:“不是二比一?”

誌權說:“你這棋,贏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什麼時候你跟我舅舅下一回,叫你輸得心服口服。”

老頭朝誌權看看,說:“你舅舅?是誰,這地方能和我走幾下的也不多,我怎麼不知道有你舅舅那樣一個人,他叫什麼?”

誌權想了想,說:“他姓王。”

老頭說:“和我同姓,倒是好,王什麼?”

誌權說:“王,王……反正是姓王,王一,王一什麼。”

老頭看了誌權一眼,說:“哈,王一峰。”

誌權說:“你怎麼知道,你也認識他?”

老頭說:“那當然,還有誰能不認識自己的,隻是不知道哪裏多出來一個臭棋外甥。”

誌權也不覺得難為情,說:“噢,你就是王一峰,小文的舅舅,也不見得怎麼樣麼,小文說得真是很了不起似的,讓我如雷貫耳呢,今日相見,真是不過爾爾。”

老頭說:“你就是小文的那個呀,小文把你吹得,棋聖似的,原來這麼個臭棋,笑煞我也。”

誌權說:“小文怎麼會告訴你我的事情,你明明瞎說,小文家和你不來往的不是嗎?”

老頭說:“聽她的,她家老頭子不睬我,她和她娘還能不睬我呀,再說本來是她家老頭不好麼,你想想天下哪有那樣的理,下棋下不過我,就說不跟我來往,要我輸給他再讓我進門,我輸給他,他那點水平,我想輸還不知怎麼輸法呢。”

誌權笑起來。

老頭說:“我跟他說,你要下過我,先拜我為師,他就說永遠也不下棋了,哪能呢,這幾天心裏不知道怎麼活爬著呢。”老頭幸災樂禍地笑。

誌權說:“怪不得,我去了也不和我說話,躲在屋裏說是改作業本子。”

老頭說:“改什麼作業本子,肯定是在看棋書,想吃掉我,長棋,沒那麼容易呢,小夥子,怎麼樣,拜我吧。”

誌權說:“你說得出,跟你學棋,還不把我的好棋學壞了。”

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後來又下了幾盤,兩人互有輸贏,誌權輸得多些,老頭很得意,還要再下,後來就進來一個人,朝他們看看,說:

“你們是誰,怎麼到院長室來下棋,誰讓你們進來的?”

老頭說:“當然是院長叫我們進來的,你知道我是誰?”

那人倒有點吃不透,又看看老頭,沒有說話。